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如永恒的夏日》谢楼南

7、第一期 朱颜辞镜花辞树（7）

　　李缨在楼下的厨房里磨叽了好一会儿，按照她哥说的“做慢点”地做好那杯热可可，甚至还从冰箱里摸了一只水蜜桃出来切好，这才都端起来拿上了楼。

　　等她到了楼上的会客室，看到分别坐在两侧沙发上的李靳和“颜昔”，就觉得有点怪怪的。

　　她哥看起来并没有生气，看来她走之后，李靳跟“颜昔”聊得不错。

　　“颜昔”的神色也很正常，只是李缨却莫名觉得他身上有些东西显得有点不一样了。

　　她有些迟疑地把热可可和水蜜桃摆在“颜昔”面前，她哥就声音相当和蔼地开口说：“小缨，‘颜昔’老师有话想要跟你说。”

　　李靳着重地念了“颜昔”这两个字，李缨就有些莫名：这名字是有什么问题吗？

　　接着她就看到“颜昔”有些不好意思地握着拳头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之后，才看着她笑了笑：“小缨，不好意思今晚没有第一时间向你解释……我向你道歉，我的本名并不叫做‘颜昔’，我叫燕夕鹤，我们小时候还曾经见过一次面。”

　　李缨缓慢地转头去看李靳，李靳也点了下头：“他是丹市那个燕伯伯家的老二，燕夕鹤，夕阳的夕，仙鹤的鹤，他还有个哥哥叫燕夕鸿，这几年你应该也见过几次。”

　　李缨当然知道丹市的燕伯伯是谁，燕氏财团嘛，她爸爸也得让三分。

　　至于燕夕鸿嘛，前几个月的确刚见过，在一个什么慈善酒会上，燕夕鸿是主办方请来当排面的客人。

　　李缨缓慢地转过头去看着“颜昔”，直愣愣地问：“你不是很穷吗？都坐公交车，也只能租郊区的房子。”

　　“颜昔”又有些不好意思一样，用手背抵着唇：“这个，不好意思，是我找的借口……其实我是想把我爸爸派来的那些保镖甩开……”

　　李缨又愣了一阵，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被骗了吧？

　　不但被骗，还被骗得团团转，什么孤单无依又有艺术坚持的清高演员，什么柔弱无助的病弱美人，全部都是她自己脑补出来的吧？

　　她才刚认识了不到一天的，那个镜花水月一样美好的“颜昔”老师，就这么“咔吧”一声碎了。

　　李缨猛抽了口气，刚想说点什么，李靳一句话就把她的火气都堵了回去：“小缨，燕二的身体确实是不好，他不是饿了两天那么简单，他之前抑郁症厌食住过院，刚好了没多久。”

　　李靳又说：“他今晚是挺恶劣的，骗了你，我已经训过他了，他也保证不会再说谎话逗你了。”

　　李缨没发出去的火又慢慢降下来，看着她哥：“好吧。”

　　李靳站起身，从桌上拿起来自己的雪茄和雪茄剪，冲他们俩点了点头：“我还得去给燕夕鸿打电话解释……燕二今晚就先住在我们家，小缨，你照顾一下他。”

　　李靳雷厉风行地说完，就干脆地走了，留下他们两个人在会客室里。

　　李缨觉得挺没趣的，看了眼身边沙发上坐着的“颜昔”，或者说，现在应该称呼他为燕夕鹤。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见过这个燕氏的二少爷了，大概也是小时候某次父母在场的社交聚会上。

　　她这个人是天真了点，但她不傻，燕氏的二少爷是什么身份，她不会不懂。

　　哦，以前似乎隐约听父母说起来过，燕家的老二虽然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但其实年少有为，有自己的公司，已经在资本圈有了一席之地。

　　果然除了她浑浑噩噩地在娱乐圈当花瓶之外，人人都是有几把刷子的，这不人家三两句话就能把她哄得晕乎乎的。

　　李缨一直低着头没说话，燕夕鹤也就没有去喝那杯热可可，他有些小心地往她的方向凑了凑，低声开口：“小缨，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

　　李缨抬起头看着他，“哦”了声：“我知道嘛，你这种身份的人，还费心思来骗我这种无知的女人，大概也就是图好玩吧。”

　　燕夕鹤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抿了下唇说：“小缨，我并不是那样想的。”

　　李缨心想他倒还好意思喊她“小缨”，他们很熟吗？

　　她没什么所谓地“呵呵”了两下：“你怎么想我管不着，我觉得咱们也不熟，以后这个称呼上，还是客气点吧。”

　　她其实有点心烦意乱，这情况对一向潇洒的李大小姐来说很罕见，她本能地想要避开这个令她烦恼的场面，说完就想站起来走了。

　　她还没有走出去两步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声响，还有声不知道是不是泄露出来的闷哼。

　　她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回去看。

　　燕夕鹤用手撑着沙发扶手，身体已经摔在了地毯上，看样子他是想起身追过来，却没力气摔了下去。

　　李缨的眼皮跳了跳，到底还是看不过去，忙去扶他：“你怎么了？身体还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喊医生？”

　　燕夕鹤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摇了摇头，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许多，笑容更是勉强，但他还是努力柔和地说：“小缨，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如果爸爸的人把我带走了，我又要被关在那所疗养院里，我已经被关了几个月了……我真的不想回去了。”

　　李缨实在不忍心看有人在自己面前这样，只能抱住他的腰，把他拖回到沙发上坐下。

　　她端起那杯自己精心调试了温度的热可可，送到燕夕鹤唇边：“先喝几口。”

　　燕夕鹤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李缨又用水果叉插了块桃子送到他嘴里。

　　李缨看着他慢慢咀嚼咽下桃子，然后问：“一口热可可一口冰桃子，是不是很好吃？”

　　燕夕鹤唇边还留着一点热可可的痕迹，弯了唇角点头：“嗯，谢谢。”

　　李缨说着又自言自语地“哦”了声：“我都忘记了，你是燕氏的二少爷，你什么好吃的东西没吃过。”

　　燕夕鹤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在意自己的身份，就笑了笑：“不是的，自从我生病之后，每天就只能吃营养师安排好的食物，还要吃很多药片，我很久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食物了。”

　　李缨“哼”了声：“别再给我来装可怜这套，我已经被你骗过一次了。”

　　燕夕鹤对她笑：“其实我没有故意说谎……我只是没有解释得太清楚……”

　　李缨回忆了下他们从电梯里到停车场里的所有对话，好像燕夕鹤确实只是在含糊其辞，还真没说过很明显的谎话，但她还是努力找了一个：“难道我不把你拉上车的话，你还真准备去乘公交车？”

　　燕夕鹤点了点头：“为了躲开我爸爸派来的那些人，也只能如此了。”

　　李缨一脸不信：“你不是都有自己的公司吗？不能自己打电话叫人过来接你？”

　　燕夕鹤摇了下头：“自从一年前我生病后，我爸爸就让我哥派人过去接管了我的公司，现在除了需要我签字的文件，其他的事情也不归我管了。”

　　李缨愕然了一下：“那你的账户上也应该还有很多钱吧，你用手机叫个网约车也行啊。”

　　燕夕鹤笑着叹了口气：“小缨，你去房间里打开我的背包查看一下我的东西。除了衣服和药，只有我刚从剧组化妆师那里借来的两百块现金。我现在手上没有任何银行卡和信用卡，手机也是定制的，只有基本的通讯功能。”

　　李缨家教算是严的了，她都成年好几年，也有自己的经济能力，都被父母和哥哥要求住在家里，但是她没想到，有人比她还惨。

　　她忍不住感慨：“你家里人把你当犯人一样管了啊。”

　　燕夕鹤苦笑了声：“他们以前不这样管我的，现在可能是因为太担心我……毕竟那时候我病得有点严重。”

　　李缨没去追问他为什么会病得那么严重，也没问到底有多严重，这涉及到隐私，更何况她听李靳说了句抑郁症，那就更不能随便问。

　　燕夕鹤不主动解释，她不会勉强他。

　　她只是喃喃自语了句：“好吧，原来你是个贫穷贵公子。”

　　燕夕鹤对她笑了下：“怎么，你喜欢这个设定？”

　　李缨点了下头，又连忙摇了下头：“也不是……就是我总觉得你应该穷一点……不对，是应该没什么钱一点……也不对……”

　　燕夕鹤忍不住笑了：“所以我到底应该是怎样的？”

　　李缨看着他，似乎终于找到了如何形容：“因为戏里的你是很清贫的，所以我总觉得现实中你应该也是……”

　　燕夕鹤笑了笑，把话接了下去：“戏里的我，应该要像现实里的我一样，是吗？”

　　李缨点了点头：“他们说，在这部戏里，我们的人设会尽量接近本人。”

　　她边说边撇了撇嘴：“所以我才说你的人设为什么那么好……”

　　燕夕鹤垂眸笑了：“那我就认为小缨这句话，是在夸我本人了。”

　　李缨“哼”了声：“你倒是喜欢臭美。”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带着点钦佩的心情喊他“颜昔老师”，现在却能跟他像熟悉的人一样随便说话。

　　也许是因为他们哪怕没有私下接触过，也已经搭档拍戏了一个多月，他们在戏里扮演的还是一对情侣。

　　也许是因为在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后，她虽然嘴上说着“我们不熟”，也不会再把他当成不熟悉背景的陌生人。

　　燕夕鹤也像是和她想到了一起去，他又抬起眼睛笑了笑：“小缨，虽然我们这些年没怎么见过，但我们两家是世交。小时候我们也一起玩过，你可以生我的气骂我，但是不要再把我当成外人了。”

　　李缨答应了声，然后突然问：“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

　　燕夕鹤抿着唇笑了笑，他已经说过不会再骗她，也就老实回答：“不太记得了，不过记得有一年在海滩度假，你穿着条粉红色泳衣，提着一个小桶，在海边挖扇贝。”

　　李缨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我倒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在海边，我好不容易捡到两个扇贝，结果有个倒霉孩子一胳膊肘把我推到海滩上吃了一嘴沙子，桶被冲走了，扇贝也没了。”

　　燕夕鹤忙说：“这你就冤枉我了，我在旁边看到一个大浪打过来，你还低着头只顾找扇贝，我怕你被冲走，赶过去想把你抱住，结果浪来得太急，把我们俩都打翻了。”

　　李缨“呵呵”地笑：“反正当时也没人拍下来，你怎么说都行。”

　　她强词夺理完自己也笑了，因为她也还隐约记得，事后她哭了很久，李靳抱着她哄，还笑着说：“要不是燕家的老二，你就被海浪卷走了，结果你还只顾着哭你的扇贝。”

　　她笑着说：“那时候我也只有五六岁吧？”

　　燕夕鹤微笑着点头：“我比你大两岁，那年是8岁。”

　　其他的李缨就不记得了，这也许就是他们在童年里唯一的交情了。

　　不过……哪怕是这点交情，也总好过一点没有。

　　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就都笑了起来。

　　笑完了，燕夕鹤眼中还带着些笑意，对她说：“小缨，你也不用再叫我‘老师’了，我不常在影视业里活动，说实话不太习惯每个人都喊我‘老师’。”

　　李缨“嘿”了声：“我懂，毕竟平时别人不是喊你‘燕二少’，就是喊你‘燕总’。”

　　燕夕鹤弯着唇：“你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喊我‘夕哥哥’。”

　　李缨连声“呸呸”：“我今年又不是只有5岁，我们现在也不是在戏里！”

　　燕夕鹤显然是想笑，又怕她生气，就低下头去憋笑。

　　李缨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开始怀疑剧里自己要喊他“昔哥哥”，就是他故意告诉编剧这么写的，毕竟“昔哥哥”听起来就是“夕哥哥”。

　　不过现在她知道了他的本来身份，直接喊他“颜昔”有点怪怪的，她也不能直接在很多人面前喊他“燕夕鹤”。

　　她想了下，只能有些不情愿地说：“那我还是喊你‘夕哥’吧，听起来跟‘昔哥’一样，也不会显得太嗲。”

　　燕夕鹤笑着点了点头：“只要小缨不生我的气，喊我什么都行。”

　　李缨做出个嫌弃的表情：“我的夕哥，你好油嘴滑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