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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提拉米苏蛋糕的夹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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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1月1日星期一晴
Ken 约我出去吃饭。
看见他,我吓了一跳,上次见他不过是一个月前,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憔悴了很多,头发没用发胶,脸上也胡子拉喳,一反平时清清爽爽的形象。加上正在感冒,看上去好像很虚弱。
我们去的是一家日本餐馆,他只顾把生鱼片往嘴里塞,一言不发。
我对他说,“你身体不好,不要吃那么多生鱼了。至少,多蘸点芥末吧。”一边把桌上装芥末和子姜的盘子推给他。
他说了声谢谢,有点惨然,“你比 Cindy还关心我。”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说,“她不是不关心你,她只是…” 我突然想到Cindy可能并没有把分手的真实原因告诉 Ken,於是立刻住嘴,反过来问,“Cindy是怎么跟你说的?”
Ken苦笑一下,“她告诉我她已经对我没有感觉了,所以不能再面对我。我真的无法理解。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拿起一片蘸满芥末的生鱼片塞进嘴里,立刻呛得流出眼泪来,他一边拿过纸巾擦眼泪,一边吸着鼻子,“我只希望她能再给我一个机会。你能帮我劝劝她吗?”
失恋的男人,原来是这么无助。
我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Ken此刻一定觉得自己十分受委屈,可是,我心里清楚,Cindy是下了一个更加大的赌注。
女人也许就是这样,不可能昧了心去让自己不爱的男人拥抱,即使这意味着亲手断送自己的大好机会。
2004年11月3日星期三晴
Mimi已经在那家据说治好了无数不孕症的诊所针灸了一个星期。她高兴的告诉我,感觉是好像有点不一样。每次针灸完了以后,都觉得肚子上热热的,很舒服的感觉。
“医生说,有这种感觉就对了,运气好的话,做完一个疗程,说不定就有效果了。”
我终於忍不住扫兴的问她,她老公是不是还跟那个女人见面。
“我最近没怎么盯着他,不过,看样子,他不敢把事情闹大。所以,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我快点把病看好,为他生个孩子。到时候,那个女人就是想兴风作浪也没有办法了。男人啊,老婆或许可以翻脸不要,孩子总是自己亲生的吧。” Mimi 信心十足的说。
Mimi或许还没有发现,她现在说话的口气已经完完全全像足一个围着老公孩子团团转还沾沾自喜的女人,那样的女人,我们从前都是看不惯的呀。
一场婚姻,原来可以这样的改变女人,让她从云端跌到现实,然后发现,现实远不是自己想像的那么美好,却还要执着的坚持下去。
可是,我依然向往婚姻,因为,我相信,Jason 不会是那样的男人。
我想,我会比较幸运。
2004年11月5日星期五晴
倒酶透顶。早上开会,Kristin 居然宣布下下个星期派我去波士顿一家客户公司驻点一个礼拜--从11月15号到11月19号。
这件事情Kristin早就提过,因为年底快到,她觉得我们部门在客户服务方面做的工作还不够力度,还需要有一个比较大的举动。毕竟,客户服务将是她今年年终报告上很醒目的一部分。所以,她决定做一件我们以前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找一家对产品反应比较强烈的客户,直接派员工过去驻点。
这是一件事半功倍的美差,根本没有想到会落到我的头上。
我的第一个反应却是:糟糕!从波士顿到这里飞机要飞差不多六个小时,那就意味着我19号当天肯定赶不回来。可是,那天是Jason 的三十岁生日啊,我已经早就想好了,那天要和他一起庆祝的呀。
我还想好了,要亲手做一个提拉米苏蛋糕给他的啊。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要成为泡影了。Kristin居然没有事先打个招呼就在全部门会议上宣布了。她大概以为这是一个大好机会,她挑谁是谁的福气,没有说“不” 的余地。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憎恨 Kristin。
周围投来羡慕的眼光,大家可能都和我一样莫名其妙,想不通为什么老板会心血来潮把这个机会给我。
我看看 Jason ,他对我微笑。
Kristin问我,“Jenny,你没有什么问题吧?”那其实不是一个问题,Kristin问谁有没有问题的时候,从来不指望人家说“不” 。
我终於鼓起勇气张开嘴,“我,我估计那个星期的工作量可能…”
Jason 立刻掐断我的话头,“Jenny,这个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们组可以内部调剂。”
我只好把话咽下去。
会后,Jason对我说,“刚才我在会上截你的话,是怕你把这个机会放掉,那样的话,老板一定会很生气的。何况,这个机会确实难得,这次要是错过,下次就没有了。可是,刚才你为什么要想推掉呢?”
我觉得不好意思,“那天是你的生日啊,我想跟你一起庆祝。”
他有点惊讶,笑了,“就为了这个吗?”
我点点头。
“傻瓜,你在波士顿一样可以祝我生日快乐啊。”
我坚持,“那不一样。”
他括括我的鼻子,“听话。”
我还是觉得不一样,没有我在他的身边,他的三十岁生日一定是不一样的。
2004年11月6日星期六晴
我把下下个星期去波士顿驻客户公司的事情告诉 Kevin,说提拉米苏蛋糕不用学做了,因为我根本不可能赶回来和Jason一起庆祝生日。
他说,“多可惜啊。”
我点点头,“没有办法,拿老板的钱就要看她的脸色,不去也不行。”
“其实,不如我星期五帮你把蛋糕做好,放在冰箱里。等你星期六回来拿不就可以了吗?”
“可是,他的生日就已经过了呀。” 我说。
“可是,你不觉得迟一点,总比没有好吗?” 他突然说出一句充满哲理的话。
我觉得 Kevin 的话有道理,的确,迟一点,总比没有好。
於是我们说好了,他帮我做蛋糕。我很感激他--他其实根本不需要这样做的。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他笑笑,“我好不容易才把它学会,还有,我希望你能快乐。”
Kevin是个好人。我突然想,假如没有Jason,我和他之间说不定会有发展。可是,已经有了他,其他所有的人,就算再好,也只是朋友。原来,爱情,就有这样蛮横。
2004年11月8日星期一晴
我很怕星期一大清早接到 Mimi 的电话,因为那八成意味着她又碰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较之更加可怕的是星期一大清早就接到 Cindy的电话 – Cindy不是个一点事情就要人家安慰的女人,她要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很大的心事。
六点五十分,Cindy来电话。我迷迷糊糊看了看表,问她,“这么早就起来了?”
她说,“没打扰你吧。” 电话那头的声音活像拉风箱,把我的睡意吓退了一半。
我问她,“你病了吗?”
她说“没有,就是一夜没睡。”
她告诉我,这个周末,那个男人从纽约飞过来和她一起过周末。昨天晚上,他飞回去,她就在床上抱着被子哭了一夜。
“我觉得自己像个疯子。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莫名其妙的觉得像生离死别一样。”
我替她担心,“你这样下去不行。”
她说,“我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问她,“他有那么好吗?还是因为他是别人的老公?”
“他的确有那么好,就是因为好,他才是别人的老公。好男人总是已经被人家抢掉了。我只能租用一个周末,现在到期了,我要把他还掉。”Cindy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
我说,“Ken 找过我,他还是很在乎你。”
Cindy说,“你能不能不要提他?我已经和他分手,不可能回头了。”
我终於问,“你觉得这样值得吗?你不是曾经说过要在今年年底嫁出去的吗?”
她很久没有说话,最后幽幽的说,“我也不想这样的。”
Cindy竟然变得像个怨妇,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突然意识到,我、Cindy、Mimi 的爱情中,目前居然还是我最幸运一点。
2004年11月16日星期二阴天
波士顿是阴天。想念加利福尼亚的阳光。
Michael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最后一分钟说服Kristin让他和我一起来,显然他是意识到了项目的重要性,不愿错过机会。可是他又偏偏没有说服Kristin,索性取代我算了,于是原本的苦差一路有他陪伴,又加一码,变成更苦的差----- Michael真是那种坐飞机时连空中小姐的服务态度都要横挑鼻子竖挑眼而乘电梯时坚决不会主动替别人按钮的人。有时候,我觉得,上帝是因为觉得人类活得太滋润了,于是制造出一些Michael来,让大家难受难受。
上午冗长的会议终于告了结束,手机上进来一个电话,接听了,竟然是Kevin。我问他什么事,他说,“有时间一起吃午饭吗?”
“你忘了吗,我在波士顿唉。”我笑着说,然后才想起来,这是他头一次上班时间给我打电话,确切说,是头一次打电话。
“没忘,”他顿了一下,“我也在波士顿。”
我很惊讶。
“有张赠票快过期了,临时决定度假,索性挑了个那家航空公司能飞到最远的地方,”他笑笑,“一起吃饭吧。”
我们在闹市区一家快餐店啃三明治,“不好意思,马上一点半又要开会。”
“没问题。”
“你还好吧?”我问他。
“好,”他抬起头来,“怎么了?”
“没什么,总觉得有点奇怪。”我说。
他对我笑笑,又去啃三明治。他吃东西的样子很认真。
“是不是你女朋友又回来然后又走了?”我忍不住调侃地问他,“你心里面又七上八下了?”
“给你这感觉吗?”
“是啊。”
他依旧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你这几天还好吧?”
这个问题一旦打开,我就忍不住开始滔滔不绝倒苦水,控诉Michael的种种过分。
“你不是说过19号是你男朋友生日吗?既然有那位同事在,不如你索性提早一天回去,这样,不就可以和他一起过生日了吗?”Kevin静静地听着,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我头脑里的灯泡突然亮起,眼睛也跟着瞪圆了,“唉,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对啊-----”我想着想着,不由笑了起来,“天哪,Kevin,你真是天才!”假如换成Cindy或者Mimi ,我一定会冲过桌子去好好抱一抱他。
“你什么时候回去?”平静下来,我问他。
“明天。”
“比如等到18号我们一起回去?”
“我的机票是明天。”
“你是说,你来波士顿一天?”
“是啊。”
他还是对着我微笑。今天,总觉得他有哪里与众不同,却又实在说不好到底哪里。仔细想想,Kevin原本就是那样一个人,温和里有冷静,天真里有理智,老师们心目中的好学生,妈妈们心目中的好儿子,姐姐们心目中的好弟弟,不一定很优秀,但是感觉很好。
一路平安,Kevin。
2004年11月19日星期五多云
早上,在机场,Kevin给我发来短信,“蛋糕还要吗?”
“要!”我回答。
他发来一个笑脸,“已经做了。”
“这么早?”
“不早了,Tiramisu要在冰箱里冻很久。”我想起来,Tiramisu 的做法很特别,不是用烤,而是需要放在冰箱里冷藏。冰冰的,入口特别好。像爱情,滚烫热烈的,当然让人难舍难分,然而,真正可贵的,是在冷静下来后,还能够温存甜蜜依旧。
我为自己的哲理感到自豪,立刻把那个关于冷藏蛋糕和爱情的想法发给Cindy,过了一会儿,她回了一条,“那又怎么样?”我几乎能看到她懒洋洋的姿态,忍不住笑起来。
回到家是四点多,我直接去敲Kevin的门,“好了吗?”
他穿着套头T恤和牛仔裤,弯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桌上呢。”
我围着那个蛋糕几乎惊叫起来,Kevin 的水平已经超过了我的预期,那是块十分漂亮的长方形蛋糕,层层叠叠,奶油和咖啡色交融,让人看了就有想咬一口的愿望。Kevin居然不知用什么办法,真的用巧克力在蛋糕上神来之笔地划出几道花纹,而且配上托盘,看上去简直就像蛋糕店里买的。
“真是你做的吗?”
Kevin点点头。
“不会是买来的吧?”
“那我就会向你要钱了,”他笑了笑,“也许哪天我应该去开蛋糕店,你会光顾我的生意吧?”
“当然啦!”我赞叹不已,“Kevin,你真的是一个选错了性别的男人唉。”
“我还去买了个盒子,”他变戏法一样拿出两样东西,“还有这个。”
那是一条小小的玻璃丝带。
“把Tiramisu这样捆一下,”他示意给我看,“否则它会散。”
我小心翼翼把蛋糕盒子放进车里,心想,Kevin这样的男孩子,还需要女朋友做什么?发动了车子的瞬间,我想明白了:他当然需要女朋友,否则谁去吃他做的蛋糕呢?世界上,阴阳就是这么奇妙地平衡;愿打和愿挨之间永远是辩证和谐的。
Jason不在。我捧着蛋糕在他家门口转了好一会儿,还是没人,我有些扫兴,把蛋糕放回车里,又继续在他家门口等,等着等着索性在楼梯上坐下来,插着耳机听音乐,知直到天色慢慢暗透,马路上的街灯一盏盏亮起,很远处的高速公路传来海潮般的声响。楼梯上有人上上下下,友善地看着我。
好几次,我想给他打手机,可是忍住了,我提早从波士顿回来,就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我默默地看着铜黄色的钥匙孔,突然想,假如有钥匙,不就可以把门打开了吗?
可是我没有钥匙。
IPOD里面放到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那并不是我特别喜欢的曲子,虽然优美,不知为什么,听了总让我有些心慌。
十点半,当我从楼梯的窗口看见Jason 从一辆车上下来,对车里一个女人挥手道别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在毫无意义地微笑–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堆砌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