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君卿卿》谪忧

24、第二十三章 秦世子

　　皇城一年之中会举行许多次典礼，皇亲国戚添丁得子，长吏加官进爵，都会热热闹闹搞上这么一出，无不是场面恢宏，极尽奢华。他们只顾炫耀自己的家势如何如何，却不知自己完全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而今天的主角似乎并没有那么高昂的斗志。

　　与订婚的圣旨几乎同时下达的，便是册封秦夜为珵亲王世子的旨意，礼司协同内务府为这件事已经筹备了大半年。

　　少年头戴鸾翎发冠，身着一袭鲜红色官服，前胸细锦缂丝火麒麟，精细又大气，浅色内衫的方心曲领衬出他已经渐渐成熟的喉颈，腰间围着绯色的罗革带蔽膝，脚蹬黑色皮履，再加上家传的风雅，不负他亲王世子的身份。

　　正中最前的席位，在一众参加宴会的皇子公孙间，少女饶有意味地托腮，看着被人群包围的少年。她身着紫碧纱纹复裾，一层又一层绸缎，界道四向，细密点缀着数不清的美羽晶玉，皎虹涂染，不可言状。

　　少女身边一个年纪相近的女子端庄淑雅地坐着，试探性地轻声称赞少女，“九妹今天可真美~”

　　另一个女子小碎步走上前，接着道，“九千岁今天可是专门来参加秦世子加封官职的盛会，这裙子是内务府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制作的，真是华丽极了~”

　　立刻就有应承的，“就是就是，也就九千岁能配得上这么漂亮的衣服！”

　　她们的言语中带着羡慕和讨好，有几个眼睛紧紧盯着少女胸前鸡蛋大的红宝石，露出些贪婪。

　　“大惊小怪~”

　　魏梦琬瞥了她们一眼，冷冷地用鼻孔出气，不耐烦地哼了声。她翘起二郎腿，露出用天蚕丝钩织的粉鞋，十几颗产自深海价值千金的珍珠就随意缀在鞋头。

　　女子们心中妒忌，虽然自讨没趣，也不敢露出任何不满地表情，赶紧福了福身，退到一边，不敢再打搅到九千岁。

　　身边终于没有了招人烦的苍蝇，魏梦琬这才满意起来，专心地观察少年。

　　秦夜的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与每位官吏、贵胄交谈，辞令沉稳，从容不迫。

　　但……他的眉心却微微皱起。

　　尤其是听到地位较低的几位官吏一句比一句更不着边际的恭维，和漫天夸大其词的赞美。

　　身着绿袍的京官挤上前来，满脸讨好，“恭贺世子殿下，下官一点小小的心意，不成敬意，望殿下不要嫌弃。”

　　他捧着一个香楠木盒，打开后，锦布上置晶莹湿润的玉石，深色如凝脂的岩石中，盛开着一朵朵洁白的花，这竟是一块天然的菊花石！

　　“花瓣”自然舒展，形态逼真，鹅黄的蕊绒点点，鲜明的色彩反差，未经人工雕琢，尽显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当真是精美绝伦，价值连城。

　　即便是在珵王府，能与之相媲美的宝物也不多见。

　　少年少女眸中同时浮起嘲讽，这位京官还真是“用心了”~

　　秦夜抬头时，收敛了那丝讽刺，眉目神采飞扬。

　　绿袍京官一看有戏，赶紧再接再厉，“人都说君子如菊，下官偶然寻得此物，不自觉想起世子的清雅神韵，正是量身写照，故而献于殿下，也算是物归原主！日后还望世子殿下多多提携。”

　　秦夜亲和的笑容不变，“多谢王有司费心~”

　　只是不知是如何寻到的？

　　区区六品小官，又是在哪里搜刮的民脂民膏！

　　魏梦琬忍不住捂嘴偷笑，她分明看到少年眼角划过的一抹厉色，看来阿夜哥哥定会好好的“提携”这位王有司。

　　不知不觉间，他们之间已经建立起某种无声的默契，魏梦琬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呦~这不是秦家长子嘛~”

　　一个刻薄的声音响起。

　　“殿下，我们现在应该改口，叫做秦世子……哦，不不不，是驸马爷了~”

　　那是两个身穿锦袍，眉目间带着阴郁的男人，为首的那个矮胖，稍后面的那个高瘦，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

　　“夜见过魏産殿下，冯子肖公子。”

　　“秦世子如此多礼，可真是给我们面子呀！”魏産咬牙切齿说。

　　五短的身材让他不得不有些仰视地看着对面的少年。

　　他一看到秦夜身着的赤麟官服就火大，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嫉妒。

　　他的父亲是圣上的亲弟弟，却只被封为二品郡王，而且徒有虚衔，并无实权。

　　而秦家，一个外姓的小族，不仅是异姓亲王，还享有封地，甚至有独立的国号，连世子都是从一品的高位！

　　明明秦夜只是个资质拙劣的废人！

　　怎么就攀上了九千岁的高枝！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堂妹怎么就看上你了？”

　　“殿下，我看他这张脸，也比不上听雨轩唱曲儿的戏子嘛~”冯子肖贴在魏産耳边阿臾献媚。

　　魏産听着心里舒坦多了，尖锐的嗓子嘲讽，“什么时候秦世子也给本殿唱上一段呀？”

　　周围有几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都是平日里跟魏産一起游手好闲的狐朋狗友，听这话也跟着大笑起来，声音颇为刺耳。

　　“你个王八蛋怎么说话呢！”

　　侍卫吴豪就在一边，当即火冒三丈，作势就要拔出刀来，劈死这两个狗娘养的东西！

　　魏産手下的一群狗腿子也迅速围上来，护住自家主子，一时间剑拔弩张。

　　“不得无理！”秦夜按住吴豪的手。

　　他袖袍里的拳头紧紧攥了攥，而后缓慢地松开，低下头，拱手道，“秦夜惭愧……”

　　“世子，您怕他们干嘛呀？！”吴豪忿忿地把刀收起来，不明白少主子是怎么把这口气忍下来的。

　　他不知道，少年被掩盖的眸子已经燃烧起暴怒的熊熊大火。

　　珵王对后辈的教导向来严格。

　　在帝都，异姓亲王的身份太过惹眼，更何况秦夜是嫡长子，不管什么理由，都容不得他犯半点错。

　　所以无论他受了什么讥讽，有多么气愤。

　　无数次地想要直接挥臂，一拳打上去。

　　他都必须忍耐。

　　刚好，在场有个人与他恰恰相反。

　　“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们问秦夜算什么？好，我就来告诉你，秦夜他是本宫的驸马，是我魏梦琬的男人！”

　　是我魏梦琬的男人！

　　少女喊出这句话的时候，秦夜的肩膀微微一颤。

　　“怎么？本宫看不上堂堂正正的秦世子，难不成看上尔等兔头獐脑之人！”

　　魏梦琬从来不知道“忍”这个字是怎么写的。

　　有人敢骂她一句，她就敢怼回去十句。

　　有人敢碰她一下，她就将对方满门抄斩！

　　魏梦琬抬头看着面前的人，又觉得自己这样太弱势了，猛地一挥衣袖，甩在他们脸上。

　　“给本宫趴下……啊不，是跪下！都跪下！尔等见到世子，见到本宫，为何不下跪！！竟敢俯视本宫，活的不耐烦了！！！”

　　谁不知道九千岁深得圣上宠爱，又是钰凤至尊，众人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不管是不是说自己的，统统照做。

　　看着匍匐在自己脚前的人群，魏梦琬这才觉得顺眼了几分。

　　“锦林军何在？将两人押入宗正司，问问我六叔，魏産打了本宫的脸，当如何处置？”

　　打了九千岁的脸？夷三族可都不止！！！

　　魏産没想到自己只不过说了几句话，魏梦琬就能给他扣下来这么一大顶帽子。

　　偏偏她说的一个字都不错，女子以丈夫为天，辱了她的丈夫，自然是打了她的脸！

　　魏産瘫倒在地上。

　　“驸马”称谓的男人，通常会被说成是吃软饭的，但偏偏是圣煜公主，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身份尊贵到连太子都得巴结讨好。不得不说，这口软饭是真香，让人忍不住羡慕嫉妒，为何吃软饭的机会没有落到自己头上？

　　没有被魏梦琬针对的众人偷偷抬头，看向正中长身玉立的少年。

　　秦夜神情淡然，手上稍稍用力，止住少女的动作，而后不赞同摇头，低声劝阻，言行举止，不见丝毫谄媚。

　　少女回头仰望他，不似对旁人那般趾高气昂，被他阻拦也并未动怒，细细观来，竟然满眼委屈。

　　众人纷纷心生崇拜，秦夜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才让九千岁另眼相待。

　　魏梦琬知道秦夜不愿让事情闹大，只得撅着嘴点了点头，想想却还是觉得不解气，提着裙摆叉腰，又踹了魏産和冯子肖一脚。

　　“尔等以后有任何不满只管对本宫说！世子殿下海涵，不与尔等一般见识，本宫绝不会放过你们这些满口胡言的狂妄之徒！”

　　秦夜的手轻柔地按住她的双肩，“公主息怒。”

　　魏梦琬瞪着大眼睛，指着他们的鼻子继续骂，“尔等小人，狗眼看人低，怎知秦世子他乃是……”

　　少年有些粗糙的指腹从她颈边划过。

　　魏梦琬原本想说，‘秦世子他乃是上古金龙之体，如今已是将阶，不出个把年月，定当成王成帝……’

　　她动了动嘴。

　　哎哎哎？怎么突然发不出声了？

　　本宫话还没说完呢！

　　怎么干张嘴不出声呀！！

　　算了，说不出话就不说话了~

　　魏梦琬用眼神凶狠地剐他们。

　　“公主息怒，请您移驾——”

　　少年脸上浮起丝丝柔软。

　　池塘边的凉亭中，一个身穿明黄朝服的身影手持瓷杯，不紧不慢地品茶，他像看戏一样远远观望，最后稍有些疑惑的开口，“九妹虽然表面看起来任性莽撞，但做事极有章法，一言一行，无不有她自己的因由。”

　　人影晃了晃茶杯，看到沉底星点的杂质，不喜地皱眉，重重放在桌上，一个婢女慌忙收了，想要换上新茶。

　　他摇摇头，让其退下。

　　“如今真是见了鬼了。除了某人，我还真没见过九妹如此维护一个人呢，明明只是联姻而已，当什么真呢？莫非……”他猜测着。

　　“是否要禀明丞相？”旁边的小厮赶紧询问。

　　“你说什么？”他起身，冷冷地撇了一眼。

　　凭空突起一阵森然残酷的杀意，小厮吓得胆子都快破了，连忙闭嘴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