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物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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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物怪，由“物”和“怪”组成，本意是炎魔的妖怪，从人心的病中生出，与人类的执念和感情息息相关。
解封退魔剑所需要的条件，是“形真理”具备。
“形”，指的是物怪的形态，它的载体，以什么形式体现。
“真”，指的是物怪形成的过程，真实的过程。
“理”，指的是物怪形成的理由，包括当事人与物怪双方的想法。
医药巨擘药师寺家的独生女，名字是“薬師寺瑠璃”，读作“やくしじ るり”，与药师佛“やくし-るりこう-にょらい ”的尊号，发音相近，与少彦名神“すくなびこな-の-かみ”没有相似之处，看来取名时父母战争的其中一方取胜了。
小小的大小姐确实因为退魔剑被珍藏密敛于华美的锦盒之中，画风与朴素的药箱不搭，单独放置于最底层一格的软垫上，猜测是卖药郎的重视之物，才没有主动问起。
卖药郎一句话里提了两个问题，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注意力总是难以集中，在未出鞘的退魔剑格挡住藤拍以后，她留意剑鞘的精致美丽，青金石色的眼眸闪闪发光，每一次眨动间仿佛都闪烁着“想要”二字。
以她的身家背景来说，“想要”的东西多半会在和父母撒撒娇之后，变成“得到”。
如果换作其他同龄人，将“马上就会得到的东西”视作“已经得到的东西”，并随意对待“自己的东西”，简直是再平常不过的行为了，平常到不值一提。
大小姐与她同龄玩伴的不同就在这里：
她的自制力让她能够克制住自己，区分是否“已经”得到想要之物。
于是卖药郎颇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大小姐，您从小总能看到的‘它们’，是什么？”
小姑娘的注意力回到了问题本身，她下意识地转动着藤拍，试图给卖药郎描述她曾经见到过的那些、许多许多、千奇百怪的非人之物。
卖药郎面上的妆容让他不动声色时自带三分笑，听着小小的大小姐连说带比划，绘声绘色地讲述时，他眼中确实蕴着几分笑意。
特征明显的、常见的神怪，一听就知道是什么的，有。
纸舞、经凛凛、如意自在……
特征不明显、不那么常见的神怪，要在几个嫌疑选项内猜一猜的，也有。
绢狸、野篦坊、分福茶釜……
讲的人讲不清楚、听的人一头雾水，连怀疑对象都不很肯定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也有。
即使在后世，像大小姐这样七岁的小孩子的证词也往往不采用，就是因为年纪幼小的孩子，大脑还没发育好，见闻的事物容易被大脑过度加工，日常生活的小事过几天都能被他们讲成神话故事。
不知道算不算幸运，虽然大小姐总是看到神怪，可是她遇到过的基本都是无害的小妖怪，没遇到过一次杀伤性强或者对人类怀有恶意的恶鬼之类。
至于结界外的物怪……
……都不是。
她说的所有、全部、一切，都不是。
“还有没有其他的，比这些更奇特的遭遇呢？”
物怪的“形”，还没有现身。
狂乱舞动的天平们在大小姐小孩子特有的、跌宕起伏的讲述中，渐渐平静下来，贴满四壁与门扉的符纸也由红变黑，蛇目纹闭合，纹路褪去。
物怪自行离开了？
怎么可能？
药师寺府上的怨憎深重，直冲云霄，卖药郎在相当遥远的距离外就看到了属于物怪颜色。
他注视着药师寺家小小的女公子，她手指绕着藤拍的柄，在认真思考“更奇特的遭遇”。
青金石色的眼睛忽然亮起，相当明显的灵光乍现的表现。
她双掌相击，可是表露在外的情绪分明是低落，而不是亲身经历离奇故事的兴奋，小姑娘没怎么犹豫，就告诉了他：
“我应该不是家里唯一的孩子。”
药师寺琉璃是医药巨擘药师寺家独生的女公子这件事，妇孺皆知。
“我听阿……说”她咽下情报来源，大小姐偷听仆从们聊天，哪怕是无意，对她来说也不光彩，“在我之前，母亲大人还有过一次生产。我去问母亲大人，母亲大人说谁家的女公子也没道理小小年纪关心孕产之事，实在胡闹，把我赶了出来。父亲大人说绝无此事，他们只有我一个孩子。”
听起来确实不像“绝无此事”的样子。
“那之后，没到三天，仆从就大换一次。我怎么也打听不到那个不存在的兄姐的消息。好奇怪，既然家里只有我一个小孩子，那我夜晚和白日里无人时总能听到哭声、吵闹、窃窃私语，是谁发出的呢？”
锵啷——！！
像是在安静聆听的天平们忽然叮当作响，两臂悬吊的铃铛乱晃，主体却没有往哪个方向倾斜，只是抖索乱动。
符箓们再次浮现黑色的纹路，最先发生变化的，是房间里比较高的方位。
小小的大小姐还在苦苦思索，卖药郎反应极为敏捷，挥袖一甩，之前没有贴符的天花板与地板也都在顷刻之间糊满一张一张字纸。
“你听，”小姑娘指向天井上红得发黑的那一片符箓所在的位置，“哭声。”
如同蒙住眼睛的迷雾、堵住耳朵的蜜蜡被移开，在她这么一指一介绍之后，卖药郎忽然注意了天井上探出来的小半张残脸一现即逝，徒留又像喁喁细语又像哀哀啼哭的细碎声响。
那小半张残脸十分恐怖，底色是亡者的青白，却染着锈迹般的苔痕，铁青铜红，斑驳交错，乌黑的唇朽烂剥脱，露出参差不齐的碎牙。
这么恐怖的小半张脸，却在哭，哭得如同有十足的委屈无处宣泄。
不少妖怪会以哭声作为诱饵，利用受害人的善心害人。卖药郎没有先入为主地认定那半张碎脸一定有什么故事，而是先观察大小姐有什么反应。
大小姐的藤拍毫不客气地甩在碎脸出现过的地方，啪的一声，撞到屋顶，弹回地上。
紧接着去捡起从出场以来就没被正确地使用的清洁道具，仰脸打量天花板。
按照她的经验，这种时候怪物和怪物带来的异常景象就应该消失不见了。
可是这次没有。
天平们的响声遽然急促如暴雨，坚硬无比的金属头部柔软地后仰，悬吊着铃铛的细细金属链反重力向上，本来干净整洁的天花板倏忽间像那个物怪的碎脸一样，从一隅开始迅速霉变朽烂。
无多时一大爿又像腐坏木板又像肪胀相的尸块坠了下来，其间夹带着星星点点的飞溅碎屑，腥臭刺鼻。
卖药郎拧腰挥袖卷起大小姐，矮身疾走避退，同时撒出一片金色符咒连成流光溢彩的壁障，隔开污秽的不祥之物。
大小姐的反应着实快，污秽之物将落未落时她已然有所察觉，提起藤拍就要动手。只是身矮腿短手脚慢，被卖药郎伸手一捞直接悬空，什么都做不了的情况下马上停止动作。
就算帮不上忙，至少能够正确判断形势果断停下来不捣乱，已经超出了绝大多数身处惊变的人。
卖药郎一边保护皱着眉头正在思考的大小姐，一边回忆有什么物怪以碎脸和腐尸的形象出现，二人皆沉默不语，唯有天平铃铛与不明来处的呢喃嘈嘈切切。
“阿荻给我讲过‘产女’和‘毛怪’的故事，”小姑娘突然没头没脑地说起旧事，“她知道好多好多怪谭，有时候像那个——”指向霉迹斑斑的天花板探头探脑的小半张碎脸，“那样的东西也会跟着听，讲到产女和毛怪的时候，我也听到了哭声。”
“产女”和“毛怪”往往不会一起出现。
产女是未能顺利生产就去世的孕产妇化作的妖怪，会随机害人。毛怪又叫产鬼，生下来就是长满鬃毛的怪物，会飞快地往产床底下钻，及时杀死它就没事，否则等它钻到产床正下方，产妇必死无疑。
卖药郎也看向天花板的碎脸，碎脸没有嘴唇的嘴角下垂，仍是委屈欲哭的苦相。
它已经显露形貌，接下来该揭露它的本体，它成为物怪的过程和原因，解封退魔剑，祓除物怪。
如果小小的大小姐提供的信息属实，那么它应当就是在她之前出生、却不被允许谈论的，“不存在的孩子”。这样的孩子成为妖怪，再因为与人之间缔结的孽缘成为物怪，再合理不过。
那么被物怪困住的人，就不该是全然没有参与到此事当中的大小姐，而应该是她的两亲。
所以，与物怪之间存在因缘的人，是大小姐。
受制于医学水平的发展，这个年代孩童的夭折率总是居高不下，时人认为，七岁之前的孩子属于神明，随时会被神明带走。
七岁的药师寺琉璃，健康活泼，没有早夭之相，没有任何卖药郎熟悉的神明标记，也没有视生命如草芥的贵人脾气，看不出来除了灵视之外，和物怪有什么关联。
调查陷入了僵局。
战斗也陷入了僵局。
袭击大小姐的物怪在最初那次被二人轻松闪避的攻击后，变得缩手缩脚犹犹豫豫，但是攻击的恶心程度没有降低。
低伤害、低频次、高精神污染，大小姐只是看惯了怪物们，并没有看惯腐尸，很快就蠕蠕欲呕，脸色白得没法看。
总这样可不是个办法，卖药郎再次揽住大小姐，跳到一边，闪开噉食相乌云般盖下来的碎块、野鸦、土狼、群蝇。
他们闪避成功之后，那些污秽之物就会像幻觉一样消失，但是如果没能躲开，也会切实留下沾染不祥之气的伤痕。
物怪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对大小姐有这样深重的恨意？
大小姐在下一波攻击袭来时，不知道怎么想的，三扭两扭，从他臂弯里脱身，直接对上那铺天盖地的污血脓液与尖锐刺耳的杂声攻击。
孩童小小的身躯湮没在秽物之中。
“找到你了。”
“抓住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物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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