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竹溪有风

10、抗拒

　　喻璟秋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是被发现的轻松还是羞愧，抑或加上不被理解的难过。

　　她看着天空，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异常地回答：“啊，你说对了。我就是这样贪慕虚荣到了无可救药的女人。那么，再见。”

　　挂断了电话，喻璟秋长久地凝视着天空，眼中渐渐蓄满泪水。

　　“傻瓜。”她说，将手机丢在一旁，重新拿起书本，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每一个字都认识，但是，她读不出那些字的含义。

　　你看，你自己种下的因，现在终于结出了恶意的果，你得一口一口吃下去。

　　刚想完喻璟秋就对自己苦笑，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多愁善感，不过是庸庸碌碌地过一生，为了生活而奋斗而已。吃不饱的想吃饱，吃饱了的想吃好，吃好的想吃更好，人的欲望，总是这样无穷无尽。

　　她站起来，将书本收视出来放回书房，把手机塞到包包里，扬声：“妈，我出去了，中午不在家吃了，晚上也不回来了。”

　　喻母从房间内赶出来，看着她自顾自地换鞋，嘟嚷了一声。

　　这是一个漂亮的晴天。金色的阳光温暖地撒落下来，街上的每一个人看上去都那么快乐。

　　喻璟秋慢慢地沿着步行街走，偶尔站在橱窗外看着里面灯光下亮闪闪的服饰，鞋子，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每一样都让人移不开眼，萌发出巨大的占有欲。

　　她知道，这些东西一旦离开那样的灯光，就会变得暗淡无光，一点都不漂亮，可是，依旧忍不住想看。

　　如同她知道自己应该干脆利落地和过去说再见，软弱的心却一再挣扎，无法挣脱从过去的回忆中生出的藤蔓。

　　站在橱窗前，她盯着一对小小的烛台良久，推门而入。

　　风铃声叮叮当当地响起，里面立刻有明丽的女声大声道：“欢迎光临。”

　　穿着棉布格子长裙的女子从柜台后转出来，睁着大眼看着她：“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

　　喻璟秋指一指橱窗，笑道：“那样的烛台，价格是多少？”

　　女子笑眯眯地说出价格，然后转到一旁捧出一包粉色的蜡烛：“这里有专用的蜡烛，您要买一点吗？”

　　喻璟秋略一思索，点头：“但是，我可不需要那么多。”

　　“没有关系，我们可以拆开卖的。”

　　两个人商量定，喻璟秋摸出钱付账。将东西放在一个小小的纱袋里拎着，准备出门时，风铃又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欢迎光临。”

　　进来的是一个白衣黑裤的长发女子，微卷的头发垂落在身旁。

　　喻璟秋一眼看过去，怔愣一下，微笑：“晓娜姐，真巧。”

　　赵晓娜好看地斜一眼过来，妩媚横生：“嗯，真巧。有时间吗？陪我逛逛吧？”

　　喻璟秋默默点头。

　　.

　　两个人在一家小小的咖啡屋坐下，不点咖啡，要了奶茶，相对无言。

　　喻璟秋用吸管搅一搅杯子里的液体，对赵晓娜笑：“叫住我，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

　　赵晓娜单手撑着头，下颌的弧线很优美。听到喻璟秋的问话，她会过头来，对她一笑：“我没想到，你和他居然真的成了一对。那时候，我一直以为你们是一对，没想到却不是。”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喻璟秋出乎意料地听懂了，忍不住笑起来。

　　“不，我和他，现在也没有成一对。”她微微低头，目光似乎落在遥远的彼方。“我和天宁，依旧是走不到一起的青梅竹马。不过，我还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过那样的误解。”

　　赵晓娜笑，眼角有些皱起，却额外漂亮：“我和他交往的时候。那个时侯，我为了你和他的关系吃了多少干醋。结果……你和他简直就是在玩弄我感情。”

　　“喂喂。”喻璟秋哭笑不得地敲敲桌子，赵晓娜狡黠地对她眨眨眼。

　　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赵晓娜开口：“昨天，那个人是我的情人。”

　　喻璟秋握着奶茶杯的手一顿，慢吞吞地回答：“哦。这种事，告诉我干什么呢？”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赵晓娜笑眯眯地看她，“而且，就算我不告诉你，你不是也猜到了吗？”

　　“猜到和被告知是两回事。说吧，你想干什么？”喻璟秋说完，看到赵晓娜大笑起来。

　　她大笑的时候有种别样的风采，仿佛所有的阳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喻璟秋看在眼中，有一些微微的嫉妒。

　　然后迅速地打消了这种嫉妒，她明白，自己和赵晓娜永远不是同一类人。

　　她习惯和这个世界搏斗，而自己习惯被同化。

　　“嗯，抱歉，有些失态。”赵晓娜笑完，真诚地道歉，“我只是想请求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杜泽。”

　　“我不是那种长舌之人。”喻璟秋有些闷闷不乐地说，然后盯着自己的奶茶加上一句，“这种事，与其希望别人不走漏风声，自己怎么做才是最重要的吧？”

　　赵晓娜定定地看着她，然后甜美地微笑：“我知道，所以，我也只是玩一玩而已。我不会让这件事影响到我和杜泽的婚姻，毕竟，那是我拥有的全部，不是吗？”她的笑脸变得略微有些苦涩，看向喻璟秋的目光也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再度沉默过后，她忽然笑着说。喻璟秋诧异地看向她，发现她眼中的是真真正正的羡慕。

　　“有良好的出身，从小受良好的教育，父母疼爱，没有繁杂的亲戚关系，不用为了一块钱而殚精竭虑。长大的过程一帆风顺，上大学不必辛辛苦苦拼出来，站在那里就有人喜爱，还有青梅竹马一直在旁边守护。呵，你看，多美好的日子。”她似乎有些迷茫，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喻璟秋背后的地方，眼底渐渐变得空茫。

　　喻璟秋笑：“所有人都只看到这一面而已。这样平淡的生活，连一点风浪都不起，所以长大之后，连一次失恋都能够让我要死要活。”

　　她羡慕喻璟秋的同时，喻璟秋又何尝不曾羡慕她。她的经历足够精彩到写一本小说，情节跌宕起伏而且足够励志，你看，结局还是喜剧的。

　　喻璟秋摇摇头，看着发呆的赵晓娜，拨动着吸管看着被高楼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灰蓝色的。

　　.

　　风渐渐大了起来，喻璟秋嗅着空气中逐渐浓厚起来的水汽味道，想起天气预报似乎说今天有阵雨。

　　赵晓娜皱皱眉，打电话叫自家的司机过来接自己，同时殷切地询问是否要送喻璟秋回去。

　　喻璟秋犹豫一阵，答应下来。

　　结果来的人却是杜泽，他摇下车窗，英气的眉毛微微挑起：“娜娜，上车。”喻璟秋连忙和赵晓娜说自己不蹭车，打车回去就好。

　　杜泽似乎听到了，在车内含笑道：“璟秋也一起上来吧。好歹，我得帮天宁照顾好他的青梅。”

　　喻璟秋忙不迭地拒绝，说自己打车回去就行。她实在是不愿意和一个对面尴尬的人共处在小小的车厢内。

　　杜泽也不多说什么，翘着一边唇角，开车离开。

　　喻璟秋直到那辆车消失，才伸手招呼出租车。杜泽离去时的那个微笑，总让她有些汗毛倒竖的感觉。

　　那个人，她很不喜欢。

　　伸手半天，不见一辆车停下来。果然，一到这种时候，连出租车都紧张起来。看看已经乌云密布似乎马上就要有倾盆大雨下下来的天空，喻璟秋无奈地继续伸手。

　　如果再等片刻还是没有，她就只好到别人店子里暂避一段时间了。

　　“上车！”

　　一辆车停在她面前，车手冷冽地吩咐。

　　喻璟秋看着易峰的侧脸，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不必了，多谢易总的好意。”

　　易峰长久地凝视她，忽地叹息一声，放软了声音：“璟秋，上车吧。我不会做什么说什么让你为难的。”

　　喻璟秋还要犹豫，稀疏的雨点已经砸了下来，空气中满满的都是灰尘的味道。

　　易峰伸手帮她打开车门：“上来吧，就当是老同事的一点关心。”

　　迟疑良久，喻璟秋终于坐了上去，关上车门。

　　两个人沉默地听着易峰打开的收音机里，电台主持人播报路况信息，然后放音乐，婉转忧伤的旋律很快在嘈杂的雨声中填满了狭小的空间。

　　红灯的时候，易峰握着方向盘，忽然低声地开口：“对不起，今天早上的那个电话。”

　　“易总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您说的是事实。”喻璟秋言辞冷淡地回答他，目不斜视。

　　易峰安静地叹息：“璟秋，我们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样？”

　　喻璟秋的心被悲伤充斥，抿着嘴不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呢？并不是所有的前恋人都是值得珍惜的，并不是所有的联姻都是邪恶的，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轰轰烈烈抵挡过现实。

　　事实上，前一个恋人往往面目可憎，充满利益的结合永远有最稳定的形式，现实总是一次又一次轻易地碾碎爱情的泡沫。

　　能够这样相对无言，其实已经算是不错的结局，至少，他们没有在分手后很久想起对方，都会觉得心中一股怒气上涌，恨不得杀掉对方。

　　喻璟秋什么都不想说。

　　易峰被她的沉寂堵得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沉默地往前开。

　　快到地方的时候，他再一次开口：“我知道我现在没有什么立场来做这个要求，但是，璟秋，我是为你好。何天宁他，不是什么好人，和他分了吧。”

　　喻璟秋听着他这样自以为是的话，几乎要大笑起来。

　　你也知道你没有什么立场来说这句话吗？你真的知道我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吗？你了解过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

　　就算，我们曾经谈婚论嫁，你依旧不了解我。

　　她忽然绽放出甜美的微笑，转向易峰：“易总，我想，有些话，该说清楚。”

　　“第一，既然你也清楚我们已经不是什么，那么请不要对我的私事指手画脚。这是我第二次说这句话了。”她的冷静如同每一次分析工作报告，这样的姿态易峰再熟悉不过。可是，现在，她面对的是他，易峰只觉得心中一阵隐痛。

　　“第二，我选择什么人，自然会愿意承受什么样的后果，不劳易总费心了。”喻璟秋掰着指头说完，冷冷地看着易峰，“麻烦易总就近找个地方停车让我下去。”

　　易峰沉默地看着她，窗外大雨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