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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乘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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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记档处,精灵善魂都要去西厢着衣。
入西厢门后,便只能是一路往西,再无回头路。
行至后院后便只能一路出西角门去。
而东厢房便是赵斯年一众裁制衣服的地方,是整个成衣局里面积最大的房间,四周全挂着正红色金线凤纹的幔帐。
南墙的幔帐拉开后是四方的暗格,里面存着24色的线轮,都拥簇着,繁花争艳的态势。
前方是一黑檀做的柜台,足足有一尺长,上面整整齐齐的并排各种料子的七彩布匹。
正中是一大方桌,针线布匹规整干净。
方桌后是一脚踏提综的斜织机,又是黑檀的机身。
姚师傅从暗格里选了金线,在布匹前踱步徘徊阵子后,陷入了沉思。
半晌姚师傅才出了正门,就站在陡板上吆喝,“你且抱着那畜生回家去。”
赵斯年应声没多说什么,起身也不顾膝盖上的污泥,揣着那奶狗便匆匆离去。
李星禾斜视一番,再收了心继续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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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斯年阖家住在长乐坊一幢八进的大宅子里,名曰凤凰台,是外高祖时仿着四合水式吊脚楼建的。
通体就只三种颜色,蛤粉白的墙体、黑胡桃的柱子木门及窗户纹饰,褐青色的瓦直铺到飞檐上。
进了大门上几步台阶才可进正屋。正屋两头厢房吊脚楼部分的上部连成一体,形成第一个四合院。
师婆已经在正屋里等着赵斯年,也不多问只管让他喝一杯酒。
赵斯年不言语,仔细瞧那酒盅里漂着香灰,眉头微皱喝了进去。
“叫它乘黄罢。”师婆接过奶狗摸摸脑袋,那奶狗哼唧两声便缩在师婆的怀里继续睡去。
她唤帮佣——半夏进来,把乘黄接了过去。
半夏已是十八的年纪,安静纯善,性子最是柔和的。
外人尽知她生在凤凰台,只是命浅福薄,尚在襁褓已成孤儿,孤苦伶仃便跟了师婆。
虽是帮佣,师婆却当亲女儿一样待她,除每月支付月钱,吃穿用度师婆也全部包揽,样样都是费心费神周全着。
“今天开剪,一会你还得过去帮忙。”师婆一面招呼半夏把乘黄接下去,一面不忘嘱托赵斯年。
“知道了。”赵斯年眼神随着乘黄去了,只敷衍着。这才又听师婆道,“过晌午,你太平坊的姨姥姥会过来问卦,你表舅上周仙逝了,娘俩连句话都没有搭上。今晚可能有些晚,实在不行回来时你叫李星禾送你?”
“我自己可以。”赵斯年朝后院张望着,面无表情。
师婆顺着望过去,瞧着半夏正穿过回廊,早已不见了乘黄的踪迹,又想着赵斯年是真心喜欢乘黄的,又欢喜道,“你放心回去,半夏是养过几条狗的,保准给你喂得胖胖的。”
“它不是狗。”赵斯年看一眼师婆,斩钉截铁道。
师婆有些惊讶,想询问一二,又觉得不可戳破最好,便不再接话,话峰陡转,“你转告姚师傅,一棵树而已,没什么大碍,风雨雷电,生老病死,万物逃脱不了。只管把衣服做好。”明地儿是捎话的意思,实际是在给赵斯年定心。
赵斯年将信将疑,迟疑顷刻,负阴抱阳作揖后后回成衣局去了。
这天民国上的规矩,凡是出这凤凰台正门的,必要左手抱右手,一面抱拳一面躬身,自上而下作揖行礼。赵斯年自不该例外。
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只见一架马车停在凤凰台门前,下来一六十岁左右的妇人,绫罗环身,虽未细心装扮,但难掩富贵。
妇人进了正门便扑通跪下,对着白玉塑的老母像嚎啕大哭。
师婆闻讯赶来,半夏抢先一步欲搀扶起姨姥姥,不料姨姥姥哭得难受,身体收缩并不好搀扶,倒险些把半夏给坠倒。
师婆搭手,“孩子在那边看着难受,平白给他添烦恼忧愁,你且起来,有什么话待一会慢慢说。”
外祖母左脚有旧疾,扶着后宅的楼梯,缓缓走下来。
双手执着她那扶桑木杖,哭腔道,“我这可怜的妹妹,命真苦。”又连同师婆好一阵劝说,姨姥姥这才起了身,由半夏扶着去了后宅里的西厢。
师婆忙着焚香并准备祭品,从香花果水至七宝浆无不是自己亲自动手。
外祖母在厢房跟姨姥姥讲话,说到儿子身上,两人又相拥而泣。半夏规劝一阵,讲两位姥姥身体都不是太爽快,索性先说些明快一些的话。
外祖母不叫半夏多管,指派去帮师婆。
半夏又是了解师婆的规矩,不敢多去打扰,索性去后院跟乘黄打发时光。
等到院子里香火旺起来,芝麻油灯便点了整个宅子。
供桌围着还未盛开的青色莲花,淡粉的兰花草香气幽微,从弥漫的香火中依稀可辨。
箩依穿着亚麻侧开叉的盘扣长袍,挂一条蓝色围裙到前院传饭。
立领下的牡丹绣样时儿越过围裙,被灯火映得金光闪烁。
箩依虽是凤凰台里的厨娘,却也是旧时管家一样的地位,只香火问卦一事丝毫不沾,有牵线搭桥的差事也是一一回绝。
师婆左手秉持三柱檀香,右手小心掩护着,袅袅青烟正穿过师婆的眉心。
她驻足环顾四周不见半夏,便稳上香去到后院寻找。
不料这厮正抱着乘黄坐在踏跺上打盹,食指上的凌霄花痕,散着淡淡的光。
斜阳过处,院里一池的莲花脱俗明丽,半夏正是莲花中人,看不出零星半点的凡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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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成衣局时,李星禾依旧跪着。
赵斯年不搭话,径直进了正堂。
花清洛回来了有些时辰,瞧见赵斯年没事人一样把过错全给李星禾一人挑,便白他一眼,不过除此再无其他。
赵斯年才进东厢,扑通就跪地上,虽没有言语,姚师傅也知他是在为李星禾求情。不过又实在为着他的轻狂举动生气。
猝不及防,姚师傅一剪刀挥过去,在赵斯年眉心划破一道印记。
赵斯年怕得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额头已有血滴渗出。
“你干的这些混账事,都是要命的!”姚师傅盯着剪刀尖,目光锐利。肉积到颧骨上,越发凶狠起来。
“知道。”赵斯年低着头,瞧见第一滴血在石板上铺开,像是渗进青石板中一样,再无痕迹。
姚师傅挥剪从黑檀柜台上扯下一块红布,丢过去赵斯年那边。
他明姚师傅的意思,抬手系在额前。
“你母亲怎么说的?”
“只管开剪。”
“视死看生本就不是什么好事,世间事要看得明白,就得舍得下世间人......还有你,到哪都成得了累赘。”姚师傅又抬出工具箱,费力后喘口气才道,“不过这样也好。罢了,叫那混小子过来。”
赵斯年急忙起身,踉跄着出东厢,因是跪久了腿麻,所以扶着门框看向门外。
李星禾抬眼,迟疑顷刻,便明白了赵斯年的意思,小心地朝屋里走来。
花钿提着没过脚踝的百褶裙迈出西厢门槛,正遇见迎面走来的赵、李二人,便吼吼吼地笑几声,“吆,赵斯年这是要揭竿而起呢。”
花清洛不搭话,只管把算珠拨得啪啪作响,拢算着近日账目。
花钿调剂无果,倒叫自己难堪,尴尬地笑了笑,“是要开剪了?”
“恩。”赵斯年回应。
花钿不再多问,趴到柜台上小声询问花清洛太平坊的事情。
花清洛收起手头的活计,“统共就三个目击者,死了两个,一个被吓得不清,疯言疯语的没听出什么故事来。”
“那……人都是怎么没的?”花钿问得很谨慎,讲话间也不忘负阴抱阳。
“天枢桥上的事,说是淹死的。”花清洛瞥一眼东厢,继而又讲,“听那疯汉浑说,是听到孩子哭才下的河道。”
“哎呀!”花钿被吓一跳,脸上顿时没了笑,反倒有些生气,“你再胡说,我可恼了。”
花清洛不屑,翻出个白眼便不再去理会花钿。翻出记档册来,只顾对着自己的账。
花钿不再作声,像是害怕似的,绕进柜台里挨着花清洛坐下来。
日头一点点的沉下去,正堂里愈发暗淡下来。
花清洛和花钿托腮发呆,谁都懒得去讲上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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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斯年身子俯得极低,几近是贴着桌面裁剪图。
李星禾点一盏麻油灯,擎给赵斯年。
额前的红布有一小处结痂的血渍。
烛火红光映在他煞白的脸上,气色倒更好看许多。
少顷,李星禾在那脚踏提综斜织机旁搭好红线后,撑跳而起,坐到柜台上发起牢骚,“一个时辰,前片都画不好。敢情到了裁布时,那小鬼怕是投胎了。”
“放屁!”姚师傅呵斥,他是明白李星禾的鬼心思的,明地里说话带刺挖苦,实则是袒护他那跟算数绝缘的师弟罢了。
“赵斯年,你来。你来玩你的线。别太难为自己。”李星禾招呼着赵斯年,瞥一眼暗角里的师傅,瞧他并无反驳之意,便麻利地调转两人的活计。
“好钢用在刀刃上。”李星禾嘟囔着拾起笔,刷刷两下前片便清晰明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