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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踏雪行 ...

  •   郭靖出得小院,一路穿回廊,绕画楼,竟走了好长一段路。沿途怪石亭台参差,或堆石为垣,或长廊曲洞;其间松梅宛然错落,玲珑有致,只是依旧人踪绝迹,深冬亦无一丝鸟语虫声,虽在深院,亦觉寂寥空阔异常。他只顾一径前行,忽然感觉脸上丝丝凉意,原来先时方有乌云遮月,不一时又飘下些微的雪花,比之早前那日黄昏时那般朔风吹雪的北地风光,又别是一番境遇。那飞雪点点扑面,不多时却也薄薄地一层蒙在地上,渐渐放眼只见白茫茫的一片。

      庭轩雪落,唯有簌簌之声。时唯傍晚,天穹西侧逐渐沉入靛色,只那园中疏朗景致为地面白雪微光映照,莹莹似有光。说也奇怪,郭靖所沿小径明明是在庭园之内,绝非密林旷野,便是园亩阔大、路径蜿蜒,亦应不至中道失路迷踪。然而郭靖闷头前行半晌,穿花逐树,一顿直行至天色全暗,竟是几度转回原处,又数度发觉周边景物似曾相识又不甚像,更兼雪花飘落,那园中彷如琉璃世界对此扭转,令人头昏目眩。行至最后,也不知身在何处,又于这庭院中绕了多少圈。

      郭靖先时还留心赏景,亦不时思考那把自己带到此处的恩人的所在;到后面连疑惑也尽皆抛之脑后,又不敢出声叫喊,只望能快些找到路脱身。至于如何方能破开循坏离开这怪园,又当真没有丝毫头绪。猛然间身后一声轻响,似风吹落雪,又似有人叹息。郭靖急忙回头,沉沉夜色中却哪有一丝人影能找寻得见。正焦急时,但听“嗵”地一声,一块石坷破空而来,轻轻巧巧地被掷落到郭靖的脚边。

      郭靖不由大吃一惊。回头看时,第二颗石子又正落在他脚后的左边路上。其时郭靖脚下方才走过歧路,正感彷徨,心想:“这人不知是好心坏心,反正我找不到路,姑且照他的指点试试。”当下依着石子指点回身向左,反向后行。原来那庭院中道路东转西绕,转弯处的栏干亭榭竟真全然一模一样,几下一转,自然迷路;那掷石引路之人却毫不迟疑,每遇歧路总有小粒砂石断然掷明方向。

      行了不知多久,突然见到点点灯光闪烁。郭靖再一转弯,就见一带竹栏相接,前面水光闪动,正是一个小小湖泊。此时天气倒不甚寒,湖中并未结冰,雪花落在湖面,都融在水里。湖边一排排都是梅树,枝橫影斜、曳疏傲雪,枝上的疏花繁朵凛然映雪盛开,梅花再加上冰花雪蕊,更显皎洁。

      远远一个模糊的声音“咦”了一声,好像颇为意外,接着竟再不见有石块投来。郭靖不明所以,只好自己朝着亮光走去。那影影绰绰的灯光隔着栏外山石,却是在湖上。当时雪霁风清,郭靖凝神看去,原来山坳梅树之间绕出白石为栏的回廊,直通着一座湖心亭榭,一盏油灯放在亭中石桌上。远远看去,亭中只见一个少年倚栏而立,全身白衣,头上以金环束发,似是出神般地望着雪夜湖景。那人一动不动站着,仿佛满腹心事,白雪一映,却觉灿然生光。

      郭靖在岸上望见这少年身形,心下顿时先是一宽,接着心内一阵喜悦,叫到:“黄贤弟!”

      既识得故人,郭靖便沿廊桥向那亭榭发足奔去,心道:原来果真昨日酒楼相识的黄蓉兄弟特意在此相候。早知他谈吐渊博隽雅,原应是潇洒风流的富家子弟,救命养伤之恩更是不得不报。只不想他促狭至此,却要我在他园中转这许多圈子,直待引我到这湖边方才同我相认。这时不知何处似又有人声响动,但郭靖原本年少心热,心思自只在一处,此时也不甚来及在意了。

      那亭中人却似回神,立时抬头看向郭靖,意近沉吟。郭靖见他全不答言,不由意外。他再凝神细看,只见那人容貌虽不清晰,看去年纪也极轻,此时手中把玩的依稀仿佛是一枚玉简。那桌上灯火映着湖光雪光虽甚缥缈,到底也能看出形貌同酒楼上自称黄蓉的少年不同。正愣怔间,只听那人在湖心亭中朗声笑道:“我完颜家汉姓确系是‘王’姓,我却不是你‘黄贤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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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惊非同小可。郭靖满拟那人必为黄蓉,如何竟能是完颜氏?耳边却听一物从桥边枝上破空掠至,一个娇俏女声在他身后边跺脚边气道:“嗨呀,我的傻哥哥!”同时,不待郭靖回神就一把将他胳膊抓住,急急拽着他运起轻功,立时纵身飞起,一路踏着石墩雪树脚不沾地向外狂跑。

      却说郭靖此时心内着实懵懂,全不知事情是到底怎么竟到了这等地步,于是也只好由着这力气把自己两下提跃,居然就被身边那人以一人之力带着飞起。须知他年纪本来不过十七八岁,这几日初离蒙古故地,突然与朝夕相处了数年的六位师父分别,复又独自在陌生的金国中都连续经历变故,又如何真能处得游刃有余。此时他身体和精神早已是极限,心悸之余也实在无法,便干脆放弃挣扎和思考,任由自己被这古怪情况摆布去了。

      且说二人穿花逐树,郭靖只觉恍恍惚惚,好容易定下心神向那人看了一眼,这一瞥之间,却又是一吓:只见挟持自己之人竟是个美貌的小姑娘,且也是一身素白衣裙,头发上用一条金带系住。打眼一看,实在和湖心亭中之人品格气质相似。

      这下由不得他不慌乱了:之前那人说自己姓完颜,又说他汉姓是“王”,那自然是没什么理由说谎的;可是“王”姓固然和女真人的“完颜”首字相近……

      那小姑娘纵腾飞跃间偶一回头,看他一脸悲怆,简直要到生无可恋的地步,不由又是叹气又是笑,便几步急转拽着郭靖落到一座小花丛后站定,嫣然道:“靖哥哥,你认真看看我是谁?我是蓉儿,我才是你的黄贤弟呀!”

      她只当郭靖看得傻了,却不知他难得脑子动得快了一次,这几日的经历倏忽闪过,一个念头便没来由地冒出来:那“黄”姓读起来,岂不也是实在很接近“王”么?

      一时风吹落雪,枝条摇曳,只见少女笑靥生春,衣襟在风中轻轻飘动,当真是容色绝丽,在梅枝雪树相映之下更显娇美无比,虽在夜中亦璨然不可逼视。然而郭靖听罢竟不见一丝喜悦,只闷闷地垂着头不语。黄蓉自然不明所以,只好奇地把他推了一下道:“这是怎么了?总不会是我刚才吓坏你了?”

      “之前……之前是我迷路了。”过了好一会儿,郭靖忽然开口,愣愣地看着自称黄蓉的少女说道。“那个在路上扔小石子儿给我指路的人,是姑娘你吗?”

      黄蓉被这分外拘谨的语气逗得又是一笑,只当他实在不熟悉同女孩儿说话,便笑道:“不是我却是谁?你也别叫我姑娘了,叫我作蓉儿罢。我爹爹一向这样叫的。”

      郭靖更低了头,满目踌躇,竟像对“贤弟”乃是韶龄女郎的事实丝毫不放心上。他其实已定神看过,果见她眉目口鼻确和酒楼上的少年一模一样,心知当时谈得那么投契的小兄弟确是女儿之身,可是思及来日种种,又想她可能的身份,不由感觉十分伤心惶惑。

      半晌,郭靖抬起头来,却并不改口,只是复又小声问道,“姑娘你对这赵王府,原来一直是这样熟悉的么?”

      黄蓉本来也是小孩儿心性,听这话问得奇怪,又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不由奇道:“我熟悉不熟悉,又有什么相干?我和你说,莫说这座王府园子,就是比这再奇再大十倍的奇门阵地、八卦法门,放给我也是一样来去自如呢!”

      那就是熟悉了?郭靖没有理会什么奇门阵地、八卦法门的说法,只是心里又是一沉。他在短时间内屡次经历变数,此时见到这样一个衣饰华贵、秀美绝伦的少女,又在那迷踪曲折的庭院里来去自如,料想必是这王府中人;且当日她男装在酒楼上虽只是扮作小乞丐,却极有豪奢气派,就算是宋朝皇帝的公主恐怕也相比不得。

      然而,此地既然是金国的赵王府,答案又能有几个呢?既是女儿身,又说自己是跟爹爹吵架出来离家出走才跟他遇上,此情也能合上。郭靖素来天真鲁钝,这时脑子一热,竟脱口而出:“完颜洪烈那、那个,那个人,是……”

      他为着铁木真大汗的仇怨,本来想说“那狗贼”,话说一半才勉强改口,又觉不知如何面对,直是张口结舌了半晌方才问出口:“是你爹爹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踏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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