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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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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鸦默雀静。
疾行的黑衣人匆匆行过碧瓦朱檐,身形如同鬼魅般,未惊扰周遭片草片叶。
漆黑的衣袍向后翻卷,乌泱泱地行过奉安的某处院落,快如飞梭。可骤然间,他们止住了动作,无声地匿于暗夜中。
为首那人警惕地观察四周,长刀半出鞘。
正是子时,更深露重。
静谧中,只偶尔能闻见声声虫鸣交织。
黑衣首领谨慎地掀起块房瓦,余下的黑衣人沉默着守于四方,不放过任何异动。
瓦下的屋里一片暗色,无灯亦无人。
黑衣首领皱眉,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他侧首竖起耳朵,眉头却只越锁越紧。
虫鸣淡去,层云散开,不知何时连风都没了声息,一切静得出奇。
寒意顺着尾椎往上攀,带起片疙瘩。几乎是刹那,他就晓得出事了。
果然。
淡淡的血腥味姗姗来迟。
黑衣首领猛然将刀拔出,浑身戒备,匆忙起身后退。他这才发现,余下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丧了命。
不远处,立着个少年。
他漂亮的有些过分,似芝兰玉树生于星夜里。
霎时平地起疾风,皎月洒清辉。
少年鸦羽般的头发缠着赤红色发带晃动一霎,接着他人骤然间到了黑衣人面前,挟着股清风。动作干净又利落,黑衣人尚未来得及反应,便没了呼吸。
他的力道很精确,恰到好处地能夺命,但又不叫人血流不止。
少年闲庭信步般走到那堆黑衣人面前,很随意地将人全部踹到后院里。他立在上方,慢条斯理地将匕首擦拭干净,肩部的麒麟纹隐隐闪着暗金色的光。
“裴公子?”突然有人唤。
少年闻言,动作微滞,睫毛颤了颤,在颊侧落下片浓密的阴影。
“怎么了吗?”声音里有很浓很浓的倦意,听起来似乎藏点儿撒娇的意味。
斜睨眼掉到房屋背面的刺客刺客,少年藏好匕首,转过身来,淡然得好似刚才无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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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华本来在屋里快要睡着了,隐隐约约听到房屋上有些许动静。
她知晓有些习武人会在半夜于屋檐上练功,想来裴铭珏也是的。
可卓华记得她梦里裴铭珏身体不好,时常咳血。
窗外起着疾风,不够牢靠的窗框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卓华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起身推开房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喧嚣的风在此刻也没了声息。
卓华隐隐闻到股血腥味,可再想仔细嗅嗅时,骤然风起,鼻腔里涌入的只有点点带有潮湿味儿的泥土气息。
她抬起头,往屋顶上看去。
果见裴铭珏逆风而立,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身着劲衣,与夜色浑然一体,头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和赤色发带纠缠在一起,背对她的身姿修长挺拔,站在那便是独一份的风景。
风愈来愈大,吹得她都有些冷,情不自禁双手环住,微微瑟缩了一下。
“裴公子?”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却因太困了,边说边打个哈欠。
“怎么了吗?”卓华见他身形一僵,以为发生了些什么。
少年怔了下才转身,轻描淡写道:“无事。”
卓华还想说什么,就见裴铭珏从屋檐一跃而下,立在她面前。
看着卓华散落满头青丝,眉眼温柔,又缠绕着缱绻的倦意,裴铭珏霎时柔和了眉目,眼里漾开罕见的潋滟笑意。
“回屋睡觉吧。”他道。
卓华不明白裴铭珏态度变化为何如此之大。可她又困又累,提不起半点劲,大脑犹若浆糊,无暇深思,甚至连昨日入骨的恐惧都输给了困意,在此刻荡然无存。她由着裴铭珏带她回房。。
裴铭珏跟着她进了门,却只是停留在门口,并未逾矩半分。他在门口立了会,骤然抬手捏住一只飞来的箭矢。锐利的箭头在裴铭珏掌心划过,留下道淡淡的血痕。
裴铭珏微微侧首,目光凌厉,似笑非笑地看向某一处地儿。眼神冰冷,不似看个活物。
卓华这儿看不清他的动作,直觉有些不大对劲。她怔愣片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自觉揪紧被子问道:“刺客?”
“不是。”裴铭珏轻笑一声,手里用力,在卓华看不见的地方将箭矢自正中捏断,掷在地上。
“睡吧,很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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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华醒来时,已是翌日午时。
她许久没睡得如此安稳,梦里没有尖叫与哭嚎,也没有无边的烈火,有的只是清风与明月。卓华将手搭在额前,腕上玛瑙珠串带来些冰冷的触感。
卓华望着雕花床顶发了会呆,才慢吞吞地从床上挪至梳妆台前。
铜镜里是张完全陌生的脸,卓华新奇极了。若非铜镜里的人跟着她一起动作,她定不相信这张脸是她的。
她抬手将人.皮.面.具拍得与面颊贴得更严实些,这才起身,推门而出。
她出了院子,走到对面那间宽敞的食肆。尽管这会儿大半都坐满人,卓华还是一眼便注意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少年。
他单手支着脑袋,些许碎发坠在眉间,眼底闪落着零星的微光,浑身都是张扬肆意的气息。真是奇怪的人,明明是恶名昭著的大佞臣,却有着双透彻干净的眼睛。
卓华不愿叫他久等,迅速走到他身边坐下。正纠结要说些什么时,坐在她正对面的少年神情骤然一变,眉宇间全是凛冽的寒意。
他并不多做解释,只是沉声道,“我先送你上去。”
卓华也不敢多问,忙不迭点头,跟着他上楼。
等回了房,卓华才察觉腕上空荡荡的。她一惊,起袖子果然只看见空落落的手腕。
慌乱将房里翻箱倒柜找了个遍却一无所获后,卓华这才想起应当是落在楼下了。珠串本就有些大,兴许是刚才无意滑落。
裴铭珏叮嘱她不要出去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卓华迟疑着,始终不敢推开门。
可一想到那珠串的来历,她再舍不得犹豫,推门快步而出。
她的珠串果然是落在楼下了,但……
卓华蓦地瞪大眼睛。
她的玛瑙珠串泛着诡异的光,正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肆意把玩着。
那公子眉间点妆,捏着帕子,唇边挂着抹极其怪异的柔和笑容,似是坊间戏子。
可卓华晓得他是顾丞相的嫡子顾衍。
顾衍姿态优雅地转着珠串,猛然间似乎有所察觉,抬眼望去,只见楼梯口站着个女子。
少女那透彻明亮、似是藏着一汪春水的双眼,他只见过寥寥几次。
可让他好找。
顾衍微微眯眼,笑得颇为温柔,起身缓缓向卓华走来。他勾勾唇角,嗓音尖锐刺耳:“殿下,别来无恙啊。”
似春日惊雷般响起。
不待少女反应,顾衍猛然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整张脸撕下来。
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顷刻便与少女的面颊分开,露出掩藏着的真容。
他抖着手里的东西,轻笑声,却在看见少女人.皮.面.具之下的脸后一怔。
若说她先前的样子只是相貌平平,这会儿便担的上个丑字。满脸麻子,形容枯槁,根本不是他以为的样子。
盯着女子那双亮澄澄的眼,他眉头紧锁,将手中的人.皮.面.具.丢到地上。身后的人突然上前一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话。顾衍脸色骤变,再无暇顾及那女子,带着侍从快步离开。
“聚宝坊是何地?”卓华想起刚才侍卫在顾衍耳边说的话里,就提到这地方。
旁边的伙计很快回应:“奉安最大的赌坊。”
“客官您莫不是要去那?那不成的。”他急急忙忙摆手,劝阻道,“进了聚宝坊,不倾家荡产是走不出来的。那坊主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最后的话他声音压得极低,似乎怕被其他人听见一般。
顾衍刚才行色匆匆,再加上侍卫那含糊其辞的话语,想必是有大事发生。顾衍出现得如此不合时宜,让她不禁怀疑顾衍正是那通敌叛国之人。
若是她今日错过了,下次再想弄清顾衍在这做些什么,可就不容易了。
这闲事按理来说她不该管,可她现在身份尴尬,顾衍的一举一动都可能与她性命息息相关。
那就还是得管一下了。
卓华抬手往伙计手里丢了把碎银,柔声叮嘱道:“若是与我同行的少年回来了,你就告诉他我在聚宝坊。”
说完,她只是略犹豫,拎起裙摆快步追了出去。
顾衍身形修长,又跟着一众佩长柄大刀的侍卫,很难让人不注意到。卓华掩在人潮中,悄悄跟着他走到间挂着绣金匾的楼门口,绣金匾上写着“聚宝坊”。
里边闹哄哄的,各式各样的不堪入耳话语回荡在空中,担得上“乌烟瘴气”一词。
可顾衍没有丁点犹豫,抬脚进去。
卓华没得选,微一抿唇,也只能跟着进去。兴许是人太过多,门口的侍卫并没有注意到她,让她就这么给溜进去了。
卓华在人群里艰难挪动,注意到顾衍突然停下脚步,谨慎地往四周看了眼,手在墙上某处轻碰一下,竟凭空消失在原地。
和蔼的声音自身后骤然响起,慢悠悠的,似邻里间闲谈的语气,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既来了,小娘子怎只干看着?可是嫌我这地儿?”
那是个慈眉善目的胖大叔,说起话来满脸的笑意,但眼底却是浓浓的寒意。
聚宝坊坊主,且来者不善。
他出来的时机太过凑巧,巧到卓华一瞬间便明白自己中计了。
卓华袖下手一紧,后退半步,心知自己眼下当是很难全身而退。
赌坊坊主抬手,佩刀的侍卫便拽着卓华到邻近的赌桌前,意思昭然若揭。
坊主没有询问她的意见,径直将三粒骰子放入骰盅里摇晃着。
“小娘子初来乍到,便玩最简单的。”坊主笑道,“总点数三至十为小,十一至十八为大。我来做庄,小娘子下注便好。”
骰子撞击盅壁,发出清脆的声音。
坊主骤然停住动作,微笑道:“小娘子,请。”
卓华没急着开口,抬眸环视周围一遭。这些赌客,有衣衫褴褛之辈,亦有腰缠万贯之人,从佩剑侠客到掌卷士子,真真是鱼龙混杂。他们看似专注于面前的赌局,可实则暗地注视着她,将她团团包围住。
这么多的赌客,当真来赌之人竟未有三分之一。
卓华半晌才开口道:“小。”
说完她试探着抬手摆弄自己的头发,果然在她抬手一瞬,周遭之人均变得警惕万分。
与她对赌之人似浑然未觉,风度翩翩地轻笑一声:“那在下便压大。”
开盅后,里边三粒骰子点数刚好为十一。
“承让。”对面的人还很谦虚地一抱拳。
卓华抿唇不语。
若当真只是压骰子点数,她或许凭着运气还能赢几局。但这会儿,坊主分明出了千,要她输得毫无悬念。
那骰子在骰盅里本是静止的,在她出声后,却立刻又发出极轻微的转动声。
怎样都是她输,坊主是铁了心要将她扣在聚宝坊里。
接下来几局,不论卓华先压后压,均是输得彻彻底底。面前小山状的白银,很快就荡然无存。
“最后一局了。”坊主又摇起骰盅,不着痕迹往卓华的后上方看了眼,似乎有些抱歉地道,“若是再输,夫人恐怕就只得签了卖身契。”
骰盅再次停下,坊主与对赌之人都势在必得地看着她,只等她开口便是尘埃落定。
落在这聚宝坊坊主手里,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了。
众人唏嘘。
但卓华只淡然道:“大。”
坊主将骰盅打开,看了眼里边的骰子,有些遗憾地看着卓华,正要开口时,摆在桌上的骰子全部被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了起来。
在坊主反应过来前,那人就将骰子用力捏碎,露出里边乌黑的金属块。他冷笑一声,将金属块往桌上一掷道:“远近闻名的聚宝坊,也兴这下三滥的手段。”
少年鸦羽般的头发以赤红色发带高束脑后,身着玄色劲装,交领处以刺绣点缀,肩部隐隐能看见暗金色的麒麟纹,通身的气派,一眼便能看出非富即贵。
坊主察觉到暗处那人的眼神,突然一急,抬手想要抓住卓华。
可赌桌骤然给少年掀翻,轰然坠地,自中间裂开。桌上的骰子和金子哗啦啦地洒落一地,折射出刺目耀眼的光。
周围赌客团团围上,隐隐有刀出鞘的声音。裴铭珏像是丝毫不察,闲庭信步般慢悠悠地走向瘫倒在地上的赌坊坊主,一脚踩在坊主右手上。
动作优雅又矜贵,依旧是赏心悦目的。
他嘴边挂着残忍戏谑的笑容,饶有趣味地垂眸,望着坊主的眼神如同见到濒死挣扎的猎物般。
顾衍再耐不住性子,手下猛然用力,生生将木栏杆掰断一截。看着被裴铭珏踩在脚下的赌坊坊主,他深吸口气,手在栏杆上轻轻一弹,尖声道:“裴公子,打狗还需看主人。”
裴铭珏突然抬手,接住射向他眼睛的一截木刺,将它捏成粉末,随手一撒,漫不经心地道:“那就得看主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