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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中逃亡曲(反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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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化学是纯化不同的组分,遗传学则是研究少了某种组分的生物,两者分别构成三角的两端,是互补的研究方法…”
“大家都看过…电影中用聚合酶链式反应来复苏…的DNA…”
“基因编码了蛋白质…”
“…滋…滋…”
耳边的电流声有如魔音,那是种细细小小沙哑着喉管漏气的悲鸣,刺穿头颅,掌控了眉、耳、颊、喉四处,缭绕式地扩散麻木却发烫的热能。
黑衣女人办着乏味的任务。
“以后你和她住在一起。”
“…滋…”
又是这种声音。
“不想被人嘲笑的话,最好别产生什么无聊的感情……把野兽关进同一个笼子是为了相互撕咬,你们要好好弄清楚主人的目的才行。”
话间停顿很长。女人耳甲凹陷处被胶质填满,立领后延出根0.618:1的完美螺旋线。
借口传声,倒是巧妙。
外门锁头大开,只依循气味或许是粘了个酒鬼,两小孩个头差不多,无视指令各做各的,犹如两只喝醉的小鸟,维度越高越难找到回家的路。
室内无光,不得自由。
白矢茜觉得棘手。
“在这么黑的地方生活不会失明吗?”
她张牙舞爪,毫不在意闯入私人领地。
“白矢茜,我的名字叫白矢茜。你叫什么名字?”
“宫野志保…”
“宫廷见习生吗,真是奇怪的名字!”
仿佛毫无自觉的愚钝或挑衅。
“我是从'那个坟场'来的,他们叫我联盟的记账本,连个外号都算不上对吧,我可是花了很长时间才从那儿离开——”
“你在听吗?志保?”
自说自话地铺陈亲近,连让人思考的空间都没有留下。
“和…我无关…”
波纹涌来,那轮棕日悬浮于海天之间,画面外平静看去,海天轻阖又开,气流温柔。白矢茜又取下温柔,将它榨成短暂的鲜活。
“为什么要这么说?!对突然出现的室友,应该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吧?!比如,为什么我比你大三岁,但是个头和你一样高之类的!”
“唉?”
是她预料中的猝不及防。
“说到现在,你根本没在看我吧!这样一来——”
满手麻料韧劲十足,白矢茜将手探进帘内更深,三指连带着遮光绒布一口气掀开。
“就能看到了吧!”
明日满室。
“房间不错,你还挺时髦的嘛——”
墙与窗,赤香与梅鼠,木料的黄调与腻子粉的紫调。
“你在干什么?!”
看到宫野志保的第一眼你会怎么形容?
雀茶色的颌骨发,让人忍不住想画一张染上色的绵羊后腿长须图,棕调带红,也许是光晃花了眼。
白矢茜紧盯她的眼,日文中有个词叫瓶覗,与泗同音,与水同色,是指一种绿蓝的色调。此刻这双眼的主人忿忿不解,羞含愠怒。
“终于回应我了。”
鲜活重又退成温柔。
“开始对我感兴趣了吗?”
白矢茜腕骨成精,凹凸不平,磕在门上清脆一声。
“那么接下来,就不是属于你的领域了。”
她睨住黑衣女人,忍不住手敲耳屏。
“一个驯兽师还称不上主人。”
她递话给这66英寸高的黑色传声筒听。
“野兽,不是什么好词…”
“为什么?”
“唉…?”
扭了两道锁,黑衣女人的声音已经隔绝在外。
“野兽到底哪里比不上人?是没有感情吗?还是四肢着地?不对,后者只会更有力吧。”
“不是这个……”
“那是这个词让你觉得羞愧吗?”
她是笑的,只没过了眉眼一半的笑意,转瞬即逝。
“先不说这个了——”
“我的胳臂还没有完全恢复力气,过来帮忙!”
白矢茜耸着肩,抬手抵住落地窗,使唤起人来相当不客气。
宫野志保不自觉走过来,小手握满黄铜门把,年老的部件抖擞出两声脆响,室外的光比起穿透玻璃,终于以另一种方式,完全地,肌肤相亲地,被她感知到了。
“志保,完全以对方的意思去理解某个概念可不行啊——”
“虽然不论从哪个方面判断,他都是幸灾乐祸的意思,但通过我们自己思考并提问的过程是很关键的。”
二人并排坐地,宫野志保小幅度地转头,学着白矢茜抱膝的动作,阳光热流一般连指缝都照顾周全。
“很温暖吧。告诉他们,没有这样的生活不行,去骗也可以,他们只要你的成果就行了吧。”
白矢茜转过头,托腮看她。
“我不知道…”
金芒蒙在发上,白矢茜笑意扩散,鼻尖扑着一层雾光。衣料与衣料褶皱相嵌,宫野志保被抱了个满怀。
“你在害怕吧。”
“跟我来!”
楼群顺着红棕的彩调拉出一道小城彩带,过路车辆倒成了浓郁元素的代言,在蛤肉浓汤称王的街口里,丢几架柠檬皮,杏花图,番茄肉,就着灰锅底煮沸下肚。
白矢茜拉着她奔跑。
“志保,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危机四伏…”
“不可思议…”
“但是啊,真的非常美丽。”
……
『怎么会想起这么久远的事…』
白矢茜的额头抵在白板上,她已经把它挪近到桌子跟前了,然而顽抗睡意只会惨败,她继续趴着,调了个边朝窗外看,波士顿的暴雨揍得木栓左右颤抖。一切都很完美,唯一的缺陷大概是自己手上这个坏掉的闹钟。
下午两点四十七分。
“你马上就进垃圾桶了。”
恶狠狠地威胁闹钟,白矢茜撑头坐起,被两个小孩命名为“亲吻”的摇椅也懒散睡着,樱桃木上搭着件生成色滑带裙,腰间向上再束一道胸下缎带,轻盈蕾层纵向排出蓬褶,倒铃兰的模样,很有五十年代的错乱感。
她从哪儿买的小裙子?
白矢茜笑着,她抬起左臂绕过后脑,右臂贴身,只手向上拢过肩发,比起金片,它更接近鸭绒嫩色,在手指间娇软着被束好。灰云倾压,才是下午窗外就亮起了灯,雾团大小的光曛烘出肤色轮廓,雨势做了幅恰好的屏风。
电话准时作响。
“喂,志保。”
“今天醒得很早啊。”
“是啊,我梦到第一次见你那天了。”
“啊,是那一天啊。怎么了?”
“我那天真的很滑稽吗?”
“不——我记得清楚,那天你很漂亮。”
“可是,会不会太丢脸了…”
“别想那么多,往右,看到衣服了吗!”
“嗯,看是看到了,不过志保,你到底是怎么和叶塞尼亚形容我的啊?衣服是她帮你挑的吧。”
“这样啊——我就说你特别喜欢蕾丝,别的什么也都很有兴趣。不过,经常瞒着我去攀岩,跳伞,横渡海峡什么的,总是让我特别担心!”
“唉?志保……海峡那个就……”
“我马上就去。到时间了,26号见,你一定不要在这段时间再跑出去淋雨!”
“喂,不要那么聪明嘛——”
挂断电话后笑着嘟囔,这会儿她可比小丫头高了许多,怎么气势还是矮她一截。
将门钥匙放在右侧门框上,白矢茜两手空空下了楼,她一手从铁皮车厢里揪出把黑壳钥匙,一手拉门,归家似的被吸进座驾,福特家的小白马体长肉肥,被刷得润光十足,正扬着前蹄听她号令。
她松懈地贴后靠着,发尾蔫在肩胛后侧,车被浸泡许久,湿气与露天不逞多让,玻璃外是阴鸦叫绝。
风暴比利刃凌厉,数以万计的雨片钻红了眼尖声惊叫,红屋压灰撇出一街诡异的青,她双手搭在方向盘顶,压眼与暴雨对抗,狂喜与狂怒一时风头无二。
“看看十二小时后我会在哪里吧——”
车轮转动,雨势推山倒海,方向盘上的左转魔咒带着她绕出枚回形尖针,正午后的弗朗西斯街上不见任何游魂,一条窄直大道被她极速穿过,直通90号州际公路。
她刻意跟着雨走,要把这场出师无名的逃亡往自己喜欢的格调上引,几条大路都看着顺眼,为了追寻雨势,她加速南行。
从油彩刀劈的橡林驶进晃眼的曼哈顿上城区,哈德孙河边小小的红焦灯塔裹雨吞风,这里是新泽西州与纽约州的交界,未驶过那条河前,鸟子蒸栗不同黄调,都从四面八方搅拌着无数灯带,挂在通天金雨中。
早就听人说,驾着你的车,开上95号州际公路。白矢茜毫不意外自己会走这条传奇大道,只因它实在是名声大噪。波士顿,纽约,费城,华盛顿,四点一线,特拉华河右侧河道被飞雨灌满,几条河道纠缠不清,她只觉得自己终于体会了一回久坐疼屁股的人生大道理。
至少目前还能看见,她头上顶着本杰明富兰克林大桥,河里有辆战列舰也在躲雨,趁着水声势头兴味十足,她亮了几下车灯和孤身一人的同伴打打招呼,路上一览无余,应该不用担心警车鸣笛。
费城和波士顿感觉相似,河畔尽是些半独栋风格的英式建筑,美国小镇很爱用橘棕调色,勾出房屋院墙,吊瓦凹槽。只可惜雨水太多,午夜见不到飞机上火团似的信标灯。
有时停在路上,她调用着头脑里储存的彩色图像,想象自己到了什么地方,是不是就这样停下来。
现在是凌晨一点四十七分,又是个缺角的数字,她乏味地扫过河岸边被卷进天上的漆黑雨布,几盏探照灯打在工作区里,仓库的绀青铁顶浇得透亮。
最终还是沉进地下,白皮铁壳从帕塔普斯科河的水下隧道浮出,之后的路没什么分岔,保持着偏南的直线方向,她再也没遇到河流。公路牌子一变再变,这里的雨更大,她一双耳朵被震得只能当只进不出的收音机用,这个地方确实可以一眼认出,她找了几个十字路口左转,终于从那些博物馆附近绕开,驶进了矮栋居民区。
剩下的十几分钟就在这里打发吧——
白矢茜脱了鞋跳下座驾,钥匙蘸着雨水闷炸一声,把后车厢的油布砸得眼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