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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元月底,燕宫明德殿外,绿梅与白梅挂满枝头,育自深寒,却向暖而绽。

      馥郁梅香浓而不腻,淡雅仍醉人,入夜青幕笼罩,羽瓣成片,似林中仙霭。

      长蕊绿萼梅,是梅中君子,亦是云澜最爱的芬芳。

      身中软筋散的慕容歆连走路都不能,是被侍卫们一左一右硬搀进梅园的。

      彼时身着点雪即消的紫貂曳地毛裘,手捧嵌七彩宝石金丝暖炉的云澜,正流连于月色笼罩的梅林里,仿若西王母倦了仙境,来人间夜游消遣。

      梅祺候在石径小路处,并不急着开口。

      窸簌响动过耳,云澜迤逦回身,慵懒缱绻的眼睑上下轻眺一瞬,久居上位的威慑不言而明,惊得人浑身汗毛尽皆如临大敌。

      恹恹的语调不疾不徐:“退下吧。”

      梅祺拱手称是,招手示意侍卫离开。

      失去依凭的慕容歆重心不稳,顷刻向铺满鹅卵石的小径扑去。光滑的石表抵不住一瞬的冲击力,在细嫩的掌心留下道道亲密接触的伤痕。

      慕容歆厌恶这等屈辱至极的姿势,奈何卯足力气挣扎半晌,都不过是蚯蚓般无能的蠕动,手臂支撑不起身体,腿更是摆设。

      云澜恍若未见,悠然周游梅林小半个时辰,才缓缓踱来她身前。

      “废物。”
      薄唇轻启,满是蔑然嘲讽。

      慕容歆阖眸不看她高高在上的嘴脸,自鼻腔深处回敬一声冷嗤。

      云澜拢紧披风,倦怠抬起染满蔻丹的指尖,示意近侍将慕容歆带走,才拔腿绕开,避让之举宛如身前人是滩腌臜污泥。

      内侍卢达指挥小黄门将慕容歆拖起来,自西偏门送进云澜的寝殿。

      慕容歆深觉受了奇耻大辱,她如死猪般任人摆布,却毫无还手之能,确实废物。

      月落日升,星垂天朗,暮色又昏昏。

      慕容歆神情恍惚,亦无法分辨日夜,眼前的密室青砖不染纤尘,四壁一色,只一盏不灭的油灯与人影作伴,留这里的时间愈久,她的时间观念与心理防线便愈发脆弱。

      况且自打被关进此地,无一人进来过,此刻她又渴又饿,体内余毒未消,胳膊却被铁锁吊起悬挂许久,最初酸麻的感触逐步发展成撕裂般的痛楚,现下已失去知觉,她险些找不见自己的胳膊在何处。

      “咯嗒咯嗒”
      是机关转动的声音。

      细微的脚步声紧随而至,节奏不一致,当是两人。

      慕容歆半阖的眸子扒开一道缝,眼底瞥见绀紫缎面上金线绣成的团龙后,复又将眼睑紧紧合拢。

      “念。”

      低沉却稳健的一声命令飘散,慕容歆随即听到吴斐恭谨的话音:“是,太后。”

      “元月廿五,凉帝诏天下,册皇长子宇文谅为储;廿九,凉同安公主突现凉魏使臣交涉地,称行刺非燕所为,其命恰燕太后之女所救,并呈画像与两国陈情。”

      慕容歆身形一颤,牵扯着锁链晃了三晃,发出清脆的金属对撞声。

      宇文雁如怎会出现在两国交涉的局面里,又为何违心的替云澜辩护?宇文谅一质子,饶是凭侥幸逃回西凉,凉帝也不可能火急火燎立他这弃儿为太子!

      荒谬。
      慕容歆彻底乱了思绪。

      云澜觑眸观瞧着她的反应,幽幽道:“继续。”

      吴斐又念:“二月初一,凉太子宇文谅递国书,求娶燕皇帝陛下嫡姊…慕容歆,为凉储妃,为表…”

      “住口!”

      慕容歆倏尔睁开沉重的眼睑,沙哑的嗓音却无丝毫威慑,话音出口好似奶猫的一声嘤咛:“别再念了,休想。”

      云澜面色无波,只敛眸吩咐吴斐:“把药端来。”

      吴斐躬身退出去,离开前投向慕容歆的视线里满是凄楚,默然朝人摇了摇头。

      慕容歆自是看得真切,知晓吴斐要她服软,却也无可奈何。

      云澜淡然开口,语调似山间晨雾缥缈:“魏襄王那小儿在朝堂上公然诋毁吾,是你游说的?”

      慕容歆被气笑了:“要脸吗?”

      云澜恍若未闻:“昭靖司的人都在何处?招认出来,吾可饶你一次。”

      “哈,下辈子你会知道的。”

      云澜背在身后的手交握着攥了须臾,嘴角不合时宜地涔起一抹淡笑:“今早朝臣提及,先帝陵寝处的山体渗水,是凶兆。吾以为,该迁陵整修。”

      慕容歆顷刻怒不可遏,脸部肌肉紧绷发颤,眼仁似要夺眶而出:“云澜!”

      “啪——”
      铁链铮铮作响,慕容歆忽觉眼前冒星星,也是,凭方才吴斐的线报算日子,她在这断水断粮,起码两日了。

      云澜蜷起指尖缓解掌心的火热触感:“再敢出言不逊,下一巴掌会打在皇帝身上。”

      慕容歆嘴角疼得抽搐,却还在讽笑:“皇帝有三长两短,你会陪葬,我说到做到。哪怕你把我杀了,一年,十年,五十年后皇帝死于非命,你还是会陪葬,有胆子就试试。”

      云澜凤眸半觑,下颌扬起细微的弧度,僵持须臾,缓缓转身背对着慕容歆,未再开口。

      吴斐端着一碗温热的药汤入内。

      云澜捏过汤匙舀动两下:“你主动交代吾想知道的,明日会有制书,册封你为魏国长公主,一年后送嫁西凉;不说…这碗药就赏了你,解渴。”

      慕容歆翕动鼻翼嗅出药汤的味道后,眉心不受控地蹙起苦涩难言的弧度,半晌才叹了口气,飘渺答对:“随你,我无话可说。”

      云澜放汤匙的声音清亮如风铃:“哦?再给你一次机会吧,想想清楚。”

      慕容歆苦笑:“别说是逼供的药汤,哪怕你一剑刺进我心口,我也再不会开口吐露半字。”

      云澜微微拧眉,沉吟须臾,语调平淡如水:“灌下去。”

      吴斐大惊,举着药碗的手颤抖不停:“太后?”
      云澜不语。

      “姑娘,您别再固执,认个错!”

      慕容歆阖眸,也不再言语。

      吴斐眼底含泪,倏尔跪下身去:“太后!求您三思!”

      云澜垂眸,眈视着吴斐:“去做。”

      吴斐俯身叩首,惶然哀求,求过云澜求慕容歆,奈何母女二人没一个不倔的。药汤在她俯身的一刹歪斜出去,洒落好些。

      云澜拔腿就走,招来内侍卢达,拖走了吴斐,顺带换回一碗新的药汤:“灌进去,一滴不剩。”

      “是。”
      卢达端着药碗,毫不犹豫地走去慕容歆身前,捏过她的下巴,粗暴却慢条斯理地,把一碗药悉数灌进她的喉咙。

      慕容歆对这路数再熟悉不过,当年幼弟即位,他的生母就是被卢达用这手法灌下的鹤顶红。

      这份汤药她也再熟悉不过,穷凶极恶的罪犯落她手里,她才会命人熬制这份药剂。

      服下汤药后浑身如百蚁啃噬游走,疼痛愈演愈烈,又好似千百枚银针在血脉肌肤间上下翻飞。但作用在五脏六腑又不同于四肢躯干,那份苦楚好比有人举着石杵在内脏中搅蒜泥。

      是灼烧的刺痛,也是撕扯的漫长放射痛,更是拧转撞击,往复不休的痉挛痛…

      慕容歆眼底垂下两道清泪,云澜是有多恨她,她宁可去死,也不想受这份磋磨…

      云澜气定神闲观瞧着她的反应,瞥见两道晶莹的痕迹,恹恹低语:“现在说,吾可赐你解药。”

      慕容歆再不想瞧见云澜志得意满的嘴脸,双眸紧闭,一声不吭。

      不多时,她额头渗满豆大的汗珠;渐渐的,汗珠连成一片,如一盆冷水浇过的面颊上,正常的容色消失不见,白里透红的脸蛋染尽蜡黄;再后来,是惨淡的青白、灰白若纸…

      云澜审视须臾,背过了身去。

      烛火摇曳,内室静谧的只剩呼吸声。

      那道呼吸沉重不堪,似经年肺痨之人被迫狂奔后的急促喘息,听得人心悸。

      慕容歆洁白的寝衣尽数黏去身上,挤一挤能沥出水。

      云澜不知候了多久,她站得腿酸,身后的呼吸由喘转弱,最后几乎闻不见,她才忍不住回眸去瞧。

      慕容歆双拳攥得死紧,骨节青筋满布手背,一颗头重重垂下,让人看不清五官,却从未叫喊一声。

      云澜眼神落在卢达身上:“看看她。”

      卢达依言,近前掰过慕容歆的下颌,才惊觉这人紧抿的唇缘满是血痕。

      他眸光一怔,仓皇捏开慕容歆的嘴,眨眼间,血水淌下,似水坝泄洪顺势染遍雪白的寝衣,绽开朵朵曼珠沙华:

      “不好,她…她咬舌了!”

      云澜指尖发颤,顷刻蜷曲成拳:“放下来!”

      夤夜的明德殿内,烛火通明。

      启明星起,白昼重现,云澜穿戴好朝服参与朝会,归来后匆匆往寝殿去。

      吴斐正端着一碗汤药出门,与人撞了个正着:“太后。”

      依旧是毫无波澜的语气:“她如何?”

      吴斐低垂着头,嗓音沙哑:“回太后,软筋散后劲仍在,她力有不逮,御医以为,伤虽瘆人,舌头却该能保得住。”

      云澜似是觉得吴斐啰嗦,不等人再说下去,摆手将人挥退。

      吴斐颔首,躲去院中,偷摸抹了一把泪。

      当日入夜,她近身伺候云澜梳洗,只听上首淡声道:“传她来。”

      吴斐给人篦发的手一顿,跪地道:“太后,姑娘至今昏迷未醒,高烧不退,御医…御医说还不见得能救回来…您不问,婢子没敢开口。”

      云澜对镜的眼神飘忽一瞬,从镜中悄然移开:“怎叫未见得能救回来?”

      吴斐情难自控地抽噎开来:“太后…姑娘是您的亲骨肉,求您垂,垂怜一二,去看看她吧。一口药都喂不进,针灸冷敷全然无用。体内的毒解不掉,疼痛更无从缓和。”

      云澜眉心微蹙,隐存不悦:“哭什么哭?话说清楚。”

      “御医说,明日若还不能退烧,水米灌不进去,您,您可以为她筹备…”

      吴斐到底也没能说出那两个字,捂嘴强压着呜咽,再不言语。

      云澜晃神良久,她倒是忘了,人断水三日就会尤其凶险,昨夜汤药又令慕容歆发出一身汗渍,人会彻底脱水。

      “更衣,带吾过去。”

      吴斐眼神一亮,匆匆从地上爬起,踉跄着去寻云澜的外衫。

      偏殿床榻上,昏睡的慕容歆身侧围着好些宫人。

      冷水换下一盆又一盆,苍白的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丝帕的水痕,还是汗渍。

      云澜端详须臾,伸出手:“参汤端来。”

      随侍一怔,无人吩咐给人熬参汤啊。

      云澜侧目扫过宫人,寒眸如刀。

      卢达颇有眼色,先端了御医开的汤药,随即道:“老奴这就去熬。”

      云澜捏开慕容歆的嘴,强行把棕色药汤灌入她的喉咙:“这点事都不会做,全是废物!”

      灌下汤水后,她甩手丢下药碗,拎过丝帕净手,回眸一刹,却意外发觉,方灌进去的药汤悉数顺着唇缘流泄出来,还染了细微朱红,濡湿了头下的软枕。

      强灌都灌不进,连吞咽能力都不再存续…

      云澜呼吸倏尔急促几分,拔腿就往外走,立窗边冷静许久才召御医来:“太医院当值的,都传来此处轮番值守,直到她醒。她若醒不过来,尔等陪葬。”

      老御医惊慌无措,俯伏在地,一声不敢吭。

      好在云澜吩咐完就离了偏殿,给老御医留下一线生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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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盛夏如何消暑?当然是↓↓↓ 和冰山教授贴贴啦~月底发车《冰山教授拱了窝边草》又名《小猫钓鱼被冰山美人反钓记》,以及 下本古百《满级大佬俏乞丐》蹲蹲姐妹们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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