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私》不呆

304、第五十四章（1）

　　谢缘就这么厚着脸皮，坐“过”了一站又一站。这趟车是朝发夕至。太阳挂在地平线上，欲落不落，火车迎着它，奔赴它，似是义无反顾。
　　在最后一点霞光被夜幕收尽前，谢缘收到了渭西旅游局发来的欢迎短信。与此同时，室友发来一个OK的表情，意思是尽管放心，学校里的事会帮她兜好底的。
　　谢缘逐条点开未读信息，特意把董苒的信息留在最后看。出乎意料的是，这条信息的内容言简意赅，只有几个字：死也要带走那个领头的。
　　犹记得中午时分，董苒突然给她来了个电话，她走到车厢连接处，犹豫再三方接起来，可嗓子眼像被封住了一样，对着电话一个字也说不出。
　　对方大概猜到她的心情，没有催她吭声，只是说：“赵欣……我欠她一个赔罪道歉。”
　　谢缘很想冷笑，说你没欠她，是她欠你们的，上辈子欠你们的，这辈子才倒这八辈子霉。
　　董苒等了一阵，又说：“你要是听到我声音觉得膈应，以后就，就不联系了吧……”
　　电话里，她一贯拖着音念字的标志性腔调荡然无存，也不懒懒的了，难得正正经经地讲话。
　　一贯眼高于顶、事事漫不经心的董苒，在说出这番话后，没有无所谓地挂断电话，而是安静地在电话那头等着回应。
　　又过了许久，谢缘咳嗽了一声，说道：“没必要。读高中那会儿，我跟你半斤八两，撑死比你好一小截。”
　　董苒没作声，在电话里很小声地叹了口气。谢缘从没听过她叹气，第一次贴着耳听来，恍惚有种割裂感。人的明理识尊重，总是迟于年龄，迟于打人会痛的力量的获得，并远远迟于对胡作非为的本能的追捧，而这个时候，一旦外界的约束缺位，一旦刚柔并济的引导失责，恶果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可以一力肩扛的。
　　她们都要付出代价。
　　谢缘低声道：“问你个事，当年如果把你放在赵欣的位置，你会怎么做？”
　　董苒怪笑一声：“转学吧，让我爸去活动一下。”
　　“转不了呢？必须呆下去呢？”
　　……
　　谢缘盯着董苒的回复，心中暗暗下了决心。一个没吃过苦、顺风顺水的人，一个多做了四年人、多读了四年书的人，思前想后给出的答案，依旧是如此看似直接，实则无路可走、鱼死网破。可寻求的帮助太少了，居高临下俯视的人太多了。
　　渭西到了。史荏已经闹不明白状况了，跟在谢缘身后，一忍再忍，终于忍不住问她：“姐姐，你要去哪里？”
　　“随便走走。”谢缘随口道，“渭西在古代出过很多有名的士绅，举族造了很多坚不可摧的古堡，我老早就想来看看了。”
　　史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试探：“你需不需要导游？”
　　谢缘道：“你别想了，我不需要导游，尤其是小导游。你这个年纪，读书是最要紧的事。”
　　史荏眸光一暗，手悄悄攥紧了手机。
　　谢缘抬头望着即将沉入暗夜的天空。渭西的晚霞比兴陇的更泼辣些，但不知为何，在天边残留的云霞像撕裂的一条条布帛，姿态形状，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史荏扯出一个不太成型的笑容，说：“姐姐，我平安到地方了，这一路谢谢你照顾我，我回家去了。”
　　谢缘道：“都到渭西了，我干脆送你到家吧，不差这点路。”
　　她也不是故意的，但就是这么凑巧。在火车上，史荏去上卫生间，手机放置物板上没随身携带，被她有意无意看到了一条显示不全的消息。有人约史荏去吃夜宵，还提到有好戏看。
　　不过史荏回来后，看到这条消息的表情，跟寻常看到此类消息的表情一点不沾边。正常的反应要么平淡无波，要么有些小小的期待，而她则是被雷劈了一样，僵了好几秒，如果谢缘没记错，她到最后都没回那条消息。
　　这又让谢缘想起，史荏昨晚睡下后，呼吸平稳，维持一个睡姿久久没动，好像已经睡着了一般，就在谢缘睡意朦胧，即将失去意识时，她忽然问了一句“姐姐，你觉得我这个名字怪吗”。
　　四下里极其安静，谢缘被吓了一跳，奈何这些天实在把自己折磨得够呛，大脑已然不受控地无论如何都要休息了，惊吓只是短暂地在心头点了一下脚尖，就翩然而逝，她半梦半醒间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估计就是“不怪啊，为什么这么问”云云。
　　现在想来，这个问法很有问题。那条约饭的消息，也很有可能在说反话。
　　谢缘知道自己已经钻入了牛角尖，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自动把那个所谓“经验之谈”的模子往上套。不过没关系，她只是有点神经质，她知道，自己在于事无补地找补着曾经的缺席，在给自己寻一个透气的缺口。她知道，即便是脑补过度闹出误会，也无伤大雅，她现在已经不怕丢脸了。
　　史荏却摇了摇头：“我等下跟同学有约，不直接回家，”她停顿了一下，“谢谢姐姐。”
　　大概疑心生暗鬼，谢缘总觉得她看着自己的目光里充满了挣扎：“这么晚了还要和同学出去玩吗？明天不是要上学吗？”
　　谢缘差点脱口而出“作业做完了吗”，好在及时控制住自己，不由感叹，这句话真是像刻在骨子里一样深入灵魂，以前何梦英心血来潮来过问女儿生活时，总是着重要问上这么一遍，好像女儿的好赖，本质上等同于做没做完作业。
　　代际传递早早地，在谢缘身上初见端倪。
　　史荏愣了愣，似乎违心地眨了下眼道：“姐姐明天不也要上学吗？”
　　谢缘只得打了个哈哈：“明天没课，你不能跟我比。”
　　但是无论谢缘怎么阻挠，史荏都打算去找同学赴约，照道理，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同学之间约个饭，互抄作业，最后结伴回家，在这大地上每天无数次上演。总之就算要轮，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插手置喙，可谢缘不放心，莫名其妙就揣着不好的预感，一直挥之不去。
　　没办法，不能正大光明一同去，只能悄悄跟过去。
　　结果谢缘轻率大意了，以为跟踪一个小女生轻而易举，不料对方仗着对城市道路和建筑的熟悉，屡屡抄近道。走小路倒是不难，难的是穿过各个商场以此借道，人杂不说，这些商场一看就是十几二十年的老牌百货商场，设施陈旧，布局七拐八绕，很容易绊住脚，于是在穿第二个商场时，谢缘把史荏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