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2、《小瞎子也想当王妃》(4) ...
-
四周安静得很,门客没有再说话,槐实从杯盏轻碰的声音里听出了门客的胸有成竹。
槐实也不知在想什么,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说出“我信王爷”或者“我什么都不要”这样的话来,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是后厨的灶膛里树枝和木柴被火烤的噼里啪啦的响声。
几年前他还是个后厨人人欺打的瞎子,现在摇身一变,已经成了王爷的掣肘,成了别人眼里镇南王的枕边人。
王爷给了他荣华富贵,但槐实突然不知道这些于他有什么意义。
小瞎子前十九年的人生里,一直觉得有钱有闲就是神仙日子,有人服侍穿衣吃饭就是皇帝日子。可当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又在想,是不是得做些什么才有意义,所以他学写字。可他毕竟眼盲,且天资并不算聪颖,再努力也只是会写能写罢了。
他试着把心思放在王爷身上,但王爷总是推开他,总是忽冷忽热,槐实实在搞不清楚。
这世上无尽的人与事里,都与槐实无关,只有王爷能让槐实真实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感觉到被需要,他想,他没有其他选择了。
“我是不会帮什么崔丞相的,”槐实淡淡地笑了笑,说:“我是王爷的人。”
瓷杯落地,四分五裂,发出尖锐的破裂声,膝弯被人狠狠一踢,槐实往前倒下,膝盖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门客踩在他后背上,硬底靴子硌在肩胛骨上,槐实忍不住喊疼,门客威胁道:“瞎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槐实的脸贴着冰凉的地,突然听见有脚步声。
他费力分辨了一下,那脚步声却在门口停住。
是王爷的脚步声。
槐实的耳朵总是比常人机敏些,再加上他对王爷的脚步声有着莫名的执念,所以不管有多少人经过他的面前,他都能从中认出王爷。
他确定是王爷,不知怎么的,他就是很确定。
可王爷……为什么还不进来?
“瞎子,最后一次机会,你若还是不依,就别怪丞相不客气。”
门客踩着他的肩胛骨往地上按,槐实的脖子梗着,下颌骨磕在砖板上酸楚不堪,他想:王爷怎么还不进来救他?
“你只要听从丞相的安排,继续待在镇南王身边,你一个瞎子,丞相也不会为难你,但你若是不答应,就别想活着出这个门。”
槐实望着门口,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他都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刚刚出了幻听。
门客扯着槐实的头发,“瞎子,我没时间再跟你耗——”
槐实想,他一定是幻听了,王爷如果来了,怎么可能不冲进来救他呢?
他大喊:“你杀了我吧,我不会背叛王爷的!”
带着点视死如归的冲动,槐实突然觉得他的存在有了点意义。
门客怒目圆睁地看着槐实,一巴掌扇过去,刚要动手,外面突然一阵嘈杂,接着门被一脚踹开,门口一人负手而立,昂藏七尺,通身的华贵,门客定睛一看,吓得魂不附体,正是镇南王。
之后发生的事情槐实都没有印象了,他只隐隐记得门客求饶磕头的声音,还有王爷把他抱在怀里,说:“不怕”。
王爷从来不曾那般温柔,可槐实却觉得心口直发冷。
槐实再醒来,已经回到了王府,他躺在王爷的大床上,枕上有熟悉的淡香。王爷大概坐在床边,看他动了一下,立马握住他的手,唤他:“槐实——”
槐实想要坐起来,手肘一撑,连着扯到了肩颈的痛处,他这些年娇生惯养,养出一身细皮嫩肉,哪里吃过这样的苦,王爷看到槐实疼得脸都皱在一起,提醒他:“已经上过药了,很快就会好,你不要乱动。”
王爷的手伸过去碰他,刚碰到槐实的衣袖,槐实就猛地转身避开。
“槐实?”
槐实躺回床上,胳膊挡着脸不说话。
“怎么了?还有哪里疼吗?”
王爷去拽槐实的袖子,槐实攒着力气不动,王爷和他僵持得不耐烦了,刚要使劲,却发现槐实在哭,他在微微的颤抖,王爷听见槐实细细的抽泣声。
王爷一下子慌了,取了手帕问他怎么了。
槐实放下胳膊,满脸是泪,空洞洞的眼睛看着前方,他哭着问:“如果我没有说我不会背叛王爷,王爷你还会救我吗?”
王爷顿住,眼神变得讳莫如深。
“我的忠诚,比我的命更重要,是吗?”
王爷沉默地用手帕揩去槐实脸上的泪,缓缓开口:“崔丞相意图反叛,本王又拒绝了他女儿的婚约,我怕他有什么陷阱,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这牵扯到朝廷社稷,而且我知道,他不敢真的伤害你——”
“我听不懂,也不想听!”
“槐实你要乖——”
槐实又打断了王爷,大声地问:“我只想知道在王爷心里,我算什么?”
王爷安静了好久,久到槐实不抱期望了,王爷又说:“槐实,本王不会再让你陷入今天这样的危险了。”
槐实不管王爷的话里有话,只追问:“我算什么?”
王爷还是沉默,沉默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网,把他们两人罩起来,只能听到彼此愈发急促的呼吸声,让槐实喘不过气来。
“这很难吗?我都能明白的事情,为什么王爷总是不明白?”槐实把脸埋在被子里,哭的肩头一耸一耸,王爷去抱他,槐实却说疼,不让王爷碰,“我只要王爷一句话,王爷不给,那就算了。”
王爷满心为难,那句话堵在嗓子眼,他不敢再看槐实,再看一眼,他就要说出口。
“槐实,本王知道你想要什么,等这场风波过后,本王会给你答案。”
*
和每一个普通老百姓一样,槐实一直觉得朝廷离他很远,即使他身在王府,因为王爷将他护的周全,槐实向来以为宫闱之争,兄弟倪墙,和他毫无干系。
自从被什么崔丞相抓了过去威胁了一通,槐实才知道王爷身处怎样的险境,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镇南王府,槐实心里怕极了,也担心自己会成为王爷的负累。
王爷每日会来看他,大多只站在厅中,问他身体痊愈与否。
槐实说:“已经好多了。”
王爷便点点头,说他要去大理寺、去兵部,一一向他报备。
有时正巧碰上槐实在睡觉,王爷便在床边坐一会儿,也不总看他,只静静地坐着,槐实一般是知道王爷在的,可能是他装睡的功夫很熟练,亦或是王爷没有戳穿他。
槐实恢复得很快,等能随意下床,就继续上家塾,读书练字,日复一日。
他听老先生说:“外面不太平。”
“发生什么了?”
“崔丞相起兵造反,被朝廷镇压了。”
槐实的笔尖啪一声捣在纸上,洇出浓浓的墨晕。
王爷不曾对他提过此事。
“听说皇上病重,太子又早夭,剩下的几位王爷,只有镇南王和孝亲王最有可能继任大统,特别是咱家王爷,领兵镇压崔丞相最是有功,可偏偏不爱表现,让孝亲王钻了空子,成了大功臣,也不知皇上这次会怎么选。”
“当王爷不好吗?”
老先生笑他:“好,可当皇帝更好。”
“为什么?”
“受万民敬仰,坐拥万里江山,这还要理由吗?”
“王府已经很大了,下人也很多。”
“那是你没见过皇宫,没有人进了皇宫,不羡慕皇帝的金銮座。”
“王爷就不一定。”
“这我不知道,可我看,镇南王的能力和德行最适合做皇帝。”
“……”槐实无可辩驳。
晚上等王爷回来,王爷很晚才回府,下了轿與先去了槐实的厢房。
槐实没睡,坐在窗边“看”月亮。
王爷刚要走,身上厚重的鳞甲碰撞发出响声,槐实转头,喊了一声“王爷”。
王爷脚步顿住,然后说:“夜深了,早点睡。”
“我在等您。”槐实边说边走过来。
“有什么事?”
“今天先生跟我说了外面的事情,”槐实走到王爷身前,手一碰到冰凉的铠甲就缩了回去,“王爷,你怎么都不跟我说,有没有受伤啊?”
“没有,崔丞不战而败。”
槐实摸了摸王爷的腰,“这次我可不会解了,护甲好复杂。”
王爷没有说话,站在原处自己把身上的护甲解开,放在槐实手里,槐实掂了掂,起码十几斤重。
“王爷想当皇帝吗?”
“不可妄论朝堂之事,槐实,别听外人的风言风语,你只管住着,本王不会亏待你。”
槐实没有说话,眉眼微垂,神情落寞,王爷看着心里烦闷,命令他:“去睡吧。”
“王爷今晚在这里睡吧。”槐实听过的画本里,好像说宫里的妃子就是这么留住皇帝的。
王爷看了他一眼,“不了,时间不早了,本王还要沐浴。”
“那我去服侍王爷沐浴。”
王爷拗不过他,只好让他跟了去,其实槐实哪里会服侍人,不过是在浴桶旁边坐着,等下人打满水,他把手伸进去探探水温,王爷脱了满是风尘的衣裳,坐了进去。
槐实替王爷按摩,从后颈按到肩膀,滑到胸口的时候被王爷握住:“槐实,想说什么就说,不要这样憋着。”
槐实从后面搂住王爷,脸颊贴着王爷的耳朵,带着哭腔:“我觉得王爷离我好远。”
“你多想了。”
“王爷,你能把答案告诉我了吗?”
王爷松开手,无声地望着别处,连水声都没有,安静的让槐实心慌,半晌,王爷说:“那天,崔丞相已经引兵进城,把你捉过去只是为了分散本王的视线,本王知道他不敢伤你,但又怕他破釜沉舟,所以还是赶了过去,本王不了解那个门客是个什么样的人,到茶楼门口才打听来消息,知道那人单枪匹马也没有什么本事,也派人查过里面没有陷阱,这才踹门进去。”
槐实默默听着,他哪里想到王爷其实做了这么多。
“……那天王爷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的。”槐实把自己埋在王爷的肩膀上,“可王爷还是来了,我还那么不懂事,怪王爷迟迟不进来。”
“本王没想到,你能听出本王的脚步声。”
“因为是王爷。”
“嗯?”
“因为是王爷的脚步声,所以记得很清楚,王爷的说话声,呼吸声,我也都记得。”
王爷转身,把槐实的衣裳解开,连裤子都没脱,就把他拉进木桶里,水溢出来,槐实吓得攀着王爷的肩不敢乱动。
王爷咬了咬他的嘴唇,“会哄人,也会气人。”
王爷在水里抱住小瞎子,槐实趁着王爷情动,问他:“那另一个问题的答案呢?”
王爷却清醒过来,说:“再等等。”
等一个确定的结果,等一个安定的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