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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清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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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的时候,皇帝宣召周衢之,并下旨叫周孟一同觐见。
周府中人听闻这一消息,想法各异。
因怕冲撞了陛下,是周衢之亲自带着人去的。
皇帝对周家办丧事也有所耳闻,起初还叹息了一声,没想到后来又听说人到棺材里了又活了过来,可谓奇闻。
诸事皆定,忽想起周孟来,索性将人叫到宫里,看看这孩子与常人有何不同。
皇帝见到周孟时,见他呆滞痴傻,不安分地坐在椅子上,左动动,右动动,形如孩童,心中不免叹息,虽则活了过来却失了心魂,一时不知是叹息他运好还是运坏。
皇帝将周衢之留在了御书房,命宋公公带人去御花园玩,并嘱咐他叫两个人好生服侍。
“周少爷,您这边请?”宋公公将人带到花园,边走边等他,看到周孟扯下来的名花,他哎呦一声,“这个不能扯,别,周少爷,周少爷,别别别……呦呦呦……这个不行这个不行……”
周孟扯了一堆奇花异草,放在鼻间轻嗅,花香复杂,他冲着喋喋不休的人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宋公公赶紧别开头,用帕子挥了挥,给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来那个人赶紧拉远了。
一路穿花拂柳,忽然藤蔓掩映处传来一阵吵闹。
宋公公听了一耳朵,给其中一个人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立刻上前去探看。
很快,小太监急急跑回来道:“六公主和九公主似发生了口角。”
一声惨叫传来,三人一惊,宋公公赶紧跑过去查看,周孟愣愣地瞅了眼夹着屁股往前小步奔跑的人,也好奇地跟了上去。
“哟!这,这,这,快快,将九公主背到寝宫,传太医传太医!”
地上淌着一滩血,被背在背上的那个女子,血留的半边脸都是,从他身边擦过时,那鲜红的颜色直直刺入他眼中。
周孟傻了一样僵在原地,气息喘不上来,脚步甚至无法挪动一步。
宋公公擦着汗,“周少爷,您……哎!”
宋公公猝不及防给这么个大高个儿给砸倒在地,半天也没把人挪开,还是那个跑去通知太医院的小公公听到惨叫,又折返回来才将人给挪开的。
“快快,把这个也给背上。”
皇帝和周衢之听到九公主和周孟昏倒后,俱是一怔,周衢之以为是周孟闯了祸,又担心公主又担心他出事。
周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看到熟悉的杏色帷帐,他明白自己从那个梦魇中逃了出来。
连着想起了太夫人的那一棍,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伤口居然好了,有一个硬硬的疤。
那天发生的事他全都想起来了。
难怪当初在邺城时他会被打发到小破院,难怪府中下人提到他的时候讳莫如深。
以及难怪周衢之会骂他是个白眼狼,是个逆子。
周孟讽笑,也许吧,他真是个逆子。
当日被那老太太骂的怒意还残留在心中,他一骨碌坐了起来,打算下床去拿他的纸笔。
这时长生端着一碗药进来了,看到他醒来,大喜,“少爷你醒了!”
“嗯。”
长生给他背后垫了一个引枕,道:“长兴去买蜜饯了,应该快就回来了,等会儿就要有甜甜的蜜饯了,少爷欢喜吗?”
周孟眯了眯眼睛,拨开他的脑袋。
长生一笑,不以为意,拿起两个瓷碗,反复倾倒着药汁晾药,来来回回十几次,他触手摸了摸边沿,“还是有点烫,还要再晾会儿。”
“少爷稍微等一会儿,小的去拿个碗来。”
他端着一碗凉水进来了,将小药碗放在里面。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长兴回来了。
看到桌上的药,随口问了一句,“药凉了吗?”
“差不多温了。”
“给少爷喂药,你来我来?”
“你来吧,少爷太闹了。”
周孟一头雾水,诧异地看着二人。
长兴端着药来了床边,哄道:“少爷,来喝一口,喝完我们就吃蜜饯。”
周孟撇开头,长兴继续道:“一会儿全给你,也快,要不然今天不给玩儿磨喝乐。啊~张嘴,喝完就可以吃蜜饯了。”
周孟肉麻地不行,拿过药碗,一口闷了。
两人愣了一下,周孟苦的脸皱成一团,长生喜道:“少爷今儿怎么这么听话,来来来,这包蜜饯全是你的了。”
什么毛病这两人!
周孟拿过往嘴里塞了一颗,嗯,很甜,他砸吧砸吧嘴。
掀开被子下了床,穿上衣服,“今儿几号了?”
长兴闻言一怔,目光落在他脸上,仔细端详,又看了眼长生,“少爷?”
周孟看向两人,“傻了你们两个?”
长生颤抖着唇,“少爷,少爷!少爷你好了?”
“没好,”周孟扭着脖子,活动筋骨,“腰酸背疼,脖子也疼。”
长生一家伙扑到他身上,呜呜哭起来,“少爷你可算好了,你可算好了!”
周孟将人推开,脸上有些嫌弃,“鼻涕!”
长生破涕为笑,长兴背过身去,摸了摸眼角。
“怎么了这是?”
二人立刻将这些日子的事细细道来。
“尿裤子?!”不能忍,这他爹的算是个什么情况,“当时有人看到吗?”
长生眼神躲避,长兴道:“侯爷在。”
想死!
周孟往床上一倒,钻进被窝里,不想再见人。
长生将人挖出来,“那时候,情况不一样嘛,再说了是在侯爷面前,自己亲爹都没嫌弃,你自己倒在意得很。”
“那咱俩换换。”周孟瓮声瓮气地说。
长生低头,“小的父母双亡,哪有这样的福气。”
周孟沉默一瞬,掀开被子,“行了行了,我就当没听到,说点其他的吧。”
长兴开始讲起周杉和周杨的离开,知道这期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但他却丝毫没有印象,一时说不清什么滋味。
长兴说起最近两个月长安城中发生的事,周孟心惊,康王为了救陛下身殒?没这么简单吧。
康王?
“信王呢?信王没事?”他好几次都听到过这个人。
长兴警惕地看了眼外面,“少爷!”
周孟赶紧捂住嘴,半晌道:“朝中有与信王相关的消息吗?”
“信王幽闭在家,近来并无其消息。”
周孟皱眉。
孟同知那个木匣子里装的什么?
他明明听到他与信王有关,赵知府拿到那个匣子之后,看了那些东西吗?
“少爷,这些日子侯爷也不好受。”长兴提醒他,将近来侯爷做的一些事告诉了他。
周孟听罢沉默良久。
“侯爷在……入棺那日失声痛哭,知道您神志不清更是遍请名医。”
“出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两人告退。
周孟将头埋在被子里蹭了蹭,怎么当初没了神志呢。
第二日估摸着下学日,周孟去了西府。
门口的护卫本来要将他拦下,长安道:“两位大哥放心,我们少爷去西府找几个哥儿玩耍,很快就回来。”
一人道,“那我跟着少爷。”
“也好。”
周孟在那几个小子下学的路上等着。
他呆呆地瞅着看着天空,手中拿着磨喝乐和不倒翁。
老八几人看到他的时候,纷纷诧异了一瞬,不知道他怎么来了西府。
周孟蹲在树边,跟几个蚂蚁作斗争,但凡它们要跑掉,就将它们拨弄过来,玩儿的不亦乐乎。
“九哥?”老十凑上来叫道。
老八将人拉起来,问跟在他身后的长安,“九弟怎么来了?”
“小的也不知,少爷非要闹着出府,小的又怕出事,便想着带他来这边耍一耍。”
“合该如此,走动走动也好。”老八把他拉起来,拍了拍他裤子上的泥。
“九弟来了不如去我们那儿坐坐吧。”
几人道:“是啊是啊。”
周孟被他们拉到了房间里,周孟手伸进嘴里,好奇地看着老八房间里的陈设。
“哎。”老八扯下他的手,“可不兴这么着,不干净。”
周孟扫了一眼他的屋子,看到他床头放着一个小盒子,盒子打开着,里面放着十个金灿灿的小牛。
他走进瞧了瞧,只见上面都是牙印儿。
他撇了撇嘴,但还是忍不住上手摸了摸。
“九弟喜欢吗?喜欢就拿走。”
老十诧异。
老八给周孟装了六个,“这是我生辰的时候父亲给我打的,九弟,分给你六个,希望给你带一点福气。”
“这不行这不行,”长安赶紧道:“没的来一趟还叫几位少爷拿东西的,我们少爷也有,都有都有。”
老十道:“我那儿有白玉兔子。”
“我那儿有玉麒麟,也可以分给九哥。”
周孟最后带着一大堆东西离开了。
到了第二日,周孟去了太夫人的院子,蹲在人院子门口玩蟋蟀。
门口的丫鬟见了,忙去通报。
太夫人闻言,一脸嫌恶,“不用理会他。”
周孟进了院子,好奇地左瞅瞅右瞅瞅,在玉兰树下玩儿了一会儿不倒翁。
门里出来一个妈妈,对他身后的长生和护卫道:“还不把九少爷带走!”
护卫冷冷地扫她一眼,那妈妈脸上多了惧意,“太夫人发话了,九少爷要将养着,这么到处乱跑,不利于病情。”
周孟抓了一块儿土疙瘩朝那妈妈砸去。
“哎呦!哎哎!”
周孟哈哈大笑,又抓了几块追着人打。
那妈妈满院子乱跑,没跑几步就给周孟揪住,等她挥舞手臂和帕子,再将她放开。
院子变得鸡飞狗跳,看到跑得脱了力跌在地上的人,周孟更乐,将她头上的钗环全拔了。
妈妈大喘气的空隙嚎了一声,“九少爷呐,您就饶了老奴吧。”
“还不将人带走!” 太夫人及服侍的丫鬟出了屋。
“少爷,我们走吧!”
周孟直勾勾地带着几分呆愣的眼神瞅着太夫人。
太夫人往后退了一步,几个丫鬟赶紧挡住太夫人。
周孟走上前,伸手。
那几个丫鬟吓得避了避。
周孟歪头,“要!”
几人一愣,对视一眼,一个丫鬟大着胆子道:“九少爷,你要什么?”
周孟一手攥着从那位妈妈那儿得来钗环,一手伸开,看着她们头上的钗环,“要。”
几人二话不说立刻将头上的腕上的收拾齐齐放到他手上。
周孟塞到衣襟里,歪着脑袋,垂涎地看着太夫人头上的首饰,“要!”
“让他滚!”太夫人看向长生及那个护卫。
长生赶紧拉周孟离开,拉出去几步,周孟猛地挣脱,跑了回来,丫鬟们惊呼,太夫人吓得后退几步。
周孟绕过她们跑到了屋里。
看着辉煌富丽的屋内陈设,周孟走到了这老太太的梳妆台边。
“你干什么?!”
周孟打开匣子,看到一个个匣子中装满了各种钗环首饰,二话不说立刻塞到了衣襟里。
“九少爷,使不得使不得!”两个丫鬟赶紧来阻拦。
周孟身子一矮将其中一个扛了起来。
那丫鬟大叫一声,周孟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将她带出了屋。
扛着人在院子里跑了两圈,放下人的时候,那丫鬟直接吐了。
周孟嫌弃地避开几步,又呆呆望向那群人,“玩!一起玩儿!”
长生急的拍大腿,“我的少爷,你别闹了!”
“向大哥,把九少爷扛回去!”他急急道。
向护卫将周孟扛走了,周孟张牙舞爪,在他背上不肯安分。
回到屋里,周孟捂着脸,将一堆战利品仍在床上,自己个儿躺在床上,不言不语。
长兴皱眉,“少爷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
他看着这些成色不一的首饰,发现有的品相极好,有的则差一些,关键是有好几件看着特眼熟。
“是姑娘们给少爷的?”说罢自己都觉得不对,有些首饰一看就不是小姑娘家带的,“总不会是去了太夫人的院子吧?”
长生坐在凳子上一幅死了的样子,长兴将他踢了一脚。
长生跳起来,“你问问少爷他自己做了什么。”
长兴看了眼外面,将门关上后,来到了床边。
周孟一骨碌坐起,开始数战利品,低声道:“明天将这些东西卖了,换银子,搞钱。”
长兴道:“这不妥当。侯爷那边下职后必然会知道。”
“你们想办法帮我圆过去就对了。”
“那我们肯定会被侯爷打死。”长兴道。
周孟叹气,“不管了,大不了我带你们走。”
“身契在侯爷那儿。”
“那我偷过来。”
“侯爷放哪儿您知道吗?”
周孟一顿,满不在乎道:“知道就知道,那是她该给的赔偿,我一条命还抵不上她这些东西?”
长兴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