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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一笑泯恩仇 ...

  •   十七
      赵晨曦来回踱步,在堂屋中央停下来,问跪在地上的孟浅锋:“你真的不想为朝廷出力?”
      孟浅锋低着头,恭敬道:“请皇上恕罪。草民不能在朝中为皇上分忧。”
      “为什么?”晨曦问,“孟家上下都被我关在天牢,明日午时问斩,你已经没什么好顾及的事情,为什么不愿意?”
      “皇上。”他道,“皇上可听见草民难听的声音。草民的嗓子已经残了,朝廷上面怎么能用有残疾的人?叫他国听去了,岂不笑本朝无人?”
      “别和朕兜圈子,你明明知道朕不会在乎这些。”
      孟浅锋沉默的一下。未央因为成了证人,现在正在衙门里还没出来,就正好被他遇见过来的皇上,结果就成了皇上纳贤的一幕。
      “皇上要听实话?”
      “要听真心话。”
      “伴君如伴虎。”他说,“草民别的不懂,在孟家呆着这么些年,明哲保身的道理还是懂得,皇上现在信我宠我,做臣子的感激不尽,皇上若是以后杀我,做臣子的也只能叩头谢恩。”
      “朕懂了,你是怕成为第二个夏君悦吧。”
      “皇上明鉴。”
      晨曦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朕如果是害怕放虎归山呢?”
      “皇上。”他坚定地说,“皇上如果害怕放虎归山,就请皇上现在赐草民死罪,草民绝无怨恨,只请皇上帮草民照顾好未央。”
      “你说什么!”就听得屋外一声怒吼,未央抬脚就跨了进来,“还没见着人,就听到什么死不死的。皇上。”她在他身边跪下,“要死我和他一起死。”
      “你们!”晨曦有些无奈,“这么极端干什么?难道朕还真的杀了你们吗?起来吧。”
      “谢皇上。”他稍微的笑了,知道晨曦的意思已经是决定不再为难他了。把未央也扶了起来。
      “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晨曦问。
      两人相视一笑,孟浅锋说:“找一个穷乡僻壤,静静的过完这下半生,便是我的愿望了。从孟家得来的三千多万两白银,草民不敢擅动,已经全部转交给远在他乡的六弟使用。”
      晨曦点点头,却也没有再说什么,挥挥手,“你们走吧。”
      “谢皇上。”
      “等一下。”晨曦的声音有一些焦急和失望,“你、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挂念我吗?”
      他扭头看他,笑道:“我挂念你的,就像我挂念我的朋友一样。”
      “我、我是你的朋友?”晨曦满怀希望的问,这时的他又变成了一个孩子。
      “你觉得不是吗?”他笑了起来,“我走了。你也保重。”
      见晨曦点头,他拉着未央,退出厅堂,一去毫不留念,也无伤怀。

      孟浅锋没有守着从孟家三年偷来的财产不动,他嘱托汀雨带着房产地契,乘着小舟,与孟六相会。其中有书信一封,把事情的本末巨细全部讲给老六知道。他等待着孟六对他的报复,孟六却毫无动静。
      孟家最后三个人被问斩的那天,他带着未央,去母亲和孟五的墓前祭奠。
      孟五的棺材给打开了,把兰越的骨灰均匀的散在里面。
      “老五,你如果在天有灵,应该已经知道了,我答应你的两件事情都已经完成。让你玉兰越合葬,让汀雨和老六安全的在一起。我都做到了。我答应你的话都完成了,你和兰越就安心的去吧。”
      他叩了三个头,带着一直没有说话的未央,到了另一个坟前。
      “这是,母亲的墓。”他缓缓的拂去墓碑上的尘埃,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情感。
      未央跪下来,对着墓碑叫道:“娘亲。”再去看他,两个人相视一笑。
      “不知道你的母亲会不会喜欢我。”
      “自然会的,她见我娶了这么好看的姑娘,高兴都来不及呢,哪里会不喜欢?”他烧上了纸钱,看着火苗乱窜,笑着答道。
      “母亲是在我面前死的……”他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笑了一下,道:“未央,我和娘亲单独待一会儿,好么?”
      未央点点头,起身走近旁边的树林里看。
      他看着她离开,才转头对母亲的墓说话:“母亲应该也瞑目了吧?孟家上下该死的都死去了,我也给母亲报了仇,我们母子这么多年来的怨恨,都消散了吧。”
      他跪上前,扯下坟头的野草,淡淡的叹气。
      母亲,我没有告诉未央真相,我不想让她再为我难过了,她承受不了那么得多的黑暗。您当年为什么要在我的面前自杀呢?您忘记您的儿子是最爱您的了吗?您记得的,您就是希望我记得所有的事情,然后给您报仇对不对?
      他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这个结论他虽然不相信,却是他反复思考了这么多年的真相。
      我不怪您的,真的。您受到了那样的对待,我怎么能够怪您?您的苦楚、您的委屈,我都记在心里,我记得的。您当时,大概已经走到无可奈何了吧?您虽然善良宽厚,您也是人,您也有怨恨。就让儿子,给您报仇吧。
      我知道您没有瞑目,您对我是有内疚的,您觉得毁了我……可是,您错了呢,我现在有未央,求您保佑她吧。您也瞑目,好不好?我不怪您的。
      他站起来,冲着林子喊了一声:“未央!”
      “来了,来了。”未央提着裙子从林子里面冲出来,笑着,“和娘亲把话说完了吗?”
      “嗯。”他挑去落在她头上的树叶,笑道:“走吧。”
      他们互相扶持着,从崎岖的小路上走过,不时还传来一阵笑声,他偶然的回头看了看山腰上孤寂的坟墓。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记得母亲死前反复说着的话,然而最后的语句却总也想不起来,现在他知道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的儿,我不应该用你作为我复仇的工具啊。
      “在看什么?”未央问他。
      他冲她笑笑,“没什么。”
      最后的,看了一次母亲的坟墓。
      没关系,因为我现在很幸福。
      他默默地说。

      报应似乎真得如同他所说的,降临在他的身上。
      又过了三天的早晨,他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就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了。他的嗓子,真的哑了。
      “怎么会这样?”从隔壁房间赶过来的未央,失声哭了出来,她抱着躺在床上的他,心疼的很。
      她一直哭着,直到他扶起她,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摇摇头。如果是在平时,他一定会用沙哑丑陋的声音安慰她吧?
      他张张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苦笑了一下,指着桌上的纸笔。
      她赶紧磨好墨,把纸笔拿给他,他用苍白的手拿起笔在纸上快速的写道:未央,莫哭。
      他这个呆子,最先想到的不是他的声音,而是她的泪水。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这让他有些慌乱了手脚,若是以前,他好言好语哄着她,也就过了,现在连声音也出不了,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啊。
      未央,你听我说。
      他赶快在纸上写道,接着,又很认真地把“说”字划去,改成“写”字。
      “你说。”她叹气,擦掉眼泪,他总是可以治住她的泪水。
      我的嗓子本来就不好,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都没哑已经算是幸运了,你就不要伤心。
      “这对你不公平啊!”她说,“你吃了那么多苦,为什么连声音最后都要被剥夺?这对你好不公平。”
      他摇摇头。
      什么公平,什么不公平?夏家谋反一案,牵连多少人?其中大部分连为什么被发配、被贬为奴都不知道。这对他们公平吗?
      若要说公平,就应该杀该杀的人,保无辜的人,才算公平啊。若要说公平,老天很公平了,这是我的报应啊,未央。我阴谋陷害众多无辜的人士受苦,我为报仇杀死了自己的亲人,我做事心狠手辣冷血无情,这是我的报应啊,未央!
      她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任眼泪无声的流下来,轻声对他说:“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永远离开这里,再也不要想起那些痛苦的往事。和我回好铁镖局,那里的人们都是善良人。”
      他点头。
      如果你不嫌弃我这个浑身上下只有十三两二钱银子的穷光蛋,我们就走吧。

      逃避,并不是一种懦弱。
      对于孟浅锋来说,这样的逃避,其实一剂治疗创伤的良药。他就如同大病初愈的人,再也经不起磨难和袭击了。也许不能言语,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情,他再也不用因为过往的事情而背负沉重的负担,不用那么内疚和自责,言语的市区让他稍微感觉到自己受到了惩罚,也让他稍微安心。
      他便卷着包裹,穿着粗布衣服,踏着一双单鞋,离开了这个让他无法回首的城市。
      镖局又新建起来了,原来依然活着逃避四散的镖师们又渐渐的聚了回来,未央的好铁,依然如同昔日一般打响了旗号。大家并不知道他的真正来历,只知道他姓易,名安。是未央的丈夫。对他也都用一种亲人的方式,这让他很舒心,也很感动。
      他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了,也很少出什么主意,一切都顺从着未央,似乎生命的前一段时间把他的智慧都消耗光了一般。他甚至很少提笔,放弃了这种交谈方式,他所作的,就是尽量用感觉却了解整个他原来以为黑暗的世界,了解未央的心。
      他一直温和的笑着,跟在未央的身后翻山越岭,凭着一双脚,踏遍神州大地。
      他,淡淡的活着,也淡淡品尝人生中这样的来之不易。
      “喂,易老头子!你是不是走不动了啊!”未央擦擦脸上的汗水,笑着问还在往山上爬的孟……不、不是孟浅锋了,他现在叫易安。
      易安抬头看她,淡淡地笑了,摇摇头,脚踩着石头手架着拐杖,尽力得跟上她。经历的这么多年,她已经成为人妇,原来披散的长发,在脑袋后面盘了起来,成熟了不少。然而,那样率性的性格却没有变化。
      他抓住她伸过来的手,没有拒绝她的帮助。他知道在某些方面他比不上她,这并不是令人羞耻的事情。她一直在帮助他,从树林里,他站在阳光下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便已经伸出她的手了……
      奋力一啦,他站在了和她相同的位置,一览众山小。
      “好看吧?”她兴奋的摇着他的手臂,指着群山的壮丽对他说:“我就像到一定要带你来看看!”
      他笑着点头。
      好看的不是群山,好看的是她。
      他看看天色,拉了拉她。她便猜出了他的意思:“时间不早了,还是赶路要紧,一会儿找不到住家,又要以天为被,以地为榻了。”她笑道,拉着他,抄着小路,冲一般的往山下跑去。
      两人的身后……
      苍山如海。
      残阳如血!
      -END-
      二○○四年三月二十八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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