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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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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颜曾不止一次想自己这二十年是怎么过的。
从母亲肚子里钻出来,从小学到大专,再到出来工作。
她一直都是别人嘴里的“乖乖女”
不会发脾气,不会给父母顶嘴,空了帮家里打理果田带弟弟。
她从来都是“能干”“手脚勤快”的那一个。
可是一想,她其实和她的小姨刘清芳是一类人。
她又想到一件很遥远的事。
她初中第一次来例假,一觉醒来裤子沾满了血,她以为自己生了大病,哭着找刘秀芳,刘秀芳笑着骂她傻女子,拿了卫生巾教她用。
等她换好,吃饭时,她看到刘秀芳悄悄附在张猛耳边说什么,张猛也笑。
那个时候他们觉得她长大了。
但张颜如芒在背,一整天都在担心那血涌会不会弄脏裤子,叫人笑话。
还是小姨。
刘清芳拎着一包新内裤,买了一个新的不锈钢盆,给她洗好,用开水烫了,在院子里一个一个晾开。她讲张颜要清洗,要勤换。那个时候她过得多苦啊?
张颜不知道她那个时候经常被打。
看着她手臂上的淤青,刘清芳只会说是撞的。
张颜觉得小姨不会撒谎。
父母叫她好好学习,但小姨会给她带《复活》,带《红楼梦》,带《安娜卡列尼娜》她并不懂很多道理,直到现在她才懂。
其实好好学习,对于她来说。
是没有用的。
她活到这么大,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第一次和喜欢的人牵手接吻。
第一次和她出去旅行。
第一次叛逆地刺上了纹身。
如果就这么了结。
她觉得她应该不会遗憾的。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以爱情为天的人。
从前她拿亲情也看得重,拿朋友也看得重。
可是到现在她才明白,这世上若是无人看重,她就连最后一点价值都消失了。
但是她又不怕。
起码周彤看重她。
张颜脑子很疼,耳朵的疼痛让她难忍。
外界和她全都隔绝。
耳鸣的刺响让她心肝难挠。
她蹭开了绳子,面如死灰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终将视线定在窗帘杆上。
周彤没走。
她担心张颜,没跑两步,又折回了张颜小屋后面。
她听到了前屋的争吵,刘秀芳似乎是为了钱,一直在咒人,一会儿骂刘清芳,一会儿骂张颜,一会儿也骂她。
周彤裤腿被污水浸湿,又脏又臭。她把裤腿挽起来,露出那截刚包扎好的脚踝。
这时她听到窗帘拉动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到张颜站得很高,在那里绑麻绳。
周彤心脏像是鼓敲,一阵一阵,凶猛激烈,她站在下面喊,“张颜!你给我退回去!”
张颜没听到。
她手一直在打结。
结没打好,又打了一次。
周彤一颗心脏要跳出来,她四处张望,捡了阴沟里的一块砖。
她拿砖砸响了铁门,乱发竖起来像是头狮子。
她气得嘶吼,“你们他妈的,是要杀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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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颜被送到医院急诊科,医生说,“两边耳膜都被打穿孔了,需要做手术,我们医院做不了,你们去市医院住院吧。”
他看向张颜被绳子勒红的脖子,推了推眼镜,看到失了魂的刘秀芳,和蹲在地上一直给张颜暖手的周彤。
张颜看着周彤。
想擦掉她眼角的泪。
医生说,“需要帮忙报警吗?”
周彤没动,看到张颜那张青青紫紫的脸,止住了泪,转头看向刘秀芳。
“阿姨。”
周彤跪了下来,“我把张颜带走,我带她去做手术,我求你,求你不要为难她,等把她治好,你想对我千刀万剐都可以。你不要伤她,张颜她什么错都没有。我求你,阿姨。”
她是一个骨头很硬的人。
从小她就知道,她喜欢女孩。
青春期懵懵懂懂,她也只会对女人动心。
没有人教过她这些,所以她躺在电击床,被电击被烟头烫,她只会梗着脖子想老子没错。
老子能有什么错。
考上好大学以后,她也交了一个女朋友。
当对方说,她磕头认错就不告她,她还是想,老子能有什么错。
老子一点错都没有。
她乖乖去坐了牢。
爷爷奶奶不认她,嫌她丢人。嫂子膈应她,嫌她变态。
亲爹亲妈觉得自己生了个怪物。
她依旧觉得这天底下的人都他妈错了,都是傻*!她周彤没有错!
可是现在。
她觉得自己错了。
“求求你。”
她说,“你放过她,我赔你一条命。”
刘秀芳也哭累了。
她吸了吸鼻子,扭头看周彤,立马移开视线,她说,“滚!老子就当没这个女!”
周彤朝她磕了两个头,架起病床上的张颜往外走。
等人走到尽头消失不见。
刘秀芳才扯着嗓子大哭。
她恨,她不知道恨谁!
她好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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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颜手术做的很成功。
但要休养一个月。
这一个月周彤忙里忙外,还回去把小卖部的事情处理了。
期间刘清芳来看过张颜一次。
带着小涵一起。
她给小涵买了新衣服,新鞋子,小涵在爷爷奶奶那生活惯了,明显和这个妈生疏。
到医院的时候,就贴着墙壁看张颜,也不喊人,也不笑。
知道张颜耳朵做了手术,不太能听清,刘清芳给张颜塞了一个信封,然后带着小涵走了。
走之前她对周彤说,“我算是看明白了。”
“这个世界上负心汉那么多,男人女人没啥差别。”
她看向周彤,“我以前要是遇到像你这样的人,不管男女,死也甘愿。”
周彤送走刘清芳,折回病房才发现张颜已经拆开那封信在看。
刘清芳在信中说,她去了福城以后,没有去工厂,而是开了一家按摩房。
因为当过洗脚妹,按摩房的生意在贵人的关照下,做得非常好。
她三个月就挣了几十万。
连锁生意开了一家又一家,这位贵人不嫌弃她笨,没文化,没知识,她手下管着一百多个姑娘。
她给张颜拿了十万的卡。
她说,“你要去读书,要好好学习,要去找属于自己的事业。”
“你要飞,飞高点,飞远点,永远不要回到那个村子里。”
“不要听你爸妈的嫁人,不要一辈子围绕着灶台过活。”
她说,“不要嫌弃小姨挣的钱脏。”
张颜想哭。
但是她发现,自己早就没有眼泪了。
三年后——
理科大学西门有个夜市,晚上很热闹,卖什么的都有。
夜市靠里走有家照相馆,和一家纹身馆挨在一起。
张颜扛着一堆东西回到照相馆,看到有年轻的妹妹笑得花枝乱颤,勾着周彤的胳膊要微信,周彤头发剪得短短的,像刺猬。
被年轻妹妹勾胳膊,她似笑非笑躲开,一边躲一边喊,“别非礼啊,我是有老婆的。”
她就在这个时候看到了张颜。
张颜把反光板和道具一股脑丢进去,脖子上还挂着相机包,周彤屁颠屁颠过来帮忙,小学妹见还真有主,笑嘻嘻开了几句玩笑,夸张颜漂亮,颜值高,然后拉着朋友溜走了。
溜走前张颜听到她低声道,“好险好险,还好没表白,丢脸死了。 ”
张颜没忍住,笑了。
周彤捏她脸。
“累死了。”
张颜皱眉,“拍了两套夜景,要赶在下周前出图,滴水未进,进来就看到你和小姑娘勾勾搭搭。”
周彤知道她又作了,“小王呢?”
小王是她的助理。
也是张颜的徒弟。
张颜面露失望,“说下个月做了就不做了,要回老家开照相馆。”
这样她一个人更累了。
周彤见她一副被抽干精气的样儿,呲着大牙笑,把东西踢到一起,直接关灯放卷帘门。
张颜喊,“还早呢,关门去哪儿?”
卷帘门关到一半,周彤说,“去年我给燕子说,我们想去西藏,一直没去,今年我们去看看。”
屋子里的灯关了,成了一片暗界,和热闹的夜市楚河分明。
张颜愁,“那吃老本咯?”
她知道周彤没什么老本吃,给她交完学费,周彤给她爸妈拿了十八万。
她说,就当她是娶了她,这辈子她就会死命对她好,要是不放心,随时来找她麻烦。
刘秀芳面上不想收钱。
但那双手又鬼使神差收下了。
头两年周彤上班又照顾她,她们在大学城租了一套小单间,老破小太脏乱,张颜在里面捱了两年,今年出来开店,她们才够贷款买一套住房。
二手的,八十平。
但却是她们的家了。
周彤抱着她的腰,摁着她在墙上啃,“反正饿不死你。”
她的纹身店生意不错,但也招惹桃花,张颜早看不过去,偏过脑袋哼哼唧唧,周彤摁着她下巴,嘬了两口,黑暗中她笑,“哼哼什么?小猪叫是不是?”
张颜抿着嘴,被她含得讲不出话,支吾两下躲开喘气,“反正都好,就看不惯你招蜂引蝶。”
她掐周彤的腰,周彤被掐痒了,歪头去咬她耳朵,那是张颜最要命的地方,张颜叫着求饶,有人从铺面外路过,张颜埋着脑袋,咬着她肩膀让她不要乱来。
很快那人就走了。
周彤嘬出个草莓,笑得很故意,“好了,回家慢慢玩,先带你去吃饭。”
她把张颜衣裳整理好。
张颜忍不住笑。
周彤看她,张颜笑着跑出去,跑出去之前咬她耳朵,“明天谁也招不了你。”
周彤“啪”一下打开灯,看到镜子里那张脸,脸颊上不知何时被嘬了个印,周彤“嗷”一声去抓人,张颜早弯腰溜出去了。
周彤喊,“颜狗你给我等着!”
张颜乐哉乐哉,影子从下半部分的卷帘门透过来,“略略略。”
周彤摸了摸发烫发热的脸,莫名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