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夜阑卧听风吹雨 ...
-
落雨时节，晚间。
上海烟雨蒙蒙，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雨，空气中夹杂着烟土与灰尘的气息，路上仍旧是纷纷乱乱的吵闹声。
犹如陷入混沌一般，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烟草味，过了好半天，林南洲才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那是在和平饭店里，昏黄的灯光笼罩着屋子，屋外风雨交加，屋内皮质沙发上，坐着一个梳大背头，穿着羊毛西装的男人。
男人推了推自己的金丝框眼镜，眸子里染上了不知名的情绪，身边还站着两个人，是他手底下的得力干将。
“四爷…”林南洲轻轻呢喃着。
紧接着耳边又响起了《西湖春晓》的钢琴曲。
忽然之间，电闪雷鸣，一道闪电划破天空。
林南洲忽然弹坐起来，胸口不安地起伏着，环顾四周熟悉的环境才知道自己这是做了一场梦。
“顾婉，顾婉？”
林南洲忽地反应过来，连忙应答：“怎么了？”
“哎呦喂我说我的大小姐啊，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云香扭着腰肢，踩着高跟鞋走到她面前，拉过椅子坐到对面，翘起二郎腿，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林南洲对上云香的眼睛，那双魅惑的丹凤眼下满是哀怨，于是张开嘴刚想询问，就被云香打断：“老娘还在气头上呢，别问了。”
瞧这副模样，估计又是被那几个追她且死缠烂打的假洋鬼子给惹生气了。
林南洲不自讨没趣，于是沉默着点头，忽地才看见自己身上披着的熟悉的外套。“四爷来过？”
“哦，来了。”
“他在哪儿啊？”知道他来了，林南洲有些急切地想知道他又去了哪里。“他…四爷怎么来了？”
云香恨铁不成钢地白了林南洲一眼，“我怎么晓得伐，他可是和六爷三爷一起来的，主子的事，我们哪里敢问呀？”
谈生意么…
林南洲不禁心里有些失落，不过看到身上的衣服，又觉得似乎被安慰了不少。
化妆间里重回了安静，只听见外面大厅的音乐声。
屋子里暖黄色的灯光衬得林南洲皮肤白皙，云香瞧着她一副刚睡醒的样子，索性起身，照着背后的镜子给自己补妆。“对了，”云香忽然想起了方才在台上看见的人。“那个加藤又来了啊。”
按理说这里来日本人也是常事，可是像加藤这样的倒是少见，今天送玫瑰明天送香水，少说追了也得有大半年了。
云香想着又补了一句：“这样一心一意的男人现在倒是少见，可惜了，是个日本人。”
林南洲不言，穿上高跟鞋，走到云香身边照了个镜子，觉得没什么大问题，才和云香到了别拿着四爷的外套准备出去，谁知云香急忙叫住她，又提醒了一道加藤来了。
林南洲这才反应过来，放下外套，走了出去。
云香撇嘴，心里暗自腹诽，瞧她这副鬼样子，哪里有半点像个上海滩的白玫瑰？
推开门，舞台上是露西还在跳着探戈，林南洲迈着步子缓缓走到大厅里，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之间，不少人对着她打招呼。
“顾小姐！”
“顾小姐好！”
林南洲轻轻颔首，红唇上扬，昏暗的灯光下那皮肤也是可见的吹弹可破，柳叶眉下的眸子水汪汪的，一举一动之间，都足够要了那些男人的命。
走过舞池到了另一边，看到熟悉的人守在楼下，那是四爷身边的阿成。
看来四爷是在楼上谈要事了。
百乐门是四爷的，可今日的架势，楼上楼下里里外外全是四爷的人，想必事情非同小可。
见状，林南洲刚走了几步就被人叫住了脚。
“顾小姐。”
这声音于她而言是熟悉的。
刹那间，林南洲整理了情绪，却没转过身去，可是说话的声音瞬间娇媚了起来。“谁呢？声音听着这么耳熟。”
“顾小姐可让我好等啊。”
“是嘛？嫌人家慢，那以后你都可以别来了，我待会儿便让人记着，你以后不可踏进百乐门一步。”
林南洲娇哼，这媚到骨子里的娇气勾的人心神荡漾。
“顾小姐何妨不转过身来看看，我带了什么。”
林南洲佯装思索，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一转身，便看见加藤手捧着一大捧玫瑰花。
“给我的呀。”
林南洲见好即收，买了加藤一个面子，转头便喜笑颜开。“上次说的话原来你都记着呢，我还以为你忘了。”
“顾小姐可否给个面子，赏脸一叙？”
见加藤如此诚恳，林南洲余光扫过身后的阿成，想了个法子。“光叙旧有什么意思，今晚我心情好，陪我跳支舞吧。”
“好。”
加藤未犹豫。转手把玫瑰递给了不远处的副官拿着，随着林南洲走进了舞池中央。
林南洲在舞池里跳舞，笑靥如花，洋裙衬得她身段婀娜，不少男人的目光始终留在她身上。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这份娇媚和浑然天成的千金之气，让男人们都欲罢不能。
再加上那副好嗓子，这天然的条件，让百代唱片和顾四爷一掷千金，把她捧红，如日中天。
彼年的她不过二十多岁，来了五年多，在上海闯出了一片天，虽说还未火得如周璇那样，不过来日方长。
“看来加藤先生最近终于不公务繁忙舍得来陪我啦？”
两人跳着交际舞，加藤虽握着林南洲的手，不过并未逾矩。
“前段时间确实太忙，今天下午刚好有空就想来看看你。”
自从两个人认识开始，加藤就很忌讳在她面前谈工作，每次问起来也只是草草作答，林南洲笑笑，不再追问，也没兴趣追问。
每日在这里的人各怀目的，林南洲环顾一圈，暗自祈祷着今夜最好无事发生。
原处的阿成眼神翛然从舞池里的二人收回，和周围的兄弟互递了眼神，转身走上楼去。
包间门口守着的几个兄弟很识趣地给阿成开了门，一进门，便听见六爷的声音。
“让利也不是不行，不过也要有利可图的还好。”包间里说话的人正是青帮的陈六爷。
一张长方形的檀木桌上只陈列着三杯茶杯和一壶茶壶。
阿成走到坐在左侧的男人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男人轻点头，并未说什么只是把玩着自己手里的戒指。
阿成了然，退到了一边。
倒是坐在另一边的男人率先开口：“听六爷这话的意思，是不打算让利了？”
“哎！”陈六爷连忙举起右手比了个“打住”的手势：“三爷，有的话可不能胡说，我就本本分分做点小生意，这几年做工厂的不景气，全让利了，我底下那几十号兄弟吃什么呢！你说是吧四哥？”
被唤作“四哥”的人停下了把玩戒指的右手，黑沉沉的眼眸对上陈六爷，半晌，薄唇微张：“是啊。”
声音听不出情绪，可这道带着锋芒的目光，看得让陈六爷不禁发怵。
“不过我记得，六爷前些日子不是和日本人合作了嘛，城南的工厂不如让出来，让大家伙都分一杯羹啊。”
“顾行知！”陈六爷气的一拍桌，“我叫你一声四哥是给你面子，你别不知好歹！和日本人做生意怎么了，你别忘了这个先河可是你开的！”
秦三爷轻啧，说道：“六爷啊六爷，人家这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就气成这样，难不成还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鬼事？”
“你！”
陈六爷恶狠狠地盯着顾行知，终究只能老老实实地坐下。
“日本人的生意一直都是我在打理，六爷这么做不是在下我的面子，是在让咱们刘会长下不来台啊。”
顾行知不慌不忙地说着，云淡风轻的语气让陈六爷不禁担心了起来。
青帮的刘会长可是个不好惹的主，他下了顾行知的面子，也就是在打他刘仁的脸。
也罢，死就死了，也好过赚不了钱的好。
想着，陈六爷翛然从包里拿出枪对着顾行知：“哼，想抢老子的生意，做梦吧你们！”
阿成刚要掏枪，就被顾行知制止：“好了，都是自家兄弟，都举着枪干什么。”
秦三爷见其不为所动，便也放下了心，想着他陈六今日是不能活着走出去，便也学着顾行知，将心思放在了自己的生意算盘上。
“你能和日本人做生意，我为何不能？都是赚钱，怎么你赚得我就赚不得！”
陈六说着便激动起来，手举着枪不停地晃来晃去，阿成看着这架势，生怕不小心便走火了，只得死死握着背后的枪。
可瞧瞧他家四爷，对着黑黝黝的枪口面不改色，还笑意不减，还有心思把玩茶杯。
“六爷这话可就折煞我了，生意本就不好做你还去给日本人生产枪炮，兜兜转转，你这是给日本人，”顾行知顿了顿，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陈六，眸子里染上了几分怒气，继续言道：“当了刽子手啊。”
重音落在了“刽子手”上，刚好敲打在陈六的心里。
“哼，生意人那管的了这么多！今日谁也别想从我手里拿走我的东西，就算他刘仁来了也不行，今日里你们所有人都——”
话音未落只听见“啪”一声，枪口正正对准陈六的心脏，一大片的鲜血染红了墨黑色的长衫，陈六就这么倒了下去。
秦三爷皱眉，转头看向顾行知，只见他把枪放下，揉揉耳垂言了句：“真聒噪。”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夜阑卧听风吹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