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毒火（一） ...
-
裂火燃烧的声音。
火苗跳跃得老高，肆无忌惮地吞噬墙壁！受热的玻璃已经临近炸裂的边缘，仿佛下一秒就能直接迸溅到十米之外的高空中；滚滚黑烟从窄小的窗户中翻涌而出，往万里无云的天空袭击着，形成一处火海……
一排消防队员并列在楼下，大股的水流进入黑烟后转瞬即逝。火浪太过凶猛，伸出锋利的爪牙，企图把这一切都覆盖在它的统治之下，扫荡完后就只剩下一片废墟。
哭声，喊声，消防车声……喧嚣而无助，恐惧和紧张的情绪因为有可能逝去的生命而被无限放大。
不行！
里面还有人！
消防队长正绷紧肌肉和神经进行指挥，就被人狠狠拽住了胳膊，随即而来的是惶恐颤抖几乎接近崩溃的男人声音——
“里面的人呢！”
“她在哪！！！”
“救出来没？到底救出来没！”
……
周围的一切倏忽悄然无声，他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明明眼前还留有漫天横流的烈火残影，周身却冷得如同掉进冰窖。
那种寒冷是一点一点朝身体袭来的，发毛，战栗，颤抖……这样的感觉先是涌向后背，再是脖颈，一寸一寸地侵蚀着他的全身。
他动弹不得，面前独剩下一张模糊的清秀面孔。面孔越来越远，他想张口挽留，却死死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后那张脸变了，变成了一张女人的脸。她站在火焰里，却完好无损，嘴角是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乔离。”
这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毒针，刺进他的耳朵，令他半边身子都麻木僵硬着。
“我在等你呢，乔离。”
……
乔离睁眼的时候，外面已是天光大亮。窗帘很薄，阳光轻易透过，在地板上洒下一片斑驳，楼下的早餐店叮铃桄榔的烟火音隔着墙传到他耳中。
是梦。
乔离轻叹口气，拭去额头上因噩梦而冒出的冷汗。手机正在一旁振动着，他伸手按停昨晚定好的闹钟，一看时间——早上六点半。
平时这个点他还在睡觉，但今天不同——
今天是乔天阳的忌日。
他好久没做这个梦了，十五年前的事情在他脑海中重演一遍，隔一段时间就来刺激他的神经。
特别是半年前见到顾依琳之后——那个本该在大火中尸骨无存的女人，那个十月怀胎把自己生下来还没来得及见证他成长就遭遇不幸的女人，竟完好无损的站在他面前。
十五年前就藏身火海的人，如今突然复活。那中间这段时间，她究竟去了哪里？她在干些什么？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呢？
自己……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吗？有什么苦衷可以让她将真相隐瞒多年而不管不顾自己呢？
乔离查了半年，却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那一面之后，对方整个人又消失得彻底，如人间蒸发一般。
他找不到顾依琳，也没有十五年前那桩纵火案的线索，虽然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确定一点——
他的父亲乔天阳，不是弑妻凶手。
乔离太阳穴疼得厉害，锁骨上还留着一两处粉色吻痕，汗水蒸干后的粘腻感让他轻蹙眉头，随意抓起床单上的一件衣服披上去，转身就进了浴室。
十五分钟后。
“我正准备出门呢！你们呢？”乔离在客厅门口换鞋准备出门，不好拿手机，就放在一边的柜子上开外音，一个浑厚低哑的男人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这东西不肯说实话，高策和阿四正审着呢！”
“嗯……”乔离拿好钥匙，“审着吧，再滑头也能被你治服。”
手机那头轻笑了一声，声音压低了不少：“那我昨晚的表现治服你了吗？”
乔离被这声笑弄得耳根发热，昨天那些旖旎的场景一下子涌入脑中。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对方现在是什么表情，只拿起手机冷冷道——
“差得远呢！林队长，你治我的本领有你审讯的一半就好了。”
随后直接挂断电话，留给对方一阵忙音。
再不挂对方又不知得说出什么流氓话。
早上的空气还有些微凉，但小区门口的各类商店早早营业。乔离走进一家花店，店员是个二十来岁穿着素雅的姑娘，逢人就微笑，这会儿正给十几支还带着露水的新鲜玫瑰去刺包装。
“这么早啊！”姑娘见来人是个俊朗的年轻帅哥，嘴角咧得更大了，忙放下手中的活招呼着，“想买什么？我们这里刚进了一批玫瑰，颜色特别正，送女朋友正合适呢！”
那娇艳如火焰一般的颜色令乔离略感不适，他微微移过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株白色植物上。
“那个呢？”
店员顺着看过去：“那是马蹄莲，也是前一阵子刚到了。不过……”
见对方欲言又止的模样，乔离问：“不过什么？”
他没有买花的经验，除了知道玫瑰代表爱情外也不认识几种花——但那株安静待在角落里的马蹄莲看上去清新自然，他觉得对方会喜欢。
“没什么。”一般女生不喜欢马蹄莲这种原因她还是没说出口，毕竟她只负责包装和卖花，更何况送花给女朋友这种事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店员手脚麻利地包装好一束马蹄莲，乔离付钱的侧脸让她心中不禁微微一动。
这果然是个看脸的世界。
“怎么了？”乔离精神敏锐，自然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
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说是自己看脸看出了神，于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这花你是送人还是自己放家里呢？”
“送人。”
“送什么人呢？”
这么问可以旁敲侧击出对方有没有女朋友，如果没有正好借机要个微信号什么的。店员正在心里打着小算盘时，就听见对方温润好听还含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响起——
“送，故人。”
……
永乐公墓位于华安市昌宁区的西边，早年被风水大师勘测过，说是龙脉旺，阴阳两相缠绕，同时穴位得气，土质良好，为华安市不可多得的公墓宝地。于是在那之后，永乐公墓的价格一路飙到了三万多，这还不算起碑的钱，一起算上的话，没个二十万拿不下来。
人们笑称：“以后遗愿是把骨灰洒进大海，不是向往自由，而是埋不起。”
乔离把车停到了永乐公墓一公里以外的停车场，拿上花往明朗宽阔的大路走去。
这地址是赵谨告诉他的，看来这些年，这位早已升上局长的人也没让自己的旧时好友受委屈，毕竟光供着碑位就得花不少钱。
走了大概十分钟，乔离在一处墓碑停下脚步，他对着碑上的照片微微一顿——照片里的男人还保持着十五年前的模样，眉眼清俊，眼睛里略带疏离。
这些年来，乔离只在梦里见过乔天阳。喧嚣凝滞的火海里他始终看不清那张脸，却依旧忘不掉那十五年前的最后一面。
他的父亲，乔天阳，故意杀人纵火罪……他到现在也无法相信。
可是，曾经葬身火中却真实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顾依琳又是怎么回事呢？如果这样，当年的纵火弑妻罪是不是可以翻案呢？
乔离抿嘴，本泛着苍白之色的唇渐渐恢复血色——来之前那些不安的，视死如归的心绪突然被墓碑上那个男人温柔的面孔安抚住。
灰黑的花岗石光滑平整，风雨不侵，乔离半蹲着，将手上的马蹄莲轻轻放在墓前。本该开口询问对方的千万个问题，却在那一瞬间无法说出口——只在最后变成了另一种问候。
“原谅我现在才来看您。”乔离在那蹲了一小会儿，而后站起身，轻轻道，“好好休息吧。”
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他——他会亲手揭开这被埋没在十五年时光里的真相。
……
“钱哥，你那边还有吗？”一个带着耳钉染着黄头发看起来很杀马特的年轻男生对着右手边挥手，“我这边喷完了，还缺点绿，你那边有吗？”
被喊“钱哥”的男生长得挺好，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坏笑，是那种校园女生会喜欢的叛逆少年类型，他正奋力在墙上喷绘着一幅春色盎然图，手里边的绿色喷漆都用的差不多了。
“绿，找老马要啊！他前阵子不是刚被绿吗？现在头上颜色还浓着呢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得了，你也就敢背地里说说，你当面说看老马不一剪刀让你断子绝孙让你连绿帽子也带不成哈哈啊哈哈……”
几个杀马特边在墙上进行着彩绘艺术边打嘴炮，眼看一整面墙都满了，最开始那个带耳钉的男生开口了：“钱哥，我们几个到那边去了啊，这边交给你了。”
钱伦头也不抬，直挥着手赶人：“走吧走吧，留哥一人在这儿还能快点！”这句话倒是真的，这一群叛逆少年里唯一有美术功底的就是钱伦了，他大学修的美术，没事就喜欢弄点街头艺术。
十几分钟后，他将墙上的一些细枝末节处理好，后退几步，对自己的作品颇为满意地吹了个口哨。
这周围环境不好，声音嘈杂，他过于专心，以至于转过身才发觉这小巷子里多出一人。
男人长相普通，龇牙咧嘴，正扶着墙粗喘气，钱伦于浓厚的油漆味中闻到了一抹血腥气，才注意到对方腹部的衣服上一团快要干涸的血渍。
“你……要帮忙……”正处于中二年纪的少年虽然叛逆却不乏正气，尽管自己不明对方底细但依旧无法见死不救，迟疑问道，“去医院吗？”
男人没说话，表情阴冷地收回手，一步一步朝钱伦走去。钱伦心里害怕，握紧手里的喷瓶，但对方刚走了三步，就一下子往自己这边扑来，手里面还多了一个泛着寒光的东西——
那是把刀！
钱伦身体动作迟于大脑反应，硬生生看着那男人紧握着水果刀朝自己袭来！但他一时间竟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他感到右侧肩膀被一股大力拽过去，身体直接栽到墙壁上，跌落而下，砸得眼冒金星，看不清前面的场景，只能听见一个低沉略带痞气的男音。
“你他妈还敢跑？”
跑……跑什么？
而后，他努力睁开眼，就看到原来腹部受伤的男人倒在地上，双手反绞在背后，被手铐套牢，原来握在手里的水果刀落到挺远的地上。
旁边站了个男人，身材高大，穿着黑色短袖，胳膊上的线条流畅，看上去很有力。他侧过身，朝钱伦这边看——
钱伦眼皮直跳，心中暗道：这么帅的人是警察？不会是拍戏吧。
只是这演员有点入戏，眼神过于凌厉，警匪气太重。
钱伦刚想挣扎着站起身，就听见外面有人喊：“头儿，你在哪呢？逮到没？”
“行了，带回去吧。”
随后巷子里进来一个一脸老实相的男人，微喘着气把地上的人拎起来。
这个一脸老实相的男人是高策，而刚才几下就让犯人束手无策的男人，自然就是刑侦一队的队长，高策口中的“头儿”，林漠。
刑侦队这几天正调查一件买凶杀妻案，嫌疑人早就锁定好，然后在逮捕过程中被对方犯哮喘以要回房间吃药为由而逃掉了，林漠几人对附近的地形不熟悉，拐过好几条小巷子才捉到人。
“你也太久时间没锻炼了吧，喘成这样？”
“这阵子没什么大案子，也就偷懒没锻炼。那边是……受伤的市民吗？”
林漠朝钱伦那边淡淡一瞥：“什么受伤的市民，看到这一面墙上的绿了没？他就是一喜欢绿色还破坏公物的违法醉汉！这酒味大的冲得我脑子疼！一并带过去，交给江一天得了。”
钱伦想为自己争辩一句，他其实不喜欢绿色。
当然，被砸了个七荤八素手里还拿着喷瓶的他无法开口，像个小鸡崽一样被拎进了警车里。
……
乔离回去的时候选了条小路，不用上高速，小路有些颠簸，不远处还冒着烟尘。边上的手机突然振动，他放慢速度，把蓝牙挂在耳朵上。
“喂？”
林漠显然心情很好，一上来就开始吹嘘自己的功绩，连并着高策那份也归到自己头上，最后才问：“你啥时候回来？最近应该都闲下来了，我们可以做点有意义的事。”
乔离知道他嘴里说的“有意义的事”指的是什么，懒得接他这话茬，加快了速度后却因为前面的场景皱眉。
原本冒烟尘的地方，是一座被烧得漆黑的三层小别墅，周围拉着警戒线，线外围着十多个人，后面一排消防车停在那里。
乔离心跳突然加快了些，是……火灾吗？
他踩住刹车，往现场走。林漠听背景音越来越嘈杂，声音也严肃起来：“怎么回事？”
“火灾。”乔离刚走近，就看见几个消防队员抬着个担架出来，白色担架上，是一具烧焦的尸体。
“我的天，怎么烧成这样？”
“对啊，太可怜了！”
“怎么就遇上这事了？”
“听说这火早上三四点就开始烧了，灭都灭不掉！……”
乔离皱眉，对着电话那头道：“看来你休息不成了。”
……
消防人员正守在警戒线旁，就看见一个白净的年轻人往这边走，作势要进来，他连忙拦下：“对不起，火灾现场，不能进去。”
随后他就看见面前的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个小证件，展开在自己面前，上面有一行字——
市公安厅河海分局副主任法医师，乔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毒火（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