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8、五十八、暴风骤雨的前夜(六) ...
-
阳雨查看峰岚的短信、微信。
“雨,我错了,我道歉,你回来好吗?”
“你在哪里?我找不到你。你回来吧。”
“求求你,原谅我,要我做什么都行。回到我身边,好吗?”
……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偷看你的手机,葬送了正在建立的信任。
“实在是因为太在乎,才铸下大错。我感觉你总把我当外人,担心你有事不肯跟我说。还担心你在见别人:你是不了解这个圈子,专一不乱的,真的不多。
“我知道这不是偷看的理由,我也不是在给自己找理由。但罪无可恕,情有可原。什么样的惩罚我都认;但这一片痴心,苍天可见,雨真的一点都没感觉到吗?
……
凌晨三四点有几段长篇微信:
“我承认,有些事还没有告诉你。我一直想向雨袒露生命中一切,如同彼此袒露身体一样,我渴望那种彻底的信任和合一。可是,每次我鼓起勇气,话到嘴边就又咽回去了,因为我真的害怕你的误解和猜忌,害怕失去雨。或许,这种顾虑反引起了更大的误解和猜忌;是时候说说一些事情了。
“昨天早上,我去医院看望的朋友叫宁硕明。我和他之间的事,说来话长。
“ 宁硕明是北京土著。和雨不一样,他打小就意识到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喜欢亲近男性。10岁时,他和班里的班长要好,在家里做作业之余,玩起了过家家。两个少年抱在一起。没成想,被下班的妈妈瞧见了,将他一顿痛打,咒骂的话他一辈子还记得:‘我缺了八辈子德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74年,他念师专,住校,摆脱了母亲的监控。他和下铺的男同学开始了交往。对方比他大四岁,长相英俊,喜欢踢足球、爱吹口琴,也很懂得疼人。人当少年,无所畏惧,他的这场初恋爱得很恣肆,他竟敢带男友礼拜天一块回家吃饭。母亲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但大小伙子打不得了,只能骂:‘真是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
“恋情持续了三年。一次偶然,宁硕明发现男友竟然早已结婚,并育有一子。对方赔礼道歉,苦苦解释:婚姻是包办的,早就没了感情。宁硕明说,当时少年轻狂,还不懂得人生的艰辛和无奈,不懂得珍惜,选择了不原谅,在痛苦中结束了恋情。
“宁硕明毕业后顺理成章成了中学教师。那时候同志的压力大,民间的称呼是“兔子”、“人妖”、“尤物”,官方的罪名是“流氓”、“□□犯”、“坏分子”。他母亲是街道主任,到了儿子的适婚年纪,人人都问‘你儿子怎么这么怪不结婚呢’。在社会和母亲的双重压力下,宁硕明勉为其难地结了婚。他的婚姻不到半年就在仇恨中结束,对方离开时撂下了一句,‘愿你断子绝孙’。母亲也彻底心碎、失望,临终前,躺在病床,虚弱不堪,但在宁硕明来到床前的那一刻,母亲爆发了最后的力量,突然猛一下子把推开宁硕明: ‘你别碰我,你别脏了我的手!’。
“然而这还远远不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刻。母亲病逝后不久,警察来了。原来,一位‘同道’被抓, ‘检举立功’将他告发。他被定性为“思想意识差”,以及‘□□嫌疑’,被送东北劳教两年。他在劳教所里受尽歧视:在里面,打架进去的叫氓爷,倒买倒卖的叫倒爷,小偷叫佛爷,宁硕明这种的,叫兔爷——是最受歧视的一类犯人。经常被管教和其它犯人指着鼻子骂:‘你们这种人活着多余,活着什么劲啊,还不如扎茅坑死去呢。’
“劳教结束后,宁硕明从东北回北京。发现工作早丢了,连教师资格都被取消了。亲友们都远远躲着他,他的前科和身上烙着的‘同志’红字,使得他在那个年代绝无可能找到工作。为了糊口,他只能在故宫门口卖明信片和北京地图。很多时候,一天连10块钱的饭钱都挣不出来,两三天只喝一碗粥。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四、五年。
“宁硕明忍饥挨饿,慢慢攒了点钱,买了台相机,先是在天安门广场给人照相,后来兜售自己的摄影作品:长城、故宫、什刹海、北京胡同、京戏……
“如果不是一次偶然的转机,宁硕明可能就这样一辈子熬下去了。有一天,他走进东四人民市场旁边的大卫生间,上完厕所出来,好几个人追着他,想跟他‘聊聊、交朋友’。这次‘奇遇’让宁硕明意识到,这世间像他一样的人大有人在,当时的北京,在东单、西单、前门都有秘密‘组织’。宁硕明考察下来,发现一个巨大的市场:男性人体艺术。他偷偷摸摸地拍摄男性人体照片,先是自己对着镜子自拍,后来找模特;在东单和牡丹园贩卖,和城管、警察打游击。
“随着改革开放、思想解放,人体艺术逐渐被大众和当局所接受。他顺应潮流创办了雄体画报。从街头兜售的擦边球黄色杂志到十多年前改版为正规的《男性康健》,其间的艰辛,不是你我能够想象的。
“我到北京后,去《男性康健》应聘模特,认识了他。我是雨的第一次,他则是我的第一次。是他让把我带进了这个圈子。在他以前,我只限于互相搂抱、飞机,完全无法想象进一步的行为,直到他感动了我。
“我真的是被他感动了,他帮了我很多:让我从临时模特到在《男性康健》站住脚,到最后借人事斗争,把我扶上了主编。
“雨,你不要误解。宁硕明的事,我之所以一直想说却没有说,就是怕你误解。宁硕明说他爱上了我,我是他的第三段恋情。我却没法爱上他,我仅止于感动、感激。我跟他把话说清楚了。他也理解了我的立场。他说:‘同是天涯沦落人’,‘咱俩都是人世间的弃儿’,一起抱团取暖,做忘年交,没有血缘的亲人。
“为什么说这么多宁硕明的事?
“雨,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相信宿命论,‘我和雨在一起,是命中注定’;你说,这是宿命,也是因果,‘世上没有无因的果,肯定有什么事让我们相遇,这件事又因更早之前的事而发生。’雨,我们宿命的因,就是宁硕明;他可以说是我和雨的月下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