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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同坠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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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锦彤回到了断霞居,断霞居内富丽堂皇,比普通弟子房不知大了多少,到处是名贵的瓷器字画,紫帐青纱轻轻拂动,交相映衬,雕花画屏上绣着精美的鸟兽虫鱼,房内还熏着好闻的香。
一个梳着丫髻穿着翠绿衣衫的少女安静垂首在一旁听候吩咐,而另一个同样打扮少女则轻轻拨动着香灰,素指纤纤。
这些东西都是易云啸怕自己宝贝女儿受委屈特地为她准备的,而这一切都是厉长老念在他们的交情上默认了的,否则实在很难让人想象,超然红尘的长琴门中会有这么奢侈的地方。
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她是来享受的,而不是来修行的。
柳甄已经不是第一次跟着易锦彤来到断霞居了。可是无论多少次来这里,她都会闻到一种与她这种人格格不入的味道。
这味道,提醒着她与易锦彤之间不可逾越的阶级差距,令她无比厌恶却又无可自拔的沉迷。只是,无论心底情绪怎样波涛般汹涌,她面上仍然表现得滴水不漏。
易锦彤进了门,随意地将长剑放置在桌子上,两个侍女乖巧地上前服侍她换上干净衣裳。待她们要将长剑收起来,却听得易锦彤伏在绿竹榻上,懒懒道:“放着吧,别动,你们没事可以退下了。”
侍女垂首恭敬道了声是,便离开了,柳甄将长剑解下来,顺势放在桌上,然后坐在易锦彤身边,与她说着话,只是今天易锦彤看起来兴致不高,随意地应着。
忽然听见她忽然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柳甄,你觉得殷采长得好看吗?”女孩子最是爱俏的心性,会互相谈论长相也很正常。
只是,柳甄知道易锦彤向来是个高傲的性子,姿容俏丽如同玫瑰,自视美貌。哪里曾拿正眼看过别人,更何况是问这种问题,柳甄拿不准她究竟什么意思,但还是柔声道:“还可以吧,不过我觉得,锦彤你可比她漂亮多了。”
面上仍然柔顺婉贞,柳甄心底却不屑地轻哼了一句,不得不承认,殷采的确有副好模样,玲珑剔透,清冷似玉,只是,她却没由来的厌恶她那双琉璃般的眸子。
易锦彤没说话了,她脑海里浮现出今天看到的那个望着殷采的眼神,湿漉漉的,水光潋滟。那是易锦彤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
见易锦彤模样有些消沉,柳甄小心翼翼的问了句:“锦彤,你不舒服吗?”一副很担忧她的模样。
易锦彤闭上了眼睛,恹恹道:“没事,我乏了,你回去吧。”柳甄心里轻嗤了一句,却仍是柔柔地应着:“好,那你好好休息。”
无精打采伏在榻上的易锦彤完全没发现,柳甄走的时候,拿走的却是她的剑。
已经是深夜了,殷采却毫无睡意,她推开窗子,只见月光清冷,洒在地上铺上了一层银霜。记得在长信宫的时候,每当殷采睡不着,陶姑姑就会轻轻哼着歌谣哄她入睡。
殷采还记得那首歌谣是:“山有榛子。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语调悠扬婉切,殷采好似听懂了,又好似没听懂。
“这是姑姑的家乡——罗浮镇的歌谣。”
“陶姑姑,罗浮镇在哪里啊?”殷采依在陶姑姑怀中,轻声问道。陶姑姑却不说话了,轻轻拍着她的背,脸上露出一种殷采看不懂的神情,目光变得遥远不可捕捉。殷采并不知道罗浮镇在哪里,她所了解的不过只是以前的长信宫和现在所在的长琴门而已。
殷采轻轻哼着歌谣,歌声回荡在寂静的室内,仿佛这样她就不是孤身一人了,她又想起了徐鹤龄,那个有着昳丽容颜的少年,幽潭般的眼睛流露出的戒备,倔强,乞求,无助,惶惑等诸多情绪,令她好像抓住了什么,才不至于坠落到冰冷绝望之地。
人终究会抛弃别人的,这种认知是殷采四岁就意识到的,她并不记得自己时常望着长信宫的烛火会想着什么,她只记得,那个地方太冷了,钻入骨髓一般的冷,四肢百骸都要冻僵了。
时常有风吹过,在她内心密密麻麻的孔洞中呼啸盘旋,殷采觉得自己整个人好似悬在半空结茧的蛾子,唯有紧紧缚住自己,才能对抗内心那时不时传来的呼啸声。
殷采想,她对徐鹤龄的好,也不是没有理由的。至少,徐鹤龄用那种眼神望着她的时候,她内心的风声会小很多,她只是需要对一个人的好,来让自己不再置于被抛弃的境地,这个人,恰好是徐鹤龄罢了。
露水已经沾湿了衣袖,殷采终于停止了轻哼那首歌谣,窗户被紧紧关上,清冷的月光再也透不进来。
赌期如约而至。
依旧是林飞舟不在的一天,周围的小弟子们还在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御剑术,殷采、徐鹤龄、易锦彤三人早早来到了角木崖旁边的一处树林,这里偏僻寂静,不会被其他人注意到。
三人并成一排,易锦彤今日格外神采飞扬,纡尊降贵一般瞥向了两人,傲然道:“待会,一起数三二一,然后开始,谁先绕白蛟峰回到这里就算赢了。”说完,就伸出了手指,比了个三,一副由她发号施令的姿态。
殷采忽然指着易锦彤腰上的玉石,出声打断:“等等,你身上的玉是怎么回事?这不公平吧?”
“本郡.....”似是想起这里不是郡王府,师父也多曾叮嘱过她,到了长琴门就不能还依仗着以往的郡主身份,易锦彤顿了顿,这才转言又道:“本姑娘身上佩戴什么你也要管吗?这不过是块普通的玉罢了。况且,本姑娘不用借助外物也能够赢你们!”
殷采望着易锦彤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似乎,这只是块普通的玉石,可是,殷采觉得自己明明能感觉到这块玉泛着灵气,要么就是,易锦彤她其实并不知道这块玉石的奇特之处。
“师姐,算了,等会你只要记住我昨天说的话就好。”徐鹤龄附耳过来,悄声说道。殷采这才垂下眼睛,点了点头。徐鹤龄又道:“易师姐,你的玉石若是没问题,那你的剑,会不会做了什么手脚?否则你怎么会这么自信赢过我师姐。”
“不可能!”闻言,易锦彤的脸都涨红了,仿佛遭受了巨大的屈辱一般,眼睛也睁大了,凶狠地瞪着他。徐鹤龄却无动于衷,继续道:“不如,我们的剑交换一下。”
“那万一是你们做了手脚呢?”易锦彤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反而质问道。
“我们有什么能耐做手脚,倒是易师姐,莫非是怕我们赢。”徐鹤龄继续激道,殷采轻轻拉了下徐鹤龄的手,似乎是在询问他在干嘛。
徐鹤龄不答,反手握住了殷采的手,轻轻捏了捏,像殷采平时安抚他那样。殷采不动了,想把手抽回来,抽不回,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他们挽着的手,一旁的易锦彤并未注意到他们的动静。
一时僵持着,最后易锦彤才咬着牙说:“换就换,谁怕谁?”手中的剑送了出来,殷采想接过她的剑,谁知,易锦彤却甩开了她的手,赌气一般道 :“我不要你用我的剑。”易锦彤也没想太多,她仅仅是下意识地不想要殷采拿她的剑。
殷采冷冷瞥了她一眼。
见状,徐鹤龄松开了殷采的手,解下自己的剑给殷采,“师姐,你用我的。”最后,殷采用的徐鹤龄的剑,徐鹤龄用的易锦彤的,而易锦彤拿的是殷采的剑。
三人准备就绪,催诀,剑身飞入脚底,待稳稳当当地站好,便齐声喊道:“一,二,三!”只见长剑如流星掷出,一开始刷地划过树梢,然后倏地升空,三人御着剑,如三条游动的蛟龙,只是很快,徐鹤龄就落后了很多。
蔚蓝的天空中,殷采和易锦彤二人你追我赶,不甘示弱,一会儿你在前,一会儿我在前,游龙戏珠一般,飞得好不欢快。而徐鹤龄一直在后面,始终与她们维持着一定的距离。
在路过一个隐蔽的山谷的时候,易锦彤稍稍落后了殷采一点,这里树木遮天蔽日,虬枝突出,易锦彤怕树枝擦坏她的衣服,为了避让,她稍稍放慢了御剑速度,她对自己无比自信,等会肯定能追上殷采。
徐鹤龄就是瞧准了这个机会。催诀,四周的灵气忽然磅礴汇聚在剑身,徐鹤龄脚下长剑的速度陡然加快了不少,哪里还是平时的慢慢吞吞的样子?
剑如一道银光,倏忽间,徐鹤龄离易锦彤只有咫尺距离了,只是,他在剑上歪歪斜斜的,好像马上要坠落,眼看要撞上了,徐鹤龄急忙清喝一声:“快让开!”
易锦彤还在避让树枝,哪里料得到徐鹤龄的剑突然就发疯一样不受控制。
易锦彤怔住了,所幸,她的剑上的符咒却发起光来,就要护住易锦彤偏离方向,但更没想到的是,将要坠落的徐鹤龄速度更快,慌乱中,双手好似无意识般死死抓住了易锦彤的袖子,力度极大,拽得她的身子一个踉跄,冷不防就跟着徐鹤龄一起跌了下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易锦彤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只见,两人齐齐从长剑上坠落,这力道不容忽视,幸好有树枝稍微缓冲了一点,否则这两人都会摔个半残。
那些树枝划得易锦彤脸上身上都是伤口,疼得不行。很快,两人都狼狈地倒在了树下。
易锦彤向来娇生惯养,此时摔了个七荤八素,只觉得浑身疼得都发软了,她倒吸了一口气,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起转来,却强忍着,不落下来。
徐鹤龄也咬牙撑着坐了起来,他看起来比易锦彤摔得更惨,头发散乱,脸上斑斑驳驳的伤口,都是树枝留下的痕迹,而且落下来的时候,他的身体似乎还撞到了树干,口中都溢出了鲜血。
他擦去嘴角的血,黝黑如墨的眸子死死盯着易锦彤,吐出的话却森冷无比:“你果然动了什么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