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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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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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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灯光在夜色里一闪一闪,像是扑楞着翅膀的萤火虫。
几个男人围着火炉坐着,坐在最中间的白胖男人边用根粗木棍拨着炭火,边低声道。
“隔壁那个隧道可邪门。就我在这边的这些年,失踪了四五个。”火光在黑暗中噼里啪啦炸开,男人伸出左手比划着数字,压低的嗓音配着深山的虫鸣蛙叫鬼气森森。
“那座山在当地被叫做包包山。这个包包可不是你们哄女人的包,而是一座又一座的孤坟。等入了夜,那些横死之人的鬼魂会沿着山体,将隧道里那些落单的人永远留在这片山里……”
啪。
一声轻响,头顶垂着的灯泡应声熄灭。只余被众人围着的火堆发出忽明忽暗的光。
“又跳闸了,你们等着,我去看一下。”胖子吱呀一声推开凳子,想去里屋看眼电闸,却被一旁的人拽住一角。“干啥呢你?”
拽住胖子的人手微微颤抖着,声音也像面前跳动的火舌中气不足,短若游丝,“胖哥,你看院子头,是不是有个人。”
胖哥回过身去看,果然,黑洞洞的院子里有着一抹白。定睛分辨许久,胖哥一巴掌拍在旁边人的肩膀上,“还真有个女娃儿。”胖哥姓李,而院子顶上,李家农家乐几个字被风吹得斑驳,岌岌可危。
“美女,咋个大晚上一个人来这儿了。”应急的手电发出白色的光,勉强照清楚了女人的脸,李哥推开半掩着的门,冲着来人招手,“快进来吧,是车抛锚了么?”
李家农家乐靠着厦蓉高速,在四川和贵州的交界上。平日里没什么生意,只有些早年认识的朋友会来喝酒侃大山。
“有住的地方吗?”女人递过来张身份证,紧了紧身上的黑色风衣,遮住贴身的白T。
“有,有。”李哥瞥了眼身份证,赵穗岁,一旁的照片看着是个漂亮的姑娘。“先登记一下,刚刚跳闸了,马上就有电。”
赵穗岁推了推遮住半张脸的墨镜,斜斜倚靠在门边的柜台上。堂厅不大,正中央围坐着几个人,不远处的窗边也坐着一个男人。收回目光,赵穗岁重新看向柜台里。胖老板将她的名字和身份证号记录到一本略显破旧的本子上。
“上楼右拐,左手第二间。”李哥把身份证递回给赵穗岁,视线在堂屋里的人身上梭巡一圈,“陈也,帮我带她过去一下。我去看下电闸。”
陈也慵慵懒懒站起身,接过李哥手上的电筒,“跟我走。”陈也的视线在赵穗岁腰腹落了一瞬,很快就收回目光。赵穗岁跟在陈也身后,朝着后院客房走了过去。
“小姑娘怎么大晚上一个人在山里。”
“车坏了。”赵穗岁惜字如金,跟在陈也的身侧。白皙纤长的手环抱住肩膀,指尖微微泛白。
“伤得严重就去医院。”陈也停在了客房门口,只是回答他的是砰一声门关上的声音。房门关上时带起的风吹得他鼻头微痒,伸手揉了两下,无奈地转身往回走。女孩防备心重,外表看上去也没有大碍,许是来这儿的路上被路上枝丫刮破了小口子。他也不再想赵穗岁腰腹衣服上的一抹暗红,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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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穗岁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得掀开白色T恤,腰腹间有一道手掌长的口子,皮肉狰狞着外翻。仔细看,上面还有些纸张的碎屑。
赵穗岁看着伤口有些头疼,按照以往,一道止血符糊上去,早就应该恢复如初了。可现在不单没有恢复,血还渗到了外衣上,被刚刚那人看了出来。
那柄划伤自己的刀上,被人下了咒。
赵穗岁面无表情,从包里翻出酒精,小心得将伤口上的脏污擦了擦。酒精棉刚碰到皮肤,赵穗岁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生理眼泪一下被激了出来,挂在眼角,欲落不落。小巧的鼻头也挂上汗珠。
嗡——
外套被手机带得微微震动。
“喂。”赵穗岁接通,语气里带着些微迁怒。
“穗岁,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吗?”
“解决?”赵穗岁冷哼,“错估了那玩意儿的实力,我中招了。”
“中招了?怎么会?”那头的人嗓音陡然提高,“不是什么小精怪作祟么?”
“我怎么知道。”赵穗岁不耐,腰腹间的疼痛一波接着一波,翻涌着戳动神经,“我会解决的,只是不能按照原来的计划回去了。”
“可是老太爷那边定好了日子……”
“赶不上就不去了,平时也不是什么常来往的关系。”赵穗岁截住话头,挂断了电话。
翻出包里备好的空白符纸,赵穗岁慢悠悠下笔,每一笔画得小心且郑重,最后一笔画完,赵穗岁把笔搁在一边,手指翻动,引得上面的符文附到伤口上,疼痛暂缓。赵穗岁推开叠好的被子,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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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颉造字一担粟,传于孔子九斗六。还有四升不外传,留给道士画符咒。
世上总有些不能摆到台面上来的事情。魑魅魍魉,山野精怪,赵家便是专做这一处生意。
赵家分两派,一派以精通符咒闻名,他们不需要纸,也不需要提前画上许多备好。需要用时,只需要一点指尖血,隔空作符。另一派与纸相通,他们随手捻出来的纸鹤能飞能跑,随手撕的纸人力大无比,能够以一当十,而仔细雕琢出来的纸人,更是和真人无异。
赵穗岁属于半路出家,所以嘛,能写一些符咒,也能捻些纸做的小玩意儿。听赵家长辈说,她属于赵家有天赋的那一波人——入行没多久,便能自己处理些小打小闹。
四里隧道是早期的隧道了,鲜少有车从那边走。录像被人打包寄给了赵穗岁。而赵穗岁看了录像的第一反应是,约莫山里的什么小精怪在搞鬼。
画面里,一个白裙长发的女人沿着人行横洞反复来回走动着。空旷的隧道里,只有她一个人和被她停在了车行横洞敞着车门的红色小轿车。
嘀嗒、嘀嗒。
女人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面上,和灌进隧道的风混为一体。
隧道两边的墙壁升腾起一层薄雾,女人也注意到了墙体的变化,小步往前靠了靠,想要看清楚。然而,画面晃了晃,人就消失在了隧道里。只落下一只高跟鞋,还有敞开车门、亮起车灯的红色小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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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穗岁闭上眼躺在床上,她感受到符文牵引着绽开的皮肉重新愈合,皮肉重新粘连在一起时,有些酥麻又有些发痒。
不知过了多久,细微的疼和痒都消失了。赵穗岁翻坐起身,掀开衣服,刚刚十分可怖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一道浅浅的疤痕,杵在光洁的皮肤上,有些难看。
赵穗岁抿唇看着那道疤痕,脸色有些难看,随手从包里扯出张白纸,双手快速动着,一只活灵活现的纸鹤很快就被叠了出来。用银针刺破食指指心,轻轻一挤,红色血珠摇晃着坠落在纸鹤的翅膀上,氤氲开来,颜色很快变淡,整只纸鹤被染成了淡粉色。而刚刚还是死物的纸鹤,此刻却扑闪着翅膀,从客房的窗户飞了出去,消失在夜色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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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墨般浓重,李家农家乐的灯只剩下门口的一盏小路灯还亮着。陈也坐在二楼的露台上,脚边横着五六个啤酒瓶。
“陈也。”李哥拖着个凳子在陈也旁边坐下,手里提着一件啤酒,“哥陪你喝两杯。”
“谢了。”陈也伸脚把散落的啤酒瓶推到一边,懒懒散散地躺靠在摇椅上,举起手中的玻璃瓶晃了晃,一口喝光。
“你啊,上次从缅甸回来先是说要结婚,又是一头扎进我这个破院子里,哪儿也不去。跟哥说说咋回事儿。”李哥开了瓶乌苏,白色的酒沫顺着酒瓶脖子流淌下来。
“待不了多久了。”酒瓶滚落,撞在墙壁上才停下,在空旷的夜里,寂静的山里发出一声轻响。陈也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轻到李哥以为是幻觉,“孔念最近一直催我回云南,也是时候回去了。”
“陈也,哥不是挑拨你们关系,只是一直有个疑问……”李哥和陈也碰了碰杯,几口酒下肚,平日里不会说的话,此刻跟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你这次去缅甸,才半个月。你要是回来跟哥说认识了女孩想谈恋爱了哥能理解。可你现在说要结婚,还是个认识没几天的人…陈也,哥了解你,你不是个情感多么充沛的人,那个孔念怎么就让你转了性子呢。哥真想不通啊,才十五天……”
陈也没有接话,一双亮亮的眼睛望向夜空。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敲击着啤酒瓶壁,陈也发现,自己想不起来孔念的模样。
他想不起自己深爱的、即将结婚的女友的模样。是圆脸还是瓜子脸?眼睛是大是小?鼻子是高是矮?嘴唇是厚是薄?
陈也心知哪里出了问题,自己心中对孔念蓬勃的爱,像是突兀地出现,找不到来处,也寻不到归路。在李哥这儿的这些天,他早就发现,如果孔念不给他打电话又或者发消息,他想起孔念时,就像在想缅甸的一棵树,云南的一束花。丝毫感受不到自己的爱意。
孔念不催,他也是要回缅甸一趟的。这没有来处的爱让陈也不可控的烦躁,他需要去找到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