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酥手》暮之南城

4、第 4 章

　　火盆里的火苗仿佛有生命般跳跃着，像是在庆贺，又像是在逃离。乍然想起“噼啪”一声，原来是盆里的碳烧裂了。

　　“你想说些什么？”酒酒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对面的蒋然换了个姿势坐，道：“听姑姑说，姑父可能会在年前回来。”

　　酒酒道：“这不是很好吗？一家人其乐融融。”

　　“你是个明事理的人，应该明白，第一，就风钰的身体状况而言，我们都不希望你们在一起。或许你觉得你能说动我和师父，但师母呢？你应该知道她的脾气，如果你执意如此，她很可能会直接杀了风钰。”

　　听了这话，酒酒微微有些动容。小时候蒋然曾为了个什么闹小孩子脾气，当时正好在洛阳武林盟主家，厉悦一怒之下就将蒋然关进了地下水牢，过了一天一夜才放出来，酒酒不担心师母会将自己关进水牢，但如果厉悦发现自己这里无法攻破，很有可能会直接杀了风钰来解决问题。

　　蒋然看出酒酒明白了自己的话，继续说道：“姑父和官场上的官员交情颇深，据说在京城和一位侍郎私交甚深，巧的是那位侍郎的女儿同你一般大，也是刚刚及笄，我想姑父此次回来不单单是为了看看姑母和表哥阿瑾，很可能就是为那位侍郎的女儿说亲。”

　　酒酒急了拂袖而起：“这么多年都未曾回来，这一回来就是为风钰说亲，他这亲爹当的可真好。”

　　“你这话同我说也就罢了，千万不可在表哥阿瑾面前说，他们对姑父的感情很深，若是听你这般说他们的父亲，想必再好的感情也会就这样散了。”

　　酒酒按捺下情绪，却红了眼圈，道：“师哥，我好难过。”

　　蒋然拍着自己的肩膀道：“师哥的肩膀借给你。”

　　为什么比当初离开风府还难过呢？为何心中会有那么一丝的绝望？莫非，她是真的喜欢上了风钰？

　　一直以来酒酒都不曾承认过，自己会喜欢上那么一个自私自傲的大少爷，但这次回来之后，一切都好像变了。风钰变的温柔，不像以前那如同一直受伤的刺猬，每说一句话都要扎伤自己身边的人，他懂得体贴别人，懂得将自己的脆弱表现出来，而不是强硬的去拒绝。

　　不知什么时候，他在自己心里便成了一个不一样的存在。

　　天越发冷了，自从那日和蒋然一番长谈之后，酒酒便一直呆在房间里不出门，直到某日仆人端上了腊八粥，才明白原来是快过年了。

　　风府的绣娘已经将两套衣服赶制了出来，风瑾欣喜地拿过衣服来和酒酒试，末了叹道：“如今肚子不明显，还勉强穿的了，等肚子明显了，想要穿这些漂亮衣服可就穿不上了。唉，好害怕生了孩子之后身材走样啊，到时候你可要帮我，我可不想穿嫁衣的时候像个大肥婆。”

　　酒酒笑道：“放心吧，你和师哥成亲的时候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想了下，又说：“没成亲的时候也是。”说笑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一直想和你们说来着，如今风夫人已经回来，你这里我也安心了些，也该是回山上了。”

　　风瑾诧异：“这么快就走？为何不多呆几天，如今快过年了，不如等到过完年再走吧。”

　　“早点回去也有早点回去的好处，若有什么事，自管差人过来告诉我一声，哪怕是再大的风雪，为了你，我也会马不停蹄的下山。”

　　“唉，还想着你能多陪我几天，偌大的宅子，你若走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酒酒掩唇轻笑。

　　最近的天太阳和煦了些，酒酒挑了个宜出行的黄道吉日出了门，风夫人忙，而且也是长辈，并未相送，风钰又重病在身，此刻酒酒亦不想见他，风瑾拉着酒酒的手长吁短叹，又让下人多拿了些她爱吃的糕点，眼看天色将晚，担心来不及上山，犹豫许久，才放酒酒离开。

　　蒋然送酒酒到府门前，问道：“这次离开，你还准备回来吗？”

　　酒酒听了这话，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中飘散着的几朵白云，道：“回不回来都已经没关系了吧，左右，我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感情上的事情我帮不上你，你还需自己想明白，旁人帮不了你什么。希望将来你来看你侄子的时候，能坦然面对孩子的舅舅舅母。”

　　酒酒低头不语，良久道：“阿瑾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你没事多陪陪她。”

　　“我会的。”

　　离开了路一如往昔，却带着不同的心情。来此的时候正是夏季，而如今大雪纷飞。师父说，她需要一年半的时间才能够治好风钰，然而她只用了半年，并非是师父估计错了时间，他是在给酒酒成长的时间。

　　仔细想来，百里家的孩子都是在外游历只是闯下的名声，自己已经及笄，待明年开春，就该到了下山行走江湖的时间了吧。

　　如此想来，自己将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而不只是局限在南风城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待心里放下整个江湖，那些儿女情长便来的没那般透彻。

　　酒酒劝告着自己，恍惚之间仿佛真的融入了偌大的江湖之中，心中不再是与风钰的情感纠缠，而是将来在江湖上风餐露宿却快意恩仇，小时候师父师母口中的江湖，不正是自己所向往的吗？

　　枯草遍野，却风和日丽，马车外的街头巷陌，来来往往的行人谁又都是和少时相爱之人在一起的？

　　也许是年关，上山的人并不多，也没有谁家调皮的小子丫头病着上山来给酒酒看，酒酒便每天呆在房间里，哪儿也不去，什么也不做，终日守着个火炉不说话。

　　小红心急，之前与她交谈虽然神游天外但偶尔还回复两句，如今无论小红和她讲什么新鲜段子，她都是那么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

　　临近除夕又下了一场雪，主持派僧人过来询问是否要一起过除夕，被酒酒笑着拒绝了。晃眼之间，就连女孩子们最喜欢的元宵节都已经过了。

　　算起来，小红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没和小姐妹们一起穿着新做的衣裳去过元宵节，心情甚是烦闷。但当看到酒酒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的烦闷又统统化作怜惜，好好照顾她的主人。

　　灯会刚过，小红还未来得及听上山送东西的阿哥讲解昨夜南风城是如何的热闹，风府便派人火急火燎的派人过来，说是风钰重病。

　　仆人进门来着一些寒气，小红倒了热茶给酒酒捧在手心取暖，听到这消息，水杯不慎跌落，炭火被水一浇，滋滋作响，小红慌忙收拾，酒酒却冷着脸问道：“你说什么？”

　　“大少爷重病，还请姑娘去往风府为少爷看诊。”

　　“南风城的大夫也不少，有时间来山上找我，还不如早点去请个先生。”

　　“少爷病的很重，只能姑娘来医。”

　　“是有多重？”

　　“昨夜少爷回来之后说身体不舒服便睡下了，后半夜清风哥哥说听见少爷房间有声音，以为是在叫他，便走了进去，不曾想少爷已经烧糊涂了，嘴里还念叨着姑娘的名字。夫人说少爷的病向来是姑娘看的，只有姑娘最了解少爷的身体，这才让小的来请姑娘下山。”

　　小红重新倒了杯茶给酒酒，酒酒小呡一口，道：“我曾嘱咐过，你家少爷身体差，这样寒的天不能出门，他昨夜是做什么去了。”

　　“昨夜中书秦家的小姐拉少爷出去看花灯，说是，没见过南风城的灯会，想看看。”

　　听到这话，酒酒停住了手中的动作，仆人心里牵挂着自家少爷，小声催促。酒酒冷笑一声：“既然这位秦姑娘能够拉动你家少爷出去逛灯会，想来也有那个本领治好你家少爷，小红，送客。”

　　小红心中牵挂风钰，但想着以酒酒的性格，此时若是求情想必只能得到相反的效果，只好将仆人劝了回去。

　　重新填了炭火，烧了热茶，小红问道：“姑娘真不担心少爷吗？”

　　“嗯？你为何会这样问。”

　　“姑娘对少爷的情谊小红都是看在眼里的，姑娘定当不会放任少爷不管。”

　　“呵，”酒酒摇头道：“我平生最讨厌做吃力不讨好的事，耗费心血治好了病人，却得不到丝毫感恩的事我也并非没有经历过，风钰的命我当是命，但其他人呢？我衣不解带照顾他那么久才治好的风寒被人强拉出去又重病，与其这样，倒不如直接让他死了干净，我免得为他伤神。”

　　小红听了这话失手打翻一套器具，慌乱之间都不知手该放在何处。

　　“百里姑娘，老爷让我传话，治好少爷姑娘可有什么条件。”风府下人去而复返的速度放人咂舌，小红都忘记酒酒刚刚那一番言论带给自己的恐惧了。

　　酒酒这次没让小红放仆人进房间，朗声道：“若是风老爷真心想让我只好风少爷，还需些诚意。我为人诊病向来是讨厌被打扰的，不如就将你家少爷送上山来，到三月三开春之前不得下山，若是做得到现在就可以送他过来，若是做不到还请另请高明。”

　　“这......姑娘稍等，待我回去禀告老爷。”

　　门外的脚步声越行越远，小红不解，问道：“姑娘你这是......”

　　“你去把隔壁房间腾出来，记得用炭火焐热，再把你盖的被子拿过去，我的就拿去外间。”

　　“姑娘你？”

　　“他旧疾未好，不到一个月又染上两次风寒，我料想他此次病情凶险，等你收拾好就赶快将我的针拿出来，他一来我就要给他行针。”

　　“那为何不去风府，万一少爷在路上出什么事，那可如何是好。”

　　“你还记得刚才来的仆人说的秦姑娘吗？”

　　小红沉思一番：“记得。”

　　“她既然能拉着风钰大病初愈就跑出去看花灯而且没有人阻止，那等我为风钰诊病之时就算未好她也能把风钰拉扯下床去陪她逛街市而其他人无力阻止，你说，这样我还敢将风钰留在风府吗？”

　　“姑娘多心了，有夫人在，定然会操心着少爷。”

　　“我来之时叮嘱过风夫人，他身体还未好尽量不要让他出院子，可是现在呢？你快去收拾吧，等下弄个汤婆子把被子焐热了，快去吧。”

　　“是。”小红告退，心中却无限感慨，酒酒姑娘果然是真心爱着风少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