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437、三月二

　　“发生什么了？”
　　看着飞奔而来的史佩均，施杨简单解释道：“五分钟前，市里其他隔离点里的患者突然发起集体变乱，目前已有上千名患者脱离控制，在公共场所袭击路人。一组和二组已经先行出动了，公安局和派出所紧急调了人手前去支援。”
　　“变乱规模大吗？”
　　“基本涉及了半个燕川市。”施杨说着，往日那总是八风不动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根据管控局地方分局递上来的报告，近日有异鞭虫感染者故意乘坐公共交通到周边城市制造伤人事件，通过吐口水、咬扯等方式将虫卵传播给当地居民，并且还不止一起。”
　　方才欧阳尧旭脸上那道奸计得逞一般的笑容究竟是何意味，史佩均算是明白了——附二医新院区的骚动，其实是一出声东击西，目的是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附二医新院区，以便它们在短期内掌控燕川市内其他大小隔离点，从而引发全城动荡。
　　史佩均不由得感慨道：“异鞭虫，或者说它们背后的约瑟夫·李和姜正文，这是打算正式向我们开战了吗？”
　　尽管汪远的团队已经研制出了专门针对异鞭虫的消杀剂，但目前的产量仅够管控局内部使用，再加上特效药也还在测试阶段，怕是不足以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虫灾。焉然神情凝重，但口吻十分沉着，“原本我想让你们都留下来，协助鉴定部处理医院里的问题。但现在看来，必须派出去一人了。”她顿了一下，下达了命令，“施杨，你带一支强制队分队去青田区收管失控患者，记得带上最新的灭虫装备。”
　　“是。”施杨立刻出发了。
　　焉然转头看向史佩均，“你想去吗？”
　　史佩均没有正面回答，“施杨的无效化异能已经升级到了2.0版本，对于发疯的克异体来说，他是绝对无法反抗的天敌。”
　　焉然知道他在和自己绕弯子，索性直说了，“希和学校所在的下城区，确实在受灾范围内。不过眼下实在没法专门抽出一批人手给他们。”
　　史佩均惭愧地低下头，“……对不起，部长。是我私心太重，态度不端。”
　　“没什么好道歉的。其实我也和你一样，非常担心楼莲的安危。”焉然说完，即刻收敛了担忧之情，凛然道，“既然约瑟夫·李他们想和我们开战，那我们自然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打赢这场仗。附二医，暂时交给你了。”
　　“明白！”
　　目送完焉然离去，史佩均率先回病房确认欧阳尧旭的状况。欧阳尧旭此刻已经恢复了意识，正在易弦的指示下活动四肢。他一歪头，恰好看见史佩均回来了，连忙紧张地问：“怎么样？有从异鞭虫口中套出有用的情报吗？”
　　史佩均眼神复杂地盯着他，思及自己心胸狭窄得连他都比不过，不免自嘲地笑了起来。欧阳尧旭瞧他反应如此古怪，语气又焦急了几分，“到底问出来了没有？”
　　“当然。”虽然一些猜测确实得到了证实，但这并不能缓解急速恶化的局面，讲出来也是徒增烦恼，所以史佩均决定让病人安心休养，“都是你的功劳。”
　　欧阳尧旭大喜过望，还想继续问下去，却被易弦打断了，“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异鞭虫，相当于允许它进攻你的大脑，就算只是一时，也不是那么容易复原的。你现在必须专心配合治疗，有空多休息，别想其他事了。”
　　欧阳尧旭本在兴头上，猝不及防被易弦一顿说教，悻悻地垂头道：“……知道了。”
　　易弦记录完监测器上的数值，转头向住院医师嘱咐了几句，然后冲史佩均一个眼神。史佩均心领神会，跟着离开了病房。
　　“焉部长应该和你说了最新的消息吧？”
　　“……嗯。”
　　“附二医的隔离点是我们最后的壁垒了。尽管是残破的，但我们也必须守住。”
　　“我知道。”
　　“那就来吧。”
　　易弦没有多说，径直把史佩均带到了采血窗口。因为常规的检查手段会引起异鞭虫的怀疑，进而导致宿主丧命，所以他一直在思索有什么方法能够更加高效地辨别宿主和未感染者。只可惜思来想去，最终只能出此下策。
　　“要抽多少？”
　　“先两百。如果成功了的话，后面可能还要再抽。”
　　“只要不要把我榨干就行。”
　　易弦保留了后续抽血的预估次数，不过史佩均也猜到肯定不会少了。虽然不喜欢被当作血包，但在如今这形势下，他也没法拒绝，于是乖乖伸出了左手。看着源源不断的鲜血顺着管子流进保存袋，史佩均能明显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随其散失，以至于连动动手指这样简单的动作做起来也莫名有些僵硬。他倒不是舍不得这些血，而是他忽然想到，某位姓沈的人，似乎天天过着这样的生活。若是让一个人每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精神力和生命力被以这种方式剥夺，他心里会想什么？怨吗？恨吗？还是拼命祈求撑下去？
　　“怎么了？”见史佩均突然开始发愣，易弦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什么。”史佩均回过神来，“最近偶尔会这样，想一些不符合我的风格的事情。或许这就是变得‘特别’的代价吧。”
　　易弦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话外音，“你是说，刘禅嗣的细胞在影响你？”
　　“怎么可能。要是被他影响了，我哪还会坐在这儿啊。”史佩均搪塞道。
　　抽完之后，易弦递去了一杯糖水。史佩均接来喝了一口，以闲聊天的语气道：“话说，你真对新研究院研制的治疗药一无所知吗？”
　　易弦知道他表面上问得平淡，实际上却是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他考虑了一阵，徐徐道：“详细的情况，我的确不清楚。但有一点，我是从认识的研究员那里听来的。”
　　史佩均心想果不其然，“什么？”
　　“特效药开发组的组长是宋唯，也就是沈院长生前的助手。实验的协助者，是谷谢。”
　　“……协助者。”史佩均细细品味了一下这个词，“谷谢，是那个在塞勒涅歼灭战中被抓捕的异类吗？”
　　“是的。据我所知，他是除了刘禅嗣外，唯一一个成功治愈的‘黑死病’患者。”
　　“那沈连寂呢？”
　　易弦没想到他会抛出这个名字，顿了一下，答道：“根据谷谢的说法，他的病是沈连寂治好的。然而沈连寂究竟是否得过‘黑死病’，目前尚不好说。因为实验资料全被沈院长销毁了，当时参与过相关项目的研究员，现在也都不在了。不过，就算沈连寂未曾得过‘黑死病’，也无法断定他的血没有这个功效。”
　　“怎么说？”
　　“就像你。”
　　史佩均怔然——难道沈连寂和刘禅嗣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吗？
　　看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发问了，易弦嘱咐了一句“好好休息”，先去忙了。与此同时，焉然敲响副局长办公室的门，恭敬地走了进去。
　　董俊国似乎也是才刚回来，外套都还没来得及脱下。他这些天忙里忙外，没有太多时间放在整理仪容上，故而下巴长了一层稀疏的胡茬，鬓角也肉眼可见地斑白了。焉然首先汇报了一下附二医的情况，然后综合各个地方分局的报告，对整个燕川市现下的局势进行了简要说明。董俊国听了，并没说什么。因为该下的指令，焉然都下了，没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上面在考虑是否要封城了吗？”
　　关于封城的风声，焉然暂未透露给他人。毕竟兹事体大，在决定之前，绝不能泄露出去。董俊国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异鞭虫病不比其他感染病，不仅不会剥夺患者的行动力，还会令其变得极具攻击性，就和丧尸过境一样。假如感染者都老老实实待在燕川市境内，封城的提案也不会在突然之间被抬上来，然而现实却偏偏反着来，令人不得不做出抉择。
　　“您的意思是？”
　　“既然伤亡且不可避免，那就决不能让伤亡扩大。”董俊国也不避讳，直接发表了自己的观点，“不过，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焉然沉默了一阵，“有几个问题，我能请教吗？”
　　董俊国明白她想说什么。她作为管控局的中层领导，尽管知道一些内幕，但终究也只是一些罢了。到了眼下这个地步，他也再不能独自担着了，而这亦是他当初保下她的原因。
　　他看了看手表，时间还很充裕，遂把外套脱了下来，“坐下吧。会是一段很长的故事。”
　　“啊啊啊啊！我要杀了编剧！这他妈什么鬼结局！老娘不接受——！！”
　　一阵堪比杀猪的鬼哭狼嚎划破裹挟意识的黑暗，令甯安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光线。他皱了皱眉，缓缓睁开双眼，转头望向周围的景象。
　　这是一个十分亮堂的房间，一枚发着强光的电灯泡静静地吊在半空中，仿佛是想借光芒驱散充斥于鼻尖的那股长年不见天日的潮味和霉味；四周的墙壁都是灰里透黑，仔细看还能发现有若干块颜色明显偏白的地方，像是为了修补裂缝而新上的漆。
　　由于昏迷了很长时间，甯安的记忆断断续续的，没法很好地回忆起究竟发生了何事。印象中，他好像被路明宇捅了一下，然后淋了携带“黑死病”病原体的雨水，紧接着——
　　“喔，原来睡美男醒了啊。”申姜一个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能马上察觉到甯安这边的动静。她若无其事地正了正衣襟，撩起卷发走上前，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嗯，不错。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吧。”
　　甯安惊讶道：“……申姜？为什么我会在你这里？”
　　他尝试着动了动身子，奈何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申姜赶紧让他躺好，格外关怀地说：“你大病初愈，还是尽量别乱动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
　　甯安不懂她对自己的态度怎么突然这么温柔，但他根本躺不住，挣扎着要坐起来，“我想知道我昏睡的时候，到底发生什么了。”
　　“好好，你先别着急。”申姜把他扶起来，想了想该从哪里讲起，但又觉得太麻烦了，于是就放弃了，“简单来说，是我从医院里把你劫了过来！”
　　甯安：“……”
　　这个人沟通起来有点困难。
　　“我来吧。”
　　冷不防飘至耳畔的少年嗓音，让甯安心脏漏跳一拍——其实在看到申姜的瞬间，他就隐隐有所察觉，只是大脑回避了往深处想，所以才在听见这冰冷的话语之后，一下子不知该作何反应。申姜撇了撇嘴，留下一句“那我去给你们做饭”，乖乖退场了。
　　沈连寂披着毯子，慢慢地来到床边。他的脸庞已经苍白到与尸体无异，嘴唇也毫无血色，似乎比上次见面时又消瘦了不少；未加修剪的头发已然长及肩膀，遮住了那过分锋利的下颌线，原本漆黑的发色也由于缺乏营养而看起来偏淡，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像褐色。他坐下来，静静地端详甯安片刻，语调仍是从前那般清冷：“感觉怎么样？”
　　“……还好。”甯安停顿了一下，“我是感染了‘黑死病’吧？”
　　“嗯。但是被救了回来。”
　　“谁？”
　　“新研究院的开发小组。是他们研制的特效药让你活了下来。”
　　甯安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
　　“你不是想知晓真相么。”沈连寂直截了当地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甯安愣了一下，迫不及待想要提问，随即却又闭上了嘴——虽然这一刻他等了许久，但也明白若是按照一问一答的方式，肯定理不清前因后果，所以还是选择让沈连寂按照他自己的节奏来。沈连寂往后靠主椅背，冷淡的目光循着灯泡一路向上，透过破败的天花板，最终落在了遥远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