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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蓝色鸢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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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雪有一天回到沈宅,终于带回了她补给沈琰的圣诞礼物。
也是一尊水晶摆设,白水晶底座,枝叶透明,托出一朵色彩如深海般瑰丽的蓝色鸢尾花。
虽然不是定做,但这尊摆件也算精巧可人,不是拿不出手的礼物。
沈琰接过来时,没表现出比那天接过那束白玫瑰时更加欣喜的神情,还是淡淡笑了笑:“谢谢,小雪。”
傅雪绕过沙发,从后面环抱住他的肩膀,低头笑:“琰哥哥,我也许做得不好,但只要你开心,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自从当面向沈琰说过要追求傅雪后,莫奕林时不时就会给她一个电话,每隔一阵也会到邀请她出来坐坐。
莫奕林是个君子,即使说了追求,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傅雪就放心地每次跟他出来,吃顿饭坐下闲聊一下。
这些沈琰当然都知道得很清楚,傅雪也没瞒着他。
以沈琰的性格,如果她真的从此对莫奕林敬而远之,他反倒会疑心他们私下有联系。现在就这么大方地以普通朋友的身份交往,他还更放心一些。
相对的,傅雪对待沈琰的态度也更加亲密了,她用了更多的小动作还有肢体接触,来表达自己对他的恋慕。
一切看上去,都很像是因为莫奕林这个追求者的出现,反倒让傅雪更加重视沈琰的感受,所以对他也更加依恋。
沈琰握住她的手,侧了头看她,微笑着:“小雪,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的侧颜线条总是温雅俊逸到无可挑剔,傅雪看着,目光就闪动了一下。
他的容颜和颈中若有若无的清爽味道,还是对傅雪有着致命的新引力,她遵从本能,凑过去在他唇边轻啄一口,笑:“琰哥哥,那要不要给我奖励?”
他们已经有一两周的时间没有□□,今晚正是个好时候。
所以沈琰就放松了身体,抬手轻抚她的脸颊,唇边的笑意也开始加深:“小雪要什么奖励?”
这属于明知故问,于是傅雪就选择不予答复,抬头再次吻住他的唇。
在□□这方面,总是傅雪开始会主动一些,然后中途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变成沈琰主动。
这次也是一样,不知不觉地,沈琰的手臂已经紧紧箍住了她的身体,傅雪只是将头抵在他的颈窝上,轻声唤他:“琰哥哥。”
和她平时略显清冷的声音不同,这一声轻唤低柔婉转,仿佛是发自小猫喉咙的低吟。
沈琰雾气蒸腾的双目迅速加深,他轻抚着她的后背:“小雪……到床上去。”
接下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互相安抚和略显温和的□□。
傅雪不想承认,但目前来说,她对沈琰身体的迷恋,胜过其他。
她爱他身体的味道,他肌肤和肌肉的触感,尤其是情到浓出,看到他的脸上露出平时绝不会出现的神情——目光如水,暖过三月春风。
她总爱在这个时候说:“我爱你,琰哥哥。”
至少在那一刻,她仍旧爱他胜过一切事物,仍旧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包括舍弃生命。
傅雪几乎要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了,她仍旧留在沈琰身边,和莫奕林也保持着联系。
他们彼此相安无事,也许过段时间,莫奕林会主动放弃,真正和她成为普通朋友,沈琰也对此大度宽容,在适当的地方,给她适当的自由。
她对这样的生活并无不满,跌宕的爱恨并不是她的性格,她也更加适应温和又平淡的日子。
直到她无意间和沈氏顶层的一个保洁员阿姨多聊了几句。
那个保洁阿姨,大家都叫她宋阿姨,年纪有五十多岁了,在沈氏干了大半辈子,算得上尽职尽责。
她大概是外地移民,口音很重,跟她聊天颇为费劲,她自己也不大爱多说话,从来都是沉默着在干活,偶尔在傅雪办公室劳动的时候被她注意到,会抬头露出一个略显拘谨的善意笑容。
这样的人才能任意出入沈氏顶层多年,并且不被注意吧。
也许是自己的出身其实并不高贵,傅雪对这些身处底层的劳动者总是比较亲近,她偶尔会主动和宋阿姨攀谈几句,话题无非是最近物价如何,过得好不好?
久而久之,宋阿姨那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她也能听懂几句了。
那天宋阿姨进来擦地的时候已经下班了,傅雪刚送走了一批客人,正让秘书泡了一杯咖啡,准备喝完再回家。
看着宋阿姨在低头打扫,她就笑笑:“总是留到这么晚,也耽误阿姨您的下班时间了,抱歉啊。”
宋阿姨抬头笑着说:“不打紧,你们忙的。”
傅雪端着咖啡杯子靠在办公桌前,从她这个位置,能看到窗外逐渐明亮的城市灯火,她却只是低头注视着杯中腾起的淡淡水雾。
也许是她的身影看上去太过孤单,宋阿姨就多说了几句:“赚大钱总是要辛苦的,像先生那样,刚被撞坏了骨头,还要到公司加班。”
沈氏老员工说起的“先生”,在沈越安在世时,指的是沈越安,现在一般就指沈琰了。
傅雪对沈琰的事情总是关心的,听到后立刻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先生当时严重吗?”
她这么一问,想着一定是沈琰出车祸脊椎骨折,做完手术后立刻就来处理工作,不免更加心疼。
宋阿姨停了手下的活,仔细想了下:“有两年了吧?我听说先生上午刚出了事,下午还来公司看文件,对龚特助吩咐了不少事才走的。”
这是完全出乎傅雪意料的答案,她身体一僵,回过神来忙追问:“确实是上午刚出事故,下午就来了?”
宋阿姨年纪虽然有些大了,但对自己的记忆却十分肯定,点了下头:“是下午,那天整个一层办公室都没什么人,我做完事还提前收工了。后来我还听说先生住院手术,做那么大的手术前,还要来趟公司,真辛苦。”
她说的斩钉截铁,傅雪的手却开始颤抖,为了避免自己失手打掉杯子,她把咖啡杯放到办公桌上。
宋阿姨没有理由对她说谎,之后还做了大手术,那么那的确是两年前沈琰出车祸时候的事。
可是她见过沈琰背后的手术伤口……假如真的受伤那么严重,需要进行手术修复脊椎,那么他那天下午就不可能到办公室来处理事情。
这不是毅力的问题,而是那天他应该不可以移动一点的,稍有差池就会造成半身瘫痪乃至危及生命的事,就算沈琰也不可能拿来开玩笑。
在宋阿姨发现她的异状之前,傅雪悄悄握紧手,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笑了下:“是啊,先生太辛苦了,所以我才回来帮他。”
宋阿姨没注意到她声调里细微的变化,低头边擦着地,边说:“傅总也不要太辛苦哦。”
之后她又对自己说了什么,自己又是怎样回答的,傅雪已经不记得了,她仅凭着本能和宋阿姨对答如流,心中却早已是纷乱如麻。
假如沈琰在出事故的当天,仍旧到沈氏处理了一些事情,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他受的伤,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
既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他又为何制造出做了大手术的假象,而且也并没有对她解释?
傅雪不知道,但她知道如何找到真相。
几天后,傅雪回家和沈琰坐下闲聊时,就笑了笑说:“琰哥哥,我记得家里的安保是有个负责人的吧?”
沈家这样的家族,会请一些安保人员已经是常态了,只不过这些事情傅雪一般不提及,都是沈琰亲自安排的。
现在她突然问起来,沈琰也没有故意避讳,笑了下:“是有个负责人,你那边有什么事?”
傅雪说得随意:“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最近两天总觉得有人尾随我,所以想请那个负责人安排人手查一下看是否有其事。”
傅雪如今坐着沈氏总裁的位置,她的手段又一向强硬,还真容易树敌,沈琰听后就点了头:“这样的事情不能大意,我让人注意一下。”
他说完,看到傅雪还是盯着自己,目光里似乎有些探究,就又顿了顿,才说:“结果我让施源亲自汇报给你吧,你也该见一见他了。”
沈琰的性格就是如此,如果傅雪自己主动提出来要见那个安保负责人,他虽然也会答应,但心里不免起疑。而傅雪自己不主动说,为了打消她的疑心,他反倒会主动提出来让傅雪见一见施源。
这是傅雪多年来和他相处,总结出来的套路。
得到了自己满意答案,傅雪就笑了:“也好,我一直对安保工作有些感兴趣,可以找施源了解下。”
沉默的黑衣保镖,惊险的人生经历,还真是会让年轻的女孩子感兴趣。
沈琰微笑着:“他是个靠得住的人,能力也强,你早些和他接触下没有坏处。”
也许是内疚作祟,傅雪看了看他,靠过去抱住他的腰:“是啊,我先要感谢他,替我保护了琰哥哥。”
他的怀抱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傅雪就这么依偎在他身边,有一瞬间的动摇:也许她不应该追根究底,就这么让那些事情过去为好。
沈琰搂着她的肩膀轻拍了拍,没再说话。
和沈琰手下的其他人一样,施源也非常有效率,三天之后,他就出现在了傅雪的办公室,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摞资料和照片。
傅雪让秘书倒了杯茶,请他坐下,他却依旧在沙发上坐得笔直,也根本没动面前的那杯红茶:“傅小姐,经过这几天的侦查,您身边并没有可疑人物出现,请放心。”
傅雪没有坐下,站在他对面打量着他。
施源穿了一身非常不起眼的灰色西装,但衣料下结实的肌肉和板正的坐姿,都不是普通的经历能够塑造出来的。
这个人显然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傅雪让秘书出去,自己则随意垂了双手,半靠在办公桌前,唇边含着微笑:“辛苦你了,施先生。”
迂回和试探,对施源是没有效果的,傅雪就直接开了口:“今天请施先生过来,当然不止是看一下施先生的工作是否得力,我还有些重要的事情,想要当面问一下施先生。”
施源来见傅雪,是得到了沈琰的命令的,现在她却说“请他过来”。
敏锐地察觉到话外之音,施源终于抬眼看了下她:“恕我直言,我受雇于沈先生,并不是沈氏。”
“是啊,琰哥哥那样的人,又怎么肯把自己的安全交给公司去运作?”傅雪还是微笑着,“所以我也没有让施先生做出违背自己雇主命令的事,我只不过想给施先生增加一个雇主。”
她拿起办公桌上早就准备好的那份文件袋,将它放在施源面前:“不好意思,在施先生来见我之前,我请其他人稍微调查了一下。我很好奇施先生这样优秀的军人,为什么会不再继续服役,而是选择退役成为一个私家保镖?”
她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施源稳定犀利的目光,勾起了唇角:“结果我发现,施先生之所以会退役,是因为你的妻子,在一次抢劫案件中被害身亡,并给你留下了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对吗?”
家庭隐私被她这么说出来,施源的眼中顿时有了些愤怒,他还是保持了克制,冷冷看过来:“傅小姐,请你尊重我。”
傅雪的回应只是扬了下眉:“这些事情琰哥哥多少也了解过吧?施先生放心,作为你信任的长期雇主身边最亲近的人,我也只是稍微调查了你的家庭背景,并不会做出危害你的家庭……”她说到这里,还刻意停顿了一下,“还有你的孩子的事情。”
她笑着扬了扬下巴:“施先生现在有兴趣看一看我给你的东西了吧?”
施源紧绷的身体微微动了动,有一刹那,傅雪几乎要以为他会扑上来,然而最终他还是按捺住了怒火,拿起那份文件袋打开。
里面的东西其实并不多,一张银行卡还有几张照片,上面那个十七岁的少年样子和他有五六分相似,正对身边的同学笑得灿烂。
那是在他儿子的学校门口拍下的,他能从儿子的衣着和样子上判断出这张照片就是最近两三天才拍下来的。
他沉默着将东西重新装回去,拿在手上,抬头看着傅雪:“傅小姐,你这是在玩火。”
傅雪不以为然地一笑:“我还没说我的要求呢,施先生怎么就做出判断了?”
她转过来在施源面前坐下,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近,施源这样身手矫健的专业人士,甚至可以在瞬间将她制服。
她却还是放松的状态,仿佛料定施源会和她合作:“卡里有二十万存款,来路绝对清白,不会有人查到你头上,正好可以拿来给你儿子做读大学的学费。我只是向你打探一些事情……然后要求你不要把我的一些私事,全都报告给琰哥哥,很简单对吗?”
卡里的钱数目的确不大,以前试图收买施源的那些人出手可要比她大方得多。
施源的双瞳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试图从中找到说谎的痕迹:“傅小姐,我并不插手雇主的私事,这是职业道德。”
“我爱琰哥哥,也关心他,我知道他也很关心我。”傅雪说着,神色里适时流露出一点困惑和伤感,“可是他有些事,却不肯告诉我……我是他未来的妻子,为什么非要我从别人那里问出来呢?”
沈琰对傅雪的在意,不用她说,施源也知道得非常清楚,几年前她在B市被绑架,沈琰比他自己身陷危险还要担心得多。
后来她在国外的那些保镖,也全是经施源推荐,沈琰精挑细选的专业人士。
紧张的气氛在不知不觉间松动下来,施源终于哑着声音说:“傅小姐,请你信任沈先生。”
傅雪知道自己今天找到了突破口,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带些忧郁,微扬着头看他:“施先生,如果一时决定不了,你可以考虑几天。”
傅雪是在两天后,得到了施源的答复。
不管是屈服于傅雪暗示的威胁,还是相信傅雪并不会做出伤害沈琰的事情,他暂时选择了合作。
事实证明,沈琰身边的保镖负责人,并没有众人以为的那样铁板一块,只要适合的人,用适合的手段,一样能够渗透。
而傅雪要求的第一个情报,就是两年前沈琰车祸的真相。
像她预测的那样,沈琰的确在车祸中脊椎受伤,却并没有严重到需要手术的地步。
车祸发生后,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医,而是返回沈氏,秘密进行了一系列安排,才转而去医院,在私人医生的帮助下,伪装成受伤严重无法行动,需要手术的样子。
为了瞒过所有人的眼睛,他甚至让医生真的在自己背上打开了一个“手术创口”。
这番安排当然是有效果的,他成功迷惑了当时设计害他的主谋,也就是傅家的傅若涵,并在下一步行动中抢占了先机,瓦解了傅若涵试图做空沈氏股票的计划。
看完施源提供的消息,傅雪倒不奇怪原来她认为的“宽厚舅舅”,会是这样一个强硬狠辣的人。
她如今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十几岁小女孩,傅若涵会对沈琰下手,她倒是一点也不大惊小怪。
真相她已经明了了,但里面总有些违和之处,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沈琰计划去国外看她的行程,的确是因为这次遇袭取消了,但为什么等一切结束后,他还是没有去看她?
而且那场车祸,为什么会凑巧发生在他即将启程去国外的前一天?
最重要的是,在她刚回国,发现他背后伤口的时候,沈琰为什么没有对她解释这个伤口并不是真的?
即使他解释了,她也不会因此不担心他,反而会更加心疼他如此辛苦地筹谋一切……那一天一定还发生了什么,让沈琰宁肯像瞒着其他人一样,也瞒着她。
心中的疑团不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膨胀,让傅雪对即将到来的农历新年都提不起什么兴趣。
沈琰自然发现了她的情绪变化,有天特地在她下班的时候,亲自去接她。
傅雪打开车门发现沈琰也在,连忙坐进去带上车门,握住他放在身侧的手:“琰哥哥,你怎么来了?现在天气这么冷,着凉了怎么办?”
她说这句话时太急,语气里就含了点嗔怨,突然见到他,她能想到的东西不多,只是本能地想起他身体才刚好,怪他出来乱跑。
她自己兀自握着他微凉的手吩咐司机把空调开大点,丝毫没察觉自己刚才的语气有问题。
沈琰却侧头看着她,微勾了勾唇角。
也许傅雪自己都忘了,这样细微而真实的感情,她有多久没有在他面前流露出来了。
人年龄越大,就越容易给自己带上一个完美又沉重的面具,时时刻刻注重言行,将真正的情绪藏得滴水不漏,仿佛如此才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成年人。
沈琰知道自己的面具已经越带越久,恐怕一生都不能再摘下来,但却总希望傅雪心中的那根弦不要绷得太紧。
深爱一个人时,往往会觉得为她做多少都还是不够,所以他微笑了一下:“没关系,老在家里闷着也不好……今晚带你去放松一下吧?”
傅雪正专心致志感受他掌心的温度是否上去了,听到后就有些愣,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后,沈琰还从没有提出要专程陪她在外面放松,他们就算一起出门,大半也是应邀参加宴会或者去其他大家族拜访。
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琰哥哥,你身体没问题吗?”
被当做玻璃人对待,显然有伤男性尊严,沈琰轻叹了声,知道解释也不会被接受,索性说:“我觉得气闷,逛一下反倒会好些。”
傅雪果然不再有异议,接着问:“那我们去哪里?”
沈琰微笑着想了一下:“风景好的地方?”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夜景的话,江畔那家酒店的旋转餐厅就够好了。虽然别人可能要提前一两周预订座位,但她想要一个预留座位只需一个电话就可以了。
可是F市有身份的人爱去的地方不多,那个餐厅就算一个,她和沈琰去的话,多半会不小心遇到一两个熟人。
好不容易沈琰第一次陪她出来放松,却被那些在酒宴和办公室里见烦了的人扫了兴致,还真是破坏心情。
看她咬着下唇努力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结果,沈琰就笑了:“那还是去江对岸看夜景吧,据说那里很安静。”
横穿F市又汇入大海的那条江水两岸,一侧是繁华富丽的高楼大厦,另一侧就是空旷而植被良好的森林公园。
冬天的晚上,公园那侧人会很少,但那里气温也相对市区更低。
虽然这是个颇合她心意的选择,傅雪还是犹豫了片刻:“琰哥哥会冷吧?”
沈琰挑着唇角看她,已经转而告诉司机:“请先到江畔的森林公园去一下吧。”
依照傅雪会拉着卫黎私奔到无人的海边去看,她还真比较喜欢空旷无人的地方。
心里暗暗开心,她就一反常态,带点孩子气地扑过去抱住沈琰:“琰哥哥对我这么好,我会感动的!”
沈琰只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还是这么会说甜言蜜语。”
说是江对岸的森林公园,但因为过江的大桥并不远,道路又顺畅,他们也没用多久,就来到了那里。
江边的大道就修在江堤上,道路里面就是广阔的森林,道路外则是冬日里荒凉的堤岸。
司机将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傅雪拉着沈琰走下来,这里没有路灯,光照几乎都靠对岸的灯光,傅雪就小心地扶着沈琰,怕他踩了石子扭到脚。
他们沿着无人的江岸走了一段,周围太过安静,所以就能听到未结冰的江水拍打岸边礁石的声音。
对岸璀璨的霓虹灯隔了宽阔的暗黑望过去,如同远在天边的海市蜃楼。
江水的味道跟着夜风吹过来,蜇人的寒意因为夹带了水汽,反而清新无比。
他们停下来,傅雪就主动伸出手臂抱住沈琰,免得直冲身体而来的寒风吹坏了他。
说是看风景,傅雪也知道在这种光照下,沈琰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大半只是为了让她开心,才会选了这里。
于是她就没有说话,只是靠在他肩上望着隔岸的景色。
这一刻她什么都不用再想,只用感受着身边这个人的体温,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任神思漫无目的地飘摇。
打破寂静的是沈琰的一声轻咳,他可能是忍了很久,咳声短促又低沉。
傅雪一愣,抱着他的手臂更紧了点,问:“琰哥哥,你又咳嗽了,这里还是太冷了吧?”
出乎她的意料,沈琰竟然矢口否认:“没有,你听错了。”
傅雪又愣了一阵,忍不住失笑:“我们靠这么近,没道理听错吧?”
黑暗中沈琰的声音居然带了点懊恼:“难得放风一次……”
傅雪想到他身体差了后,几乎整天都在沈宅待着,性格再沉静的人,也难免会觉得不耐烦。
她忍着笑抬头在他唇边吻了下:“那我们以后常出来好不好?”
江岸边的确温度低,他唇角都是凉的,傅雪也不敢再大意,又赶快劝着他走回车子上。
好在车里备着热水,傅雪倒了一杯给沈琰,看他垂眸接过去,就笑了笑说:“琰哥哥,等过年有了假期,我们找个气候好的地方度假吧。”
沈琰拉她出来逛了一圈,目的不过如此,唇边早重新挂上了笑意:“好啊,这次轮到小雪选地方。”
车内的灯光下,他面容如玉,唇角微挑着,目光中的流光溢彩,连傅雪都几乎不能直视。
再忙的公司,过年也是要休假的,更何况傅雪答应了沈琰要一起出去度假。
别人能够怠慢,答应过沈氏当家人的事情那是分毫马虎不得的,傅雪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休假,压了无数工作给下属,鉴于她平时的铁腕作风,也没人敢反对。
地点选了日本的一处温泉胜地,一来是距离国内近,不会长途飞行太过疲惫,二来那里的温泉对风湿痛有很好的舒缓效果,傅雪也想让沈琰疗养一下。
既然是年假旅行,其他人就不好跟去了,最终确定了要去的只有沈琰和傅雪,还有随行的两个保镖。
保镖只负责安全,傅雪一手包办了他们两个的所有杂务,连沈琰的药片要带几粒她都详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万无一失。
沈琰看她忙来忙去收拾,不由笑:“这么小心做什么,不过出去玩几天。”
傅雪抬头看着他笑了下:“出去玩几天没什么,但要带着我最宝贵的琰哥哥,当然就得小心了。”
她说这种腻死人的情话还真是越来越得心应手,沈琰只得笑着轻叹了声:“别最宝贵了,不要半路把我卖掉换零花钱就可以了……”
傅雪听完也笑起来:“我哪儿有那么傻,零花钱直接管琰哥哥要不就成了……”
他们预订了十天的行程,所以在农历新年到来前两天,就出发去了目的地。
为了保证沈琰休息好,他们预订了独立的院落,住在依山的雅致院落中的客人,只有他们一行。
到达住下的当天,时间已经是下午了,外面就下了点小雪,稍事修整后,先洗去一身风尘,换上和式浴衣坐下吃了第一顿料理。
天色暗下来,傅雪拿了外褂披在正静立在廊下看雪的沈琰身上,笑着抱住他:“虽然温度不算太低,也别着凉了。”
这个庭院处处遵循传统和古典,连取暖都是用的炭火,此刻院落的景致虽然美,但就这么站在廊下,还是有些寒意的。
沈琰则勾唇笑了下,握住她的手:“小雪,天暗了我看不清庭院的样子,能为我讲一下吗?”
夜幕下秀丽工巧的日式庭院,对于视力极差的沈琰来说,则是完全模糊不清的一片景色。
傅雪搂着他的腰:“最左边是几株枫树,枫叶已经落光了,院子中间是假山和池塘,我也看不到是否养着鱼,也许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去看一看。右边就又是一棵落了叶子的树,比较大,也许是樱花树……春天来临时樱花盛放,会落在池塘和碎石的小径上,一定很美。”
通过她的描述,沈琰仿佛看到了早春来临,花木迎来勃勃生机,粉白樱花开时绚烂如云,却又盛极即落,宛如只能在空中驻留片刻的烟花,一生一死,不过瞬息。
沈琰想起来在B市时那次,也是他和傅雪在一起过年,无论那一次还是这一次,他们在一起看的,不是短暂的烟花,就是未开的樱花。
似乎都不是什么吉利的好兆头……沈琰笑了下,轻声说:“谢谢你,小雪,这里很美。”
直到深夜睡下前,雪花飘落的窸窣声都没有停下。
傅雪将头靠着沈琰的脊背,棉质浴衣的温暖触感让她忍不住在他背上又轻吻了一下,她以为沈琰不会听到,就悄声说:“琰哥哥,嫁给我吧。”
隔了很久,她听到他声音里有笑意,从前方低沉地传来:“好。”
傅雪用脸颊贴着他的脊背轻笑,带着点放纵的傻气。
他们会住下好几天,在陌生的环境里,沈琰毕竟活动不便,傅雪偶尔会单独行动。
这天她正走出庭院,想要到外面的街道上去看一下,迎面就走过来一个身着和服的女子。
她先对傅雪鞠了下躬,才开口用略显艰涩的中文说:“傅小姐您好,有位先生想请您过去一叙。”
听着语气,找她过去的似乎是个熟人,傅雪的眉头不觉一动,点头说:“谢谢邀请,请带路。”
她并不意外会有人特地到日本来见她,在F市时,即使她买通了施源,多少获得了一点自由,但毕竟那是在沈琰的势力范围内。
但在这里就不同了,她确信沈琰没有在自己身边再安排人,散漫的假日多少会让人松懈,这会造成她行动上的一些绝对的自由。
那名和服女子将她带进的,居然是和他们住下的那个院落紧邻的另一个庭院。
穿过池塘和长廊,她见到了一个在预想之内,又多少超出预想的人:傅若涵。
多年不见,傅若涵仍旧温文儒雅,举手投足间都是世家公子的气度和优雅,竹青的浴衣穿在他身上,竟比沈琰都适合几分。
他笑着起身,抬手轻傅雪入座:“小雪,好多年不见了。”
傅雪早大概猜到了当年她遇袭,还有沈琰的车祸,多少都跟傅若涵有联系,挑唇笑了一下,也不客气,顺势跪坐在他对面的软垫上:“这么多年过去,舅舅还和我小时候没什么差别啊,那么年轻。”
傅若涵只微笑看着她,他面前的矮几上放了全套茶具,他自己动手,冲出一碗茶汤,递给傅雪:“前几天刚学的手艺,请勿见笑。”
他这么说,足见他不是匆忙刚到这里住下的,也许在他们到来之前,傅若涵早已在这座和他们紧邻的庭院中了。
傅雪也不客气地接过来,用茶完毕,放下茶碗才又再开口:“我真没想到,来见我的人竟是舅舅。”
傅若涵微笑着,傅雪长到这个年纪,才总算看出来,他望向人的目光,看似温和无害,却总像含着其他深意。
若说沈琰颇有城府,那么傅若涵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就这么看着傅雪,笑了下,轻声说:“小雪,你真的不想知道……当年小琰将你送到外市,乃至匆忙又将你送去国外的真正原因吗?”
傅雪略沉默了一下,才笑着问:“舅舅想说什么?”
傅若涵微微一笑:“小雪,你一直是聪明的孩子,如果仅是怕你遇到危险的话,依小琰的性格,会远远送走你吗?他恐怕只会把你留在身边,并加强保护吧?”
这的确是傅雪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之一,所以她无法认为沈琰此举仅仅是在保护他,必定还有其他原因,而沈琰选择了对她隐瞒。
看傅雪沉默着,傅若涵又笑了笑:“并且小琰强硬拿走了你手中的股份……若说这样是为了避免你成为众矢之的,但没必要做到如此地步吧?”
那些股份,当年被拿走后,傅雪就没有再提过,她回沈氏两年,并担任着沈氏的总裁,手中却仍旧没有一点沈氏的股份。
即使是家族外的总裁,能力足够又被重视的话,董事会也会给予相应的股份鼓励。
比如赵子岩,他手中就有沈氏3%的股份,即使不算多,也是对他的肯定。
在这方面,傅雪倒能坦然应对,她也微笑了一下:“舅舅,沈家养我到这么大,琰哥哥又是我爱的人,你觉得我会很计较这些得失吗?”
傅若涵唇边的笑意更加深了起来,他淡淡垂下眼眸,才悠然说:“小雪,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想到么?……一个被收养的孩子,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被收回家族赠予的财产,并被远远送走暂避?”
傅雪一愣,自从进入这个庭院后,此刻她才真正被震惊。
就如醍醐灌顶,傅若涵出言提醒的一瞬,她的确想到了一种可能,但这种可能却太过出乎她的意料。
事实上,自她进入沈家,并接受自己是沈家一员之后,她基本就不再去思考这种可能,那就是——她真正的亲人,来找她了。
因为从来没去想过,所以她也就没有意识到这种可能才是能够解释一切的原因。
只有她的身世被追查出来,她真正的亲人前来找寻她,沈琰才会如此如临大敌,不但将她送走,还立刻收回了她手中的股份。
她知道沈琰不是怕沈氏的资产被她的家人利用,他是怕:他不能再完全掌握她。
在此之前,沈琰从来都是他们两个之间,比较从容的那一个。
她十几岁情窦初开,动心的对象就是沈琰,他有恃无恐并淡然按着他的步调去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就在那两年,沈琰对她的态度就突然发生了变化,他对她的控制更加严密,也不再对她的心意那么自信,回头去想的话,就能发现这种变化里包含了焦灼。
沈琰开始害怕失去她了。
脑中飞快地转过这些念头,傅雪继续盯着傅若涵,她知道,傅若涵既然选择在此刻揭露这个秘密,那么他不会没有详实的准备。
果然,傅若涵抬眼看到她的锐利起来的目光,就拿起木桌上的折扇,轻叩了两下。
绘了精致山水的拉门被轻轻拉开,方才带她进来的那个日本女子,手捧了一个托盘送到他们面前。
托盘里放着一叠文件,傅若涵优雅地站起行了个礼:“那么小雪,我先回避一下。”
不用说,这叠文件里有着她身世的详细调查,傅若涵离开,是为了给她空间和时间,去接受那一切。
那的确不是很好接受,即使是已经见过大风浪的傅雪,也不得不在翻阅的途中,数次停下来,压抑住心中翻涌上来的各种情绪。
原来,她并不是被父母嫌恶抛弃的孩子,也并不是没有人,在这么多年里,一直挂念着她,听到她的消息就欣喜若狂。
她的亲生父母,都出身于单纯富足的知识分子家庭。
他们都没有出生在F市,却都考上了同一个大学的同一个专业。
他们在彼此最好的年华里遇到,在学校相恋,一起毕业留在F市,进入同一家工程公司,同样年纪轻轻就能力出众,被委以重任。
能够想象在当年,那是多么让人艳羡的一对璧人。
让这一切都改变的,是沈氏的那个大的建筑项目,在当时是地标性的重大工程,于是很多家公司被沈氏雇佣,参与其中。
她的亲生父亲,就是参与在那个工程里众多的土木工程师之一。她的母亲则由于怀孕,没有直接参与,只做了一些办公室工作。
就在她出生的前夕,那个工程因为赶工期,发生了一个严重事故,工地现场的八个工作人员被埋在建筑材料中,五人重伤,三人死亡。
她的父亲就是死亡的人员之一,得到消息,并看到丈夫面目全非的尸体的她母亲当场昏倒,并出现了早产的迹象。
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医生通过剖腹手术取出了母亲的子宫。
早产儿体质通常都很虚弱,她立刻被送到了暖箱里。
那个时代的人还不知道有一种心理疾病叫产后忧郁症,她母亲又刚受过重大打击,即使她的外公外婆得到消息及时赶来照顾女儿,她那个一生都几乎没受过其他重大打击的母亲,还是没能撑过去。
她在孩子出生后的第七天,就从医院的顶楼跳了下去。
她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接连失去了儿子和女儿,所有人都陷入了慌乱和悲痛,没有人想到分心去关注还在暖箱里的孙女。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抱出暖箱,送进了沈氏名下的孤儿院。
事故之后,当时还刚执掌沈氏大权的傅若薇安排了一个最得力的下属来处理善后的问题,她不过问细节,只给出了一个要求:尽量减少财产损失,尽量减少舆论影响。
那时的沈氏,在这种大项目上还输不起,那个下属也明白事情的紧迫性,忠实且高效地执行着傅若薇的命令。
而在所有死亡的人员中,她父亲这里是最难处理的,其他的两个死者都是普通的农民工,亲属得到一定数额的抚恤金后,就不会再过多追究。
她父亲这里却不同,他死于事故,妻子也因此早产自杀,并留下了一个遗孤。他们的家属也有能力找到足够好的律师,将沈氏告上法庭,并要求巨额的赔偿款和抚养金。
到时的社会影响和财产损失,就不是能以具体数目去衡量了,沈氏的这个工程也会受到很大的阻碍。
于是那个下属就想到了一个办法:那个早产儿不是很虚弱吗?如果说她也死亡了,那么一切就简单了。
他买通医院的值班护士,用一具死婴的尸体,换走了婴儿,并将其秘密送到沈氏名下的孤儿院。
所以傅雪根本不是孤儿院长从门口捡到的弃婴,他亲手从别人手中将她接过来,多年来对此守口如瓶。
这件事情做得并不算非常隐秘,但她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已经被儿子女儿的死弄得心力交瘁,只是更加悲痛欲绝,没有仔细查验,就同意将婴儿的尸体火化。
在经受了多重打击,连唯一的孙女都没能保住,在清高富足的知识分子看来,钱财也不是很重要的东西。
她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果然放弃了诉讼,接受了沈氏的赔偿条款。
在当年,谁都没有想到有一天那个被秘密处理的孩子,又被沈家收养了。
傅雪茫然地想起来童年的那些细节,她终于注意到,她被沈琰带走的那一天,是多么特殊。
虽然那是沈琰第一次去孤儿院,但傅若薇几乎每年都要到孤儿院视察,但那却是傅雪第一次见到她。
之前的那么多年,孤儿院的老师都会在院长的授意下,举行欢迎仪式的时候,丢给她一些玩具,将她单独关在一间教室里。
那次大概是新来的老师不懂惯例,院长也疏忽了没有交待,所以她才会有幸被安排在显眼的位置。
也许六年过去,当年的事一直没有败露,院长也渐渐不再那么小心,再加上她的年龄并不符合傅若薇的收养要求,院长才觉得即使让她露一下脸,也没什么关系。
没有想到,这仅有的一次松懈,就直接将她送入了沈家。
当年事故的小婴儿被这样处理的事情,那个下属并没有汇报给傅若薇,当傅雪被沈家收养,孤儿院的院长着急去联络他,他这才意识到不妙。
他们大概是经过了一番商量,约定继续保持沉默,尽力隐瞒真相。
直到傅若薇离世,她都不知道自己收养的这个女孩子的身世竟然是这样的。
本来这件事如果不被人刻意翻出来,也会继续成为一个秘密……但傅若涵介入了。
傅若涵只在文件的开头,标明这是通过他授意去调查的事情,并没有说他让人去调查的原因。
但傅雪能想象得出来,傅若涵这样的人,如果要对付沈琰,那么必定会从沈琰身边最重要的人入手,会调查她的真正身世,大概也只是在做一种准备。
结果是这样的,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那之后傅若涵试图将傅雪带回傅家,作为打击沈琰的利器,于是就有了那次曾让傅雪摸不着头脑的会面。
在鼓动失败后,傅若涵知道傅雪当时对沈琰有着绝对的信任,单凭自己的一面之词和一些资料,很有可能说不动那时的傅雪。
他立刻采取了另一种办法,他将这个调查结果,寄给了傅雪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
十多年过去,她的外公外婆早已放弃了寻回孙女,并没有给傅若涵回应,她的爷爷奶奶却很快联系上了傅若涵,并要求一定要见一见傅雪。
与此同时,沈琰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他采取的措施也非常有他的个人特色,他一面派人去安抚傅雪的爷爷奶奶,给出了高额的赔偿金,试图让他们不要去打扰傅雪。
另一方面,他让傅雪报考了B市的高校,将她送往远离F市,同样也远离她爷爷奶奶的城市。
那半年间,他在傅雪的爷爷奶奶那里做了大量的工作,两个老人的意志却分外坚决,他们一定要亲眼看到傅雪,并告诉傅雪她的真实身世。
他们为自己的儿子骄傲,也希望傅雪能够了解自己的父母和亲人,到底是怎样的人。
为了避免傅雪脱离控制,也为了避免她被爷爷奶奶和傅若涵找到,沈琰拿回了傅雪手中的股份,并和她切断了联系。
最后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在踪迹被傅若涵发现后,傅雪再次被秘密送往更远的国外。
她住在国外完成学业的三年间,沈琰先是通过各种方法,说服了她的爷爷奶奶不再主动去找她,与之相应的,他会每个月都提供傅雪的一些视频和照片,告诉他们傅雪的近况。
而后他又用控制傅氏股份的方式,威胁傅若涵不得再试图联系傅雪。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连傅雪也被他安排的人全面监控,即使她的电话和私人邮件也并不例外。
傅雪一直知道沈琰手段强硬,且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但她真的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做到如此地步。
仅仅是为了,把她完全地束缚在他身边。
傅若涵虽然有足够的耐心等傅雪理好头绪,但她出来太久,沈琰那边就会有所怀疑了。
大概半个小时后,他就让人轻敲了敲拉门,提醒傅雪注意时间。
将那叠资料放回去,傅雪深吸了口气,她现在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但她也顾不得了:“舅舅请进吧。”
傅若涵重新走回来坐下,看到她脸色虽然还是苍白着,情绪却已经看不到激动的迹象了,就微笑着:“沈氏的新总裁果然有大将之风,我当初并没有走眼。”
傅雪也露出个微笑:“舅舅过奖了……既然时间紧迫,我也不多客气。舅舅给我看这些,并不仅仅是要我了解自己的身世吧?”
话已说开,傅若涵也不会再打幌子,笑笑:“小琰很重视你,这我知道。但是小雪,你真的想一生都被关在沈氏那个大牢笼里吗?”
既然她已经知道了身世,也明白了为什么沈琰对她的控制会如此严密,那么和他挑明就只是早晚的事了。
她爱沈琰,同时也希望得到尊重。
现在的情况,却远远不是,沈琰所力图建造的,是一所将她完全禁闭在其中的巨大城堡,为此他不惜用谎言和假相来欺骗她。
她同时还可悲地发现,沈琰对她没有信任……如果信任她有足够的心智去处理真正的亲人和抚养她长大的家庭之间的矛盾,他不会那样如临大敌,即使要把她远远送走,也不肯让她得知真相。
如果信任她真的是爱他的,他不会连受伤的真实情况都对她隐瞒。
他如履薄冰,她也虚与委蛇,他们之间的一切平和,都构筑在虚假之上。
“我想要再好好想一下。”傅雪避重就轻地回答,傅若涵那么说,无非是想要她和他合作。
傅若涵既然曾经给沈琰制造了一次车祸,就难保他不会再用其他激烈的手段。
但傅雪的目的却和他根本不同,她想要从沈琰那里争取自由,并不想要伤害他。
就在她这么说完之后,傅若涵唇边带着笑容,突然悠悠说了另一个事情:“日式庭院、温泉胜地……好像很适合发生一些悬疑小说里的情节,比如客人意外身亡……”
“舅舅,”傅雪打断他的话,站起身俯视着他,“不管我会不会选择和您合作,有一件事请您记清楚了。如果再有像上次车祸那样的事,您一并把我也除掉那就罢了。不然的话,只要我还活着,哪怕用上所有的手段,我也不会放过任何敢伤害琰哥哥的人。”
这番话她说得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说完后,她又俯看了傅若涵一眼,没有行任何礼节,仅是说了声:“那么,我先告辞了。”就转身走了出去。
傅雪出门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前后不过一个小时,逛那条街也的确需要这么久。
当她回到他们住的那个庭院,原本躺下午睡的沈琰已经醒了,正披了外衣在回廊下坐着。
听到木质地板上传来的脚步声,他就抬头看过来勾了唇角:“小雪,外面有趣吗?”
傅雪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又侧身吻了他的面颊,才笑着说:“还好吧,没有琰哥哥好看。”
她从小就和沈琰在一起耳鬓厮磨,她在面对他时,的确没有过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但她贪恋他的气味和身体。
这一点即使她下定决心要脱离他的控制,也没有丝毫改变。
所以就算她会和傅若涵合作,她的最大条件,也会是一切行动,都不能危害到沈琰安全。
这晚在两个人一起泡完温泉后,傅雪不出意外地将沈琰扑倒在被褥上,事实上在这里住下后,她还是几天来第一次将他扑倒,已算是大大忍耐了。
被她推倒在地上,又扯开了月白浴衣的衣襟,沈琰对于她一次次更加迅猛和强势的行动,已经相当无奈,轻笑着:“小雪,你可不可以等我主动一次……”
傅雪的回答是直接俯身,用温热的双唇堵住他的嘴唇。
她不会告诉他,她最为迷恋的,除了他线条优美的锁骨外,还有他总是半带着雾气的双瞳。
那么黑亮幽深的瞳仁,却因为视力的缺陷,总似雾般飘渺,宛如梦境。
从日本休假归来,傅雪就挑了个时间,告诉施源自己要见大学同学,让他不要再继续监视,就只身去见傅若涵。
路上她给了傅若涵电话,结果当她到达约定的咖啡馆时,坐在那里等她的,还真是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人。
那个男人笑着站起,对她伸出手,真的像老同学一样热情地说:“傅雪,好久不见。”
傅雪握住他的手,看他借着两人身体凑近的机会,用一个仪器在她身体上扫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轻声说了句:“没有窃听器。”
接着那个男人就一路笑着将她带进咖啡馆的一个包厢,里面隐蔽的位置上,果然坐着傅若涵。
那个男人很快又退出去关上了门,傅雪看着傅若涵笑了下:“舅舅真的很谨慎啊。”
傅若涵微笑:“这两年才聘请的专业人士,人吃过一次亏后总要更小心些。”
他没说吃了谁的亏,傅雪也猜到大半是笃信新科技,又请了施源这种人才的沈琰。
傅雪不再追问,带着微笑就准备开始说正题,包厢的门再次打开,这次走进来了一个她早闻其名,却并未私下接触过的人。
即使是前来密谈,那个人也丝毫不肯低调示人,标志性的白色风衣里是银灰的手工定制西服,配上白色衬衣和淡紫领带,那张英俊的脸上也挂着如同睥睨一切的笑容:“傅先生,傅小姐,两位好。”
他是谢蕴华,谢家锋芒四射的三公子,在F市,没人能忽视他的权势和气焰。曾有人说过,谢家平庸的大公子和二公子,连给三公子提鞋都不配。
傅若涵似乎和他颇为熟悉,仅是礼貌地颔首一笑,并未站起迎接。
谢蕴华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傅若涵之后,就紧盯在傅雪身上:“傅小姐,久仰芳名。”
他那双浅棕的眼睛中的目光还含着另一层深意,而他说“久仰芳名”,也含了轻佻之意。
傅雪淡淡一笑:“谢先生,我对您这种类型没有兴趣。”
她的拒绝如此干脆犀利,连谢蕴华也微愣了片刻,他随即就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和傅雪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和他出色的外貌一样,他的声线并非不好,磁性低沉,正是女人们最爱的那种性感嗓音。
但他的笑声里,却透着一股森然,他笑过后,就脱了风衣坐下来,斜挑的凤眼中含了一丝慵懒:“也是,看一看沈琰的样子,就知道你的口味了。”
他提到沈琰,倒是连一句“沈先生”都不说。
傅雪此刻坐在这里,却不代表她会任人轻贱沈琰,她也冷笑了声:“谢先生,不懂得尊重对手的人,通常也会输很惨。”
谢蕴华听后神色也未变,反倒挑了长眉,颇感兴趣般:“哦?那么傅小姐也认为,沈琰是我们的对手了?”
“他是你们的对手。”傅雪淡然回答,“我只是和你们进行合作,并交换条件的。”
傅若涵这时笑问:“那么小雪,你要我们给你什么呢?”
傅雪微顿了一下,接着说:“我要真正控制沈氏。”
她只是一个执行总裁,现在真正能够控制沈氏的,当然还是手握绝对数量股票的沈琰。
傅若涵听到这里,才像是有了点兴趣,注视着她问:“你为什么要得到沈氏?”
傅雪微勾了一点唇角,笑了下:“因为我并不想离开沈琰,我只是想争取点自己的权力。”
傅若涵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接着又笑问:“争取到沈氏的控制权,然后把小琰软禁起来?”
他这么说,颇有点开玩笑的意思,毕竟傅雪表现得再强势,也只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女子,再加上她容貌姣好,即使刻意的成熟装扮也掩盖不了五官的清丽。
这样一个女孩子,却口口声声要夺权,着实有点怪异。
傅雪却看着他又笑了笑:“如果必要的话,我会。”
她的神色没有一丝戏谑的意味,表明了她的认真:她真的是要从沈氏夺权,然后有必要的话,她会限制沈琰的人身自由。
傅若涵终于收起了先前的那点轻视之心,他渐渐有些明白,沈琰已经足够难对付,但眼前这个外表清丽柔弱的女子,也许是一个更加难对付的角色。
如出柙的幼虎,虽略显稚嫩,却绝对不容轻视。
一片沉默中,谢蕴华轻笑出声,他半靠在沙发的椅座上,目光懒洋洋地扫视着他们,当那道慵懒的目光扫过傅雪时,闪过的是一道稍纵即逝却又锐利无比的光芒。
在回到F市两年之后,傅雪正式开始了反噬沈琰的计划。
和傅若涵以及谢蕴华合作,是与虎谋皮,这一点傅雪非常清楚。但她可以利用的范围内,再没有比他们两个更加合适的人选。
她开给傅若涵和谢蕴华的条件,是假如她执掌沈氏,将绝不与他们为敌,并和他们结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本以为精明如傅若涵和谢蕴华那样的人,不会对这种口头约定感兴趣,谁知道他们却答应下来了。
傅若涵在和她密谈完毕,起身离座时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小雪,我确定你会言而有信……你毕竟涉世未深。”
如果管理着一个大集团还叫涉世未深的话,什么才叫阅历无数?傅雪挑了眉不以为然,反问了一句:“那么舅舅呢,我以为舅舅这样的人,是不屑于这些地下交易的。”
傅若涵则只是看着她,微笑着说了句:“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理由。”
后来傅雪想起来那天的所有事,想到傅若涵那句“涉世未深”和“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理由”,才完全理解了那里面包含的所有意义。
她那时是多么天真且自信,自以为能够掌控所有的一切。她的头脑中有资本运作的所有细节和理论,她精确地衡量每一分金钱的进出……她能计算出一个金融帝国的运作,每个细节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但她却不会计算人心,她像所有初出茅庐又自负才华的年轻人一样,付出过代价后,才知道在真实的世界里,完美的理论根本毫无用武之地。
因为任何一个参与到这个计划中的人,一个不可预见的突发奇想,就能让所有的事情,都偏离轨道。
而这一次的偏离,就让她失去了沈琰。
傅雪还记得那一天的情景,她像往常一样,在门口吻别沈琰,然后前往公司。
她有些紧张,她希望沈琰没有看出来。
今天的股东大会,将是她决胜的时刻,她在踏出这个宅子的同时,她事先早就安排好的保镖将会把这里软禁。
而她已经伪造了沈琰的股份管理委托书,买通沈琰的律师,买通施源,再加上买通的两个其他股东,全都是只能在黑暗中进行的事情。
但她已经没有办法回头,她已经想好了,今天过后,一定要想办法争取沈琰的谅解。
她可以撒娇,可以任他斥骂或者冷落,只要他最终能原谅她,那么一切就是值得的。
她会告诉他,她一直爱着他,这一年来和莫奕林的定期见面,更像是普通朋友间的会面了。
所以就算她真的能脱离他的监视和控制,她还是愿意留在他身边,或者说,还是愿意把他囚禁在自己身边。
她是那么踌躇满志,以至于在举行股东大会的办公室里,她看到本应出现的股份管理委托书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她和谢蕴华见面的偷拍照片时,还觉得这一定是一个噩梦而已。
她的秘书吴方圆看着她,镇定地提醒:“傅总,沈先生正在路上,他马上会亲自到场。”
沈琰能够自由行动,那么就代表着他没有被她安排下的人控制在沈宅内……傅雪自己不过才刚到公司,开始开会。他已经在路上,那就是他早就知道。
她知道她跟谁合作,如何密谋,却和她一样,半点不动声色,直到在所有人面前揭穿她。
傅雪推开椅子站起,她当然不是那种一次受到打击就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在所有股东和下属面前,她还需要保持尊严。
她还是露出了一个明艳又优雅的笑容:“那么诸位,我们还是等沈先生到场后再接着说吧。”
她说完就向会议室外走去,脚步带着点匆忙,她知道自己的样子也许会让人以为是想要逃跑。
但不是的,她只是想在沈琰进入到会议室前截住他。
她会抱着他请求原谅,哪怕吵一架都可以,希望他看在她全都是为了完全得到他的份儿上,能够不再怪她。
她不是惧怕丢脸或者失去权势,虽然她很怕再次沦落到没有一点力量的境地,但她最怕的,却是他会伤心——在所有可能造成的结果里,这是她最想尽力避免的。
必要时让她哭都可以,沈琰那么爱她,一定不会忍心看到她这样。
可惜她还没走出会议室,面前的门就打开了,出现在外面的,虽然不是沈琰,却是一个她绝对不想要看到的人。
门外站着的,是谢蕴华。
他还是穿着一身银灰的西服,举手投足间贵气四溢,他摘下手上还带着的皮质手套,递给身后跟随的保镖,挑起唇角,用那种低沉又森冷的声音问:“傅小姐,这是急着去见谁呢?”
傅雪满心想着都是沈琰不知道在哪里想些什么,丝毫没有和他周旋的耐心,抿紧了唇,硬硬抛出一句:“谢先生来这里干什么?”
谢蕴华还是带着笑容:“傅小姐怕是不知道吧?我手上刚巧有沈氏8%的股份,今天既然是股东大会,那么我不是应该坐在这里吗?”
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秘密收购了沈氏的股份?
傅雪紧盯着他,就听到身后传来吴方圆带着明显惊慌的声音:“傅总!”
吴方圆好像还知道什么话不该说,叫了一声后,连忙几步跑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傅总,刚才沈先生那边的安保打电话过来,说沈先生的车出了事故,从山道上翻下去……发生了爆炸。”
傅雪木然地抬起头,看到谢蕴华唇边带着点讽刺的笑意。
他略低了头,似乎很满意看到她脸上此刻露出的表情:“傅若涵也是老家伙了对吗?婆婆妈妈连一场车祸都算计不好……如果换做我,就绝对不会留下后患。”
傅雪错开他,她几乎慌不择路,想要离开这里,冲到某个她也不知道的地点去。
然而她刚走出会议室,就在走廊的另一头,看到几个刚下了电梯,身穿制服的警察。
谢蕴华还特地笑着对她解释:“我报的警,放心,只举报了你的财政问题,不会有特警持枪来押送你的……”他还加了句,“我舍不得。”
那几个警察显然已经看到她,为首的那一个已经扬起了手,向她示意别动。
傅雪回头看了一眼吴方圆,这个秘书现在已经完全六神无主,接连而来的大事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应付,只有按照惯性,用求救般眼神望着傅雪。
傅雪对她说了句:“你来应付警察。”
接着她就大步向走廊另一侧的应急通道走去。
身后传来警察的斥责,但他们拦不下她,她早走入了那个应急通道,转乘另一部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