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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望夫子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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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嘉学宫外,傅照夜踏出偏门前,将发带小心翼翼收进衣袖里。刚刚那副意气冲天的小狐狸模样早就好好藏了起来,此刻他又像是个昏懦的纨绔子弟,只贪图缩回马车里快快回府。
思召并没有等在车里,而是僵立在马车旁。他本直勾勾盯着阳嘉学宫内,偏偏看到傅照夜出门,立刻移开了视线,装作并没有看向他。
傅照夜嘴角一撇,这家伙惯会这样闹别扭了。
他准备向马车走,身还未动,就听见身后有人高声喊他:“贤王!贤王!”
这中气十足的大嗓门,一听就知道是路瞻。傅照夜暗暗叹了口气,回身冲正跑来的路瞻和他身后慢慢靠近的戚知遇笑了笑:“路将军,小王爷,可还有什么事?”
“没有没有!”路瞻三两步飞扑上来,大力在傅照夜肩上一拍,“就是难得见到王爷这般一点就透的人,刚练就能让轻光吃亏,好!我最欣赏你这种人了!”
傅照夜谦虚地笑:“岂敢,岂敢。”他眼睛一转,唇角的笑意已经带了一丝坏模样,“莫非路将军喜欢看步公子吃亏?”
“那不是!”路瞻哈哈一笑,“没怎么见过罢了,心里总会好奇嘛!说来我认识的人里,轻光虽然敬重他父兄,却并不惧怕,摄政王和步大哥更不会把轻光治到没奈何的程度。倒是他,天天把我们磨得没奈何极了。今日好不容易看到一次,不瞒你说,心里确实有那么几分乐。”
傅照夜陪着笑连连点头,是极是极,理解理解。
就见路瞻收了笑,抬手摩挲着下颌,若有所思道:“不过想来,我们身边只有大夫子会磨他了……可是大夫子更会磨我们!我哪敢站着看大夫子磋磨轻光啊,当然是有多远溜多远!”
说着他还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寒噤。
身后戚知遇终于慢慢走到他们身边,听到路瞻这话,浅浅一笑,道:“你说的太夸张了,大夫子只是脾气略略……古怪了些。”
“看!”路瞻手一摊,眼都瞪起来了,“连你这种脾气最温顺的都这么说,我这种爆炭可就更招架不来了!”
戚知遇只略略笑了笑,向傅照夜见礼:“贤王爷,我与路瞻尚有学宫的课业待做,不便相送,望祈海涵。”
“不必,不必。”傅照夜连忙拱拱手。
路瞻一副蠢蠢欲动:“横竖大夫子被轻光绊着,要不我们趁机去贤王府同贤王探讨探讨……”
戚知遇冷静地按下他的念头:“你刚说完,轻光也招架不住大夫子,你觉得他们还有多久就能到这里?”
路瞻脖子一缩,脚下立刻跑了起来:“知遇,我好像听到声音了!快走快走——”
他“走”字的话音都还没落下,人已经跑出了几丈外,远远地还是不甘心地冲傅照夜喊:“贤王,停几日一定过府拜访!”
“恭候。”傅照夜拱拱手。
他看着戚知遇冲他温和地还了一礼,转身跟着路瞻而去。待两人的影子渐渐远了,傅照夜的神情慢慢浮现起一抹若有所思。
步轻光对他的怀疑与猜测,早在傅照夜预料之中。可观步轻光的种种行为,傅照夜肯定,他甚至在帮着自己瞒着他的父兄。而今日,步轻光遣散所有闲人,留下的路瞻与戚知遇,想来是他最信赖之人,当着此二人之面,将傅照夜逼到无路可退的境地,本让他以为自己的真实身份势必要在此揭穿了。却让他怎么也没想到,傅照夜会在最后关头偃旗息鼓,反而主动做戏全了傅照夜的伪装。
他到底想做什么?
傅照夜垂眸想得入神,突然听见思召生硬地问他:“大夫子是谁?”
傅照夜愣了愣,顺着想了一下,记起自己快步离开时,听见身后有个苍老的声音,虽没听清楚那人具体说了什么,但步轻光至今还没出弓道场,想必就是路瞻口中那个极擅磨人的“大夫子”了。
他想着,扯着嘴唇掩住偷偷扬起的笑意:“不知道。想必是能治住步轻光的厉害人物。”
思召抬腿就要进阳嘉学宫:“这般高手,我要领教一下。”
“不忙。”傅照夜一把拉住他,“吃饱了再打。”
思召从善如流地停住了。然后他想了想,又问:“步轻光怎么着你了?”
傅照夜百感交集:“倒也……没有怎么着我。”
那个跌宕起伏的心情自不必同思召细说,何况他还没把步轻光此人摸透三分呢,又添了路瞻与戚知遇两个立场难明之人。如此好一番较量的结果,竟当真化作了“没怎么着”四字,又是给傅照夜添了个感慨之处。
他还没感慨完,就听思召继续问:“那你怎么着他了?”
傅照夜一滞,下意识用手指把藏在袖口里的发带掖好:“我更不可能怎么着他啊!”
“哦。”思召没感情地应了一声,道,“我看你出来时行色匆匆,不似往常那般从容,可脸上又显出你平日……得逞时的得意之色,我还以为你怎么戏耍了他要赶紧逃跑呢。”
他一句话说到中途,硬是吞下去几个字,可见是心有余悸。
令他心有余悸的傅照夜露出惯常的小狐狸笑,爪子搭上他的肩:“笑话!我岂是会逃跑之人?不过是怕你等久了,又怕没有东西祭咱们这两副五脏庙。吃喝二字当头,旁的都是小事,你我也别再次闲话了,速去打打牙祭!”
他拽着歪理文词,哄得思召晕头转向,还没想明白他这番云遮雾绕是不是被自己猜中心思,人已被傅照夜按着肩膀往马车里推了。两人刚刚坐稳,傅照夜慌忙吩咐车夫:“先走着,往王府方向去,待一会儿我想好了去哪,再做计较。”
马车动起来时,远处的阳嘉学宫内,步轻光小心谨慎地跟在大夫子身后,正路过这侧门。一见快到能溜出学宫的所在,步轻光早忍不住回头,看见马车渐行渐远,脚下渐行渐慢,余光留意着与前方大夫子的距离,心下只想着趁其不备脚底抹油为上上策。
眼看两人的距离拉出了数丈,步轻光正要提步开溜,就听前方大夫子唉声叹气:“你这年轻人,正是腿脚伶俐之际,怎生比我这老朽走得还慢啊?”
说着,大夫子回过身,看着故意落在他身后数丈远的步轻光,忽地重重叹了口气,另起了话头:“轻光,你可知我心中总有一件憾事,便是咱们这学宫少了块镇门山石。人一入门,便能将院内情形一览无余,当真无意趣得紧。”
步轻光心下警铃大作,只觉得这大夫子又生出了什么磨人花样。
果然就听见大夫子慢悠悠地念叨:“前些日子我于东南诸郡游学,看上了好些极佳的山石。那些石头啊天生一种奇特的样貌,有似猛虎,有如笔架,还有天然一尊神仙石像的,当真奇石。不过最令我念念不忘的,是一尊‘望夫子石’。此石高有丈余,形如恭敬的学子遥遥同夫子见礼,与我们学宫气质颇为相合。”
步轻光望着他不敢说话,直觉大夫子接下来肯定要落回他身上了。
就听见大夫子道:“我知轻光你最是有心的孩子,对咱们学宫缺少些什么总是最上心的。可我想要的是‘望夫子石’,不是‘望夫石’。你就算自己站在那里望眼欲穿化身为石,我终究也不能把你摆在门口啊!”
步轻光提防了再提防,终究没料到大夫子这天外来仙般的高招,被一口气狠狠呛住,咳得惊天动地。大夫子走上来眯着眼,轻轻敲他后背,敲得他终于住了咳嗽,从牙齿缝里断断续续蹦出话来:“我知晓大夫子的意思了,这就给我二师兄杭飞白传书一封。他门下三弟子屈飞章正是金石大师,定能为大夫子寻到一块绝好的山石,镇在这门口,日日向大夫子见礼,遥盼大夫子雄姿英发、超凡气度!”
大夫子满意点头,收回手,笑眯眯道:“那就继续走吧?别在这里当石头了。”
步轻光不敢再答话,连眼神都乖乖收了回来,只投在脚尖前路面的石子上,那是万万不敢再错一分了。
大夫子悠悠踏了两步,忽然若无其事问道:“那个贤王,是昭国的小皇子明恕吧?”
步轻光眉尖微微一跳,恭顺答道:“是。”只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言了。
大夫子似想到了旁的事,只点点头,又道:“改日得空,你再带他来,我有话要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