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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所谓斗艺 ...

  •   天禧三年,暖春三月,汴河早已解冻,自西向东,横穿汴梁而出。

      西水门上游七八里处,缓缓驶来一艘盛装宣赫的官船,主桅上挂着明黄绸子的挑幅,上写“钦迎天书入京“六个大字。船上礼乐高奏,金鼓齐鸣,随船的侍从们大声呼喝着,让过往的船只退避两旁。

      此处的汴河南岸上,疏疏落落地建了一大片木窝棚,因为紧邻河道低凹之处,便被唤作“西洼子村”,是来汴京谋生的外埠人聚集之地。

      村子东北角的一间屋棚门口,一高一矮两名中年汉子蹲在土垒的矮灶前闲聊。

      听见官船的动静,一名极俊秀的青年从屋棚里走出来,循着声源静静遥望,似乎沉浸在那乐声中分辨着什么。待得曲终,船上换了新调,青年听得意犹未尽,对着高个的中年汉子道:

      “爹,刚刚那首变宫调子,听着不像寻常的丝弦......”这青年生的俊秀,嗓音也甚是柔和动听。

      “嗯,像是官教坊才有的十四弦宽筝,据说是用鹍鸡筋鞣制做的弦,才能传出这样远......那船上的挑幅,你可认得什么字?”高个汉子仍然低头熬药,随口回应。

      “我只认得‘天书’两个字。”青年答道。

      土灶旁的矮个中年汉子接口道:“那是圣上新迎的天书,听说来自陕西路,不过这天书倒不算稀奇呢,这些年各地供上来的神物,除了各种天书,还有神龟、灵芝、白鹿,还有‘龙卵’呢!”,

      见青年眼里闪过一抹惊诧,矮个汉子似是意料之中,笑嘻嘻又道:

      “当初供上这‘龙卵’之时,汴京城里着实热闹了一场,大家都想看看这龙下的蛋,到底长什么样子?可惜一路送到‘玉清昭应宫’里,都是用金雕玉砌的匣子装着,还盖着大红锦缎,普通百姓哪里看得到,后来听那些给‘德妙’道姑送菜的贩子说,‘德妙’道姑当时就侍奉在侧,那‘龙卵’足有少年的脑袋大小,通体玉白,就供奉在‘玉清昭应宫’的主殿里,每日都有道士念经做法,才能镇住一条金龙在里面盘踞!”

      青年听了更是诧异,又问:“那后来,那个蛋孵出龙了吗?”

      “这孩子又胡说,让人笑话。”汉子滤出一碗浓药汤,阻止了青年的追问。

      原来这高个汉子和青年是一对父子,都是弹奏筝琴的乐师,正是投奔矮个汉子而来,想在汴京寻个落脚生计。父亲叫楚新,儿子叫楚宁,矮个汉子是楚父的表弟,名叫蔡添。

      楚宁涉世未久,楚父却是异常的谨慎,那些鬼神仙怪的事,本就是无稽之谈,他们人生地疏,怕楚宁如此追问下去,少不得加以品评,无端惹出口祸,索性打断儿子,让他舀水来刷药锅。

      忽然窝棚里传出几声女孩儿含糊不清的咳嗽,三人连忙进屋去查看。

      矮床上的女孩儿是楚家的小女儿,楚寒寒,因为病着,面色灰黄,不过难掩丽质,姿色动人。

      楚父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脸上挂了喜色:“终于不烧了!”。

      青年兑了杯温水,扶起少女。

      少女烧了多日,早已没半点力气,倚着青年啜了几口后,怯生生地四下里望了望,问道:“这是…哪里?”

      “咱们一直在西洼子村,你这两日烧得人事不醒,爹和我都吓坏了。”青年微笑着柔声答道。

      她呆呆的瞧着汉子和青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言语,又定睛细细看了看这间木棚的环境,屋中只有最简陋的桌椅家具,被子和衣衫是老旧的原色细麻,除了几样简单的日用之物,便只有一只木制的雕花长箱用铁丝悬在梁上,似乎是要防止虫鼠啃咬,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瞧着实在是个清贫之家。

      她是魂穿,不过脑中似乎残留着原身的某种感觉,这对父子是她至亲至今之人,而矮个中年汉子却不太熟悉,或许是亲戚,除此之外,对这个世界,她几乎是一无所知。

      楚父用枕头和包袱垫衬好,让她靠住,又端了药汤和稀粥晾在床边的矮桌上,让楚宁慢慢喂她吃下,自己则继续和蔡添继续商量着事情——原来蔡添为他谋了份生计,在汴京南城一家小酒肆里为歌伎伴奏,明日便可去试琴。

      小酒肆的老板和善,明日只要穿戴干净,说话客气,以楚父的技艺,料想谋得那份营生并不是难事,当下更要紧的,还有楚宁的营生。

      蔡添听过楚宁的琴、筝曲子,十分欣赏,楚家来汴京前,是西蜀xxxx赵家的家伎,而楚宁的授业恩师,则是‘西蜀第一快筝’秦百两,所以,蔡添另有打算:

      “侄儿的事我也细想了,以这孩子的天份,定要往那赚得又多、又干净的地方去谋划,过几日便是斗艺会,不如直接去试上一试。”

      “这斗艺会怎么个比法?不知该如何参加?”楚父有些疑虑。

      蔡添微笑道:

      “比法么,就是按各行当,经由引荐或者推举,选出若干名才艺出众的老人或新人,一同登台或分场比试。当年太zu平西蜀,纳了‘花溪夫人’,不少西蜀乐工随‘花溪夫人’迁入汴京,伺候圣驾,至今几十年来,汴京和西蜀的乐工们从未断了往来,秦师傅既是‘西蜀第一快筝’,在这汴京总会有些同门故旧或晚辈吧?若是其中出了几位颇有资历辈份的,楚宁就更容易得到斗艺的资格了!”

      楚宁听罢,摘下悬挂的黄木匣,一张保养的十分小心的黄油木丝弦筝露了出来,惹得蔡添惊叹,乐器是金贵之物,特别是这种耗费工料的大件乐器,即便是京中的官员富商在家中豢养家伎乐队,也未见得会花费巨资置办一件,他们乐工都是贫苦阶层,除了笛、箫、埙这些便宜的或许会有家传,琴、筝是绝不敢想象的,便是一副丝弦,便已值上一个乐工几年的积蓄了。

      这筝是秦百两师傅临别时传给爱徒楚宁的,木筝下压着两封书信,是他们离开赵府时,秦老师傅特意请代笔先生写的信函,嘱咐他交给汴京的同门长辈。

      蔡添不怎么识字,只叫楚宁将秦师傅的师门谱系细细讲了,待自己寻到了人再亲自面递过去。

      蔡添是吹笛子的,在汴京混迹十余年,勾栏瓦子里的人脉甚广,既有了秦老师傅的书信,事情就好办得多。

      楚宁收了筝盒,问:“这‘斗艺会’十分要紧么?”

      楚父点头:“这是自然,你可知每年像咱们这种外阜来京的伶人乐工有多少,可汴京才容得下多少人在这里讨生活,若没些个真本事,哪里站得住脚呢。”

      蔡添也不禁接口道:“是呢,咱这汴京,市井百姓、官绅商贾、护城的驻军,总共可有百万来人了,到了夜里特别热闹,勾栏瓦子里的夜场可是肥活,单单底酬,就是白日里酒肆茶坊的四五倍,演的好了,台上台下各处所得的赏钱更多。可是谁能进得了夜场,每场底酬多少,总得有一番评判,于是便有了这斗艺盛会,绵延至今也有七八年光景了。

      如今这斗艺会的名气越来越响,已经是上元节后汴京的头等乐子,连不少皇亲贵戚、文官武将们也都来看热闹,斗得精彩时,光是扔到台上的赏钱就是平日的十几倍,若是在这会上成了名,便是站住了脚......”

      三个人又聊了一阵,蔡添嘱咐了楚父明日得了营生,还需和他去拜一拜看场的大佬,那人名叫董德昌,是镇着南半城几大勾栏瓦子的泼皮头儿,初到他地面上,需得给他一二百钱买平安,才能安稳立足。

      楚父自然应允,只让蔡添安排时间带他过去便是,因为蔡添还要回城给戏班子吹奏晚场,吃了点粥菜便告辞去了。

      蔡添走后,楚父瞧了瞧躺在床上的少女,对楚宁说:“往后咱们进城谋生,最好将寒寒带在身边,汴京城里龙蛇混杂,得想法将她妆扮得丑些,才能安稳。”

      楚宁点头应下,毫不迟延的翻出一些寒寒平日用的胭脂敷粉,拌上草木灰调黯,对着小铜镜,马上在自己脸上试了起来。

      他似乎颇通妆容之术,摸索着勾画涂抹了一阵,很快便将容貌改得走形大半,只是下颌的线条太过漂亮,不好遮掩。

      楚父在旁端详,忽然灵机一动,从灶上寻了两枚猪骨,切磨成小片让他含在两颊,不仅脸形立时显得肥蠢,连说话也含糊不清起来,再用粘发的胶脂将眼睛粘小,封住眼中的光彩,终于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楚宁摸了摸脸上的敷粉,担忧道:“眼下这天气倒是不会露了破绽,只怕夏天湿热出汗,就装不下去了。”

      楚父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说:“能装多久是多久吧,到时候再想办法”,又打了水给楚宁洗脸,给女儿熬了新药,将明日试琴的衣服压好,待吃过晚饭,一家人早早睡下。

      从头至尾,寒寒一直静静倚靠在床上,听着他们谈论,心中琢磨:他们说的汴京,或许是北宋的都城汴梁,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位皇帝的时代......这家里好像没有母亲,父子都是乐工,吃食穿戴都甚是清贫,不过看起来倒是十分善良,又对她极为呵护,未来的日子有这样的父兄照顾,至少不会沦落街头吧,不过乐工伶人,似乎是古代非常微末卑贱的阶层,未来的日子究竟如何,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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