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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相逢(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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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岱跑得飞快,一错眼就没了人影。闻世芳眼前是白云悠悠,远峰盖雪的如画美景,脚下是一片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在云洲上空还有三座浮岛的时候,非金秋会时节时外来修士偶得允许是能够登上浮岛的,那时,倪家凭借得天独厚的三才阵高居天际,易守难攻程度只有曜日大圣的飞琼岛能与之媲美。而后,浮岛一夕倾覆,三联法阵不复存在,唯有当年的主岛——云栖,得以幸存。闻世芳不通观气之术,但不知怎的,就在出止风港的一瞬,她感觉到了一刹危机。
那道灵机一闪而过,几乎像是错觉。
青衣人极目远眺,卷云满目,喧嚣在下,但高居云端的浮岛既然能倒一次,就能倒第二次。
她静立了一阵,忽而一笑,落了下去——若要动手,金秋会便是最好的时机,与其苦苦搜寻,不如先守株待兔。
金纹白袍的修士们十分接地气,把需要交换的东西随意一摆,直接就往地上一坐,或闭目养神,或热情似火,十分有海市里小摊贩的风范。大抵是觉得原来的和尚会念经,倪家修士们都认准了衣着昂贵的外来修士,对身着本家服饰的修士们不屑一顾。
至于卖些什么呢?只能说,倪家不愧是以商贾起家的,后辈子弟血脉里都流着些对于玉钱的敏锐。
“倪家特制灵米,云栖岛特产,鹤溪浇灌,天下闻名!”不过因为是在岛上栽种,区区灵米就成了特产。
“十二道凝神香,千秋桂子熏陶,安神静气了诶!”效果有些,但不大,还不如去买些丹药。
当然,最多的还是些面前空空荡荡的负剑修士。
“喂招练剑,交接护送,价格详谈,杀人除外。”一面白幡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几个大字。
闻世芳失笑,倒也是个生钱的法子。
“唉,下面这位前辈!”头顶忽然一声大喝,闻世芳向上看去。
一个红衣女子斜倚着窗户,探出上半身,笑盈盈地冲她抛了一个东西。
一朵红芍药,花心艳红,外缘微白,正是盛放之际。
开得淋漓尽致,就像楼上张扬的红衣女子。
“前辈莫怪,只是看它开得好,便想赠给前辈罢了。若是前辈不嫌弃,不如一起上来喝一杯!”女子眉眼锐利,但脸上漾开的纯粹笑意冲淡了她的逼人感,反而有了几分天真可爱。
闻世芳心中一动,这女子倒是让她想起了江潮生,一样的云霞在外,利刃在心。
青石路上,端坐的剑修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震惊地抬头看着那女子,嘴唇蠕动一阵,最终低头把目光投向了闻世芳,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无声地做了几个口型,大概是:“前辈莫怪,她有时脑子不太好。”
青衣人一笑,拾起花,抬脚上楼,“这花还是更配你一些。”
红衣女子挑了挑眉,开开心心地把它摆在了桌上,黑白分明的眼睛轻轻盯着闻世芳,开口道:“晚辈倪蔚,刚刚叫了一壶鹤归,不知是否合前辈心意?”
云栖山上有田有水,田是灵田,水是鹤溪,产的酒就叫鹤归,素来是正儿八经的倪家特产了,从前也有人带过几壶给她。
青衣人点点头,眼神停留在对面人繁复的耳坠子上,似是被光晃了神。
倪蔚轻轻缓缓地开口:“恕我冒昧,前辈是刚到云栖吧?”
“鹤归。”跑堂的也是金纹白袍的倪家修士,惜字如金,来去匆匆。
倪蔚摆开两只白瓷酒盅,一一倒上,给闻世芳递上一杯,“三百年的鹤归,向来是酒坊珍藏,平日里点不到,也就是金秋会这两天才拿出来充门面用的。”
闻世芳轻轻抿了一口,抬头,就见倪蔚很期待地看着她。
“……可。”
倪蔚终于满意地轻轻抿了一口,“许多人喝不惯鹤归,嫌它太绵,前辈果然是个有品位的。”
闻世芳无言,心道:这话怎么听上去和倪怀明一个味道呢,两人莫不是同母或同父。
“前辈一人来这里吗,接引的修士们去哪里了?”倪蔚好奇道。
按理来说,有资格进入云栖岛的世家门派都会有个接引人,让他们熟悉一下岛上环境和那些不能去的地方。
闻世芳:“她去边上那座红顶楼阁了。”
倪蔚反应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是自明堂!八成是倪霆的哪个小辈又来闹事了。”
“嗯,怎么说?”
倪蔚笑眯眯地摇摇头,修长洁白的手指轻轻擦过耳垂,把纠缠在一起的坠子理开来,“这可就说来话长了。长话短说就是,大长老见后辈零落,没有大家族的气象,实在想为家族发展出一把力,就把他年轻时弄出来的一堆风流韵事的结晶都认回了倪家,然后么,想必前辈也能料到。”
倪霆此人,闻世芳闭关前就有所耳闻,仗着一副好皮相和体贴人意的性子风流韵事无数,算算年纪,他也快到做鬼风流的时候了。
她忽然道:“有多少个?”
倪蔚理坠子的手一顿,笑得不能自已,“这个么,目前是十个,不过肯定还有。只不过这质量么,就参差不齐了。”
闻世芳想了想,约莫是两条狗的水平,比那些生起来就不知数的海族要少太多了。
坠子理完了,红衣女人停不下来似的又折磨起了手上丁零当啷的镯子,嘴上也停不下来:“大长老的事迹也是云州坊间笑谈了,前辈是外州远道而来吗?”
倪蔚一袭红衣,衬得肌肤越发莹润无暇,眼若秋水,似乎十分信任地看着闻世芳。
“自川北而来。”
倪蔚一惊,不由多看了青衣人几眼,“哎呀,难为前辈千里迢迢跑过来了,这么远的路,一壶鹤归哪里够,我且让他们再上一壶桂子香吧。”
凡人有传闻,说雾海有妖,每逢月夜,则浮上海面,于粼粼波光之上对月高歌,闻者如饮醇酒,不能自拔,遂堕于海中溺毙。若有心智坚韧者,则妖以重宝许之,可春风一度,然,遂亦坠海溺亡。
闻世芳微微一笑,盯着那双似乎永远含着一汪清泉的眼睛,轻轻道:“不用。一壶鹤归足矣。”
倪蔚呆住了,如玉像般半靠在桌子上,身形如水似绸,线条流畅至极,双颊恰到好处地弥漫开深浅得宜的红晕。
一份大机缘啊。
半晌,倪蔚方端起瓷盅,带着几分雀跃开口道:“多谢前辈。不知前辈落脚何处,我与前辈一见如故,可否拜会一二?”
“琼花林。”
倪蔚执杯的手一抖,凌厉的丹凤眼瞪圆了,吃惊地望着闻世芳,半晌方眨了眨眼睛,开口道:“好。晚辈记下了。”
踌躇半分,又轻声道:“前辈霞姿月韵,仙风道骨,不知可有……道侣?”
闻世芳一顿,“……你胆子很大。”
红衣的女人一副十分受用的模样,叹道:“前辈如此风姿,当世能有几人可与前辈并肩,想来也是如此。若是前辈已有道侣,那……我也不好多打扰前辈。”
一壶鹤归已经快见底了。
“不知去琼花林往哪个方向走?”
倪蔚抬头,明媚的眼睛眨了眨,开口道:“前辈初来云栖,我作为倪家人也该稍尽地主之谊,不如我带前辈前去?”
“不用了!”倪岱怒气未消的声音传来,“随我前去便可。”
楼梯转角处,一只熟悉的玉冠逐渐出现,三长老那双杀机隐现的眼睛出现在二人眼中时,倪蔚惊呆了。
“还不回去好好修炼!等着丢人显眼么?!”倪岱盯着格外显眼的红衣女人阴恻恻道。
堂堂观我境长老落雪无声,如今竟然把楼梯踩得吱呀作响,端着酒壶要上楼的跑堂的立刻转身,跑得比谁都快。
开玩笑!云栖怎么说也是大族,明面上的族规那是一点不少,只不过是现在的家主和长老们都不太管而已,要是真的有心问罪,总能找出一二三四条来的!
像倪蔚这种就属于高危分子!
没几个呼吸,不仅跑堂的溜了,连原来周围坐的弟子们都跑得无影无踪,跳窗的跳窗,溜边走的溜边走,要的就是一个静寂无声。
只有一个怒火中烧的倪岱站在楼梯口死盯着红衣女人瞧。
看着闻世芳一个不留神就和倪蔚坐到了一起,她恨不得提剑冲上去暴打倪蔚一顿。她那一双招子真是白长那么大,没看出来闻世芳修为比她高一大截?她就不怕惹上哪个不要脸的老祖,把她掳了去吗?招惹同辈也就算了,还把手伸得这么长,真是嫌命长!
倪岱狠狠瞪了一眼倪蔚,意思很明确:待会儿再找你算账。
倪蔚眉头微皱,回以一个十分无辜的眼神。
“那便麻烦三长老了。”闻世芳打断了二人无声的交流。
若说云栖岛是倪家的标志,那琼花林和三秋桂子就是岛上最金贵的东西。和三秋桂子不同,琼花是如今的四洲公认的无用之物,幼时娇贵不说,长大了的琼花浑身上下无一用处,入不了药,打不了器,唯一的好处就是特别坚固,但这也让琼花林格外难清理。
据说上古时期琼花林遍地都是,就跟墙角杂草一样,但地脉变化后,地上的琼花林日益稀少,许是天道终归有了些怜惜,当年的祸事没有波及云栖岛,如今这琼花林大概也是天下独一份二儿的了。
琼花林外面是琼花台,平常做观景台用,到了六年一度金秋会的时候,就是英才们比试的地方。
至于琼花林里面,那都是倪家那些修为高深的老祖们待的地方。毕竟,清净啊。
闻世芳还没靠近小院,就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剑气。
她心中一动,步伐快了几分。阵法变幻间,不过几步,眼前便豁然开朗。
倪霁仍旧是一身青衣,在一片开阔地上腾挪辗转,轻盈自在如流云,剑气纵横,收放自如。
这剑法很美,就像是枝头坠露,滑落的那一刹那会映照出所有的变化,隐隐有了几分进入观我境的变化。
倪霁似乎没有发现她来了,一直到夜色渐沉,才停下剑势。
“师叔?”倪霁吃了一惊,隐约觉得闻世芳可能已经在这里看了很久。
闻世芳朝她走去,随口“嗯”了一声,“你不开心。”
熟悉的身影自琼花林中缓缓而来,倪霁心头一跳,迅速否认:“没有。”
“嗯,没有。”闻世芳顿了顿,微笑着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