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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韵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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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时,皇都。
“眼看太子殿下就要殒命于那敌军将领的屠刀之下,四下一阵惊呼,胤王手捂胸口、两眼一翻正要就地昏厥……”蓄着山羊胡的说书先生手执一把折扇正讲得慷慨激昂,台下众人听到此处纷纷屏息凝神,生怕听漏了那扭转乾坤的精彩部分。
半躺在屋顶上对月独酌的唐景虚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眯眼看向落在自己身旁不远处的黑发猫耳少年,叹了口气,对自家成不了事净吃白饭的徒弟们表示了深深的鄙夷,随即懒洋洋地站起身,甚是随意地将方才不小心落进衣领间的花生米抖落,又叹了声气,才冲黑猫少年摊摊手,一脸的漫不经心:“我说,你这算自投罗网吗?”
黑猫少年并没有理会唐景虚的问话,四肢着地,拱起身子,细长的黑色尾巴高高扬起,金色眼眸中泛着嗜血的光芒,冲他龇着牙,一副随时要扑上去将其撕成碎片的架势。
唐景虚不慌不忙地弯腰捡起脚边的佩剑,却没有将剑拔出,而是背到了身后,反而从腰间解下一支翠绿色的竹笛,在袖口擦了擦,一下一下敲打着掌心,又道:“怎么?他们三个围追堵截整得你无路可逃,不得已回到这儿来的?”
顿了顿,见少年没有答话,他自顾自接着说道:“那你想的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啊,还是‘擒贼先擒王’?”
“你们,为什么,捉我?”黑猫少年似是才刚学会说话,一句话出口结结巴巴,十分生硬。
闻言,唐景虚挑眉,敛去了面上的漫不经心,沉下脸,倒显出一丝威严来:“猫捉老鼠本该是正道,可你偏偏捉人,你说为什么?”
“人,大老鼠,好玩。”黑猫少年伸出舌头舔了舔手上不知被谁划出的血痕,话语之间带着无知少年的懵懂。
说起来这小黑猫成妖也算是纯属偶然,也不知是哪位不长心的神官下界喝了酒,酒葫芦盖子也不盖好,玉酿淌了一地还浑然不觉,导致尚未开智的小猫无意舔了个干净,一夜过后竟成了妖。
成妖化成人形后本能地捉了几次老鼠,不幸被人撞上,那人自是大惊失色,当即屁滚尿流地要逃,猫妖觉得有趣,不免逗弄一番,谁想,一来二去就把那人当老鼠给玩死了,玩完了还意犹未尽,这才接连出了好几桩命案。
天界得到消息,免不了派神官下界捉妖,可更早一步得到消息的则是恰巧途径皇都的唐景虚,既然撞上了,唐景虚自是要横插一脚的,送到眼皮子底下的功德,不要白不要,于是他挥一挥衣袖,就让三个徒弟撸袖子了。
没成想,这猫妖虽刚开智,却也精明灵活,借着夜色在阴暗角落中游走,加上三徒弟中有两个上不了心的,竟让猫妖兜兜转转摸到自个儿跟前来了,整得唐景虚只得端出副游刃有余的假象,虚张声势地与其周旋。
是的,真要干起来,唐景虚打不过。
当然了,来者若是个凡人,他“唰唰”两下保准拿下,可偏生是个妖,他只能暗自苦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值得庆幸,这小猫妖初来乍到,倒是没听过他唐景虚的名号,尚且容得他忽悠那么几句,要不然他估计早就被这小猫当成大老鼠玩弄了。
虽说是神官,死倒是没那么容易死得了,可一不小心划破了他的俊脸,得碎了多少年轻姑娘的小心心啊!
然而,猫妖自是不愿多听他废话,下一瞬便猛地向他飞扑而去,唐景虚“啧”了一声,灵巧地侧身避开,不想黑猫少年甫一落地当即灵敏地回身再度扑来,唐景虚反应不及,眼看就要被扑倒在地……
“咔哒”,酒楼屋顶传来一阵脆响,听着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掉落砸碎了瓦片的声音,在一室寂静中显得尤其突兀,堪堪打断了正说到兴头上的说书先生滔滔不绝的话语。
只见他略一停顿,皱着眉抬眼向屋顶的方向望去,听得声声猫叫后,才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咙,接着说道: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唐少将趁其不备飞身跃起,拔剑刺向正桀桀怪笑的敌军将领……”
唐景虚蹲下身,手中的竹笛不轻不重地一下下敲打着被打回原形的黑猫少年的脑门,咧嘴笑道:“呵,都说你这是自投罗网了。”
黑猫发出一声呜咽,下一刻便被揪着后脖子提起,强塞进一个冰凉的怀抱中,惊觉这正是倏尔从天而降一脚将自己踹回原形的人,它当即哆嗦着剧烈挣扎起来。
那人垂眸看向被强行塞进臂弯中凄厉叫唤着的黑猫,与其对视的目光一凛,无需任何言语,只是略带着警告意味的一眼,登时便让不住挣扎叫唤的黑猫噤声不动兀自发抖了。
“怜生,把它看好咯。”唐景虚将竹笛挂回腰侧,朝他身后看了看,并没有见着自家二徒弟和三徒弟的身影,心下了然,颇为无奈地摇摇头,“花儿和小三呢?”
“倾尘在胭脂铺子前,应离在元宵摊子旁。”殷怜生一手抱着黑猫,抬起另一只手状似随意地拂去唐景虚发间沾上的花生米碎屑,偏了偏脑袋扫了眼屋檐下喧闹的街道。
唐景虚并没有注意到殷怜生的手指尖正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发梢,目光顺着他的视线向下望去。
一眼便可看到一身红衣的花倾尘正花蝴蝶似的绕着胭脂铺子团团转,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试试那个,铺子的主人是个半老徐娘,见他样貌好,给自己招来了不少顾客,笑眯眯地顺手给他塞了两小盒胭脂,他自是不知脸皮为何物地照单全收了。
应离倒也好找,就那抹黑乎乎的人影便是,正眼巴巴地看着老板手起瓢落地给顾客舀元宵,许是被他那望眼欲穿的眼神看得禁受不住了,老板相当大方地舀了碗元宵递到他眼前,示意他坐到椅子上吃。
见状,唐景虚松了口气,顺势也松开了紧捏着干瘪瘪钱袋的手,拍拍殷怜生的肩,笑道:“看来也就咱怜生听话,晓得要干正事。”
夜色之下,殷怜生勾了勾唇角,柔声说道:“既是师命,自是要听的。”
与此同时,酒楼内说书先生的故事也落下了帷幕:“……见唐少将安然无恙地带回了太子殿下,且叛乱也得以平息,胤王欣喜之余为少将赐字为‘棣’,并当即允他承袭唐老将军的官位,封号‘枎栘将军’。”
言毕,他喝了口茶,缓了缓,道:“那么,今日便到此为止,多谢各位捧场。”
“先生,明日说什么?”意犹未尽的观众拍着手问道。
说书先生捏了捏山羊胡,沉吟片刻,道:“那些年,枎栘将军不得不说的风流韵事。”
“咳咳咳咳……瞎说!枎栘将军哪儿来的风流韵事?!”
话音刚落,就听得说书先生重重拍了下手边的醒木,厉声呵斥:“尔等宵小又能知道些什么?”
“先生说书向来有史可依,不信的趁早滚蛋!”
“就是就是!新来的吧你,可闭嘴吧!”
不知何时坐在台下的唐景虚当即被逗笑了,他随手接过殷怜生递来的手帕,拭去嘴角的酒渍,环臂向椅背靠去,顺势将两条修长的腿架上了桌,冷哼道:“据在下所知,枎栘将军素来洁身自好,从未与哪位女子走近过,就连府内也无一名女侍,还请先生倒是说说,枎栘将军能有幸和哪位绝世佳人有过风流韵事?”说着,他扬着眉毛将酒碗举到了嘴边。
闻言,说书先生跟着冷哼了一声,看向唐景虚的眼中写满了“你懂个屁”,迟迟没有开口,看着没有要泄露明日剧情的打算。
“莫不是先生贵人多忘事,还要回家翻阅书籍野史?”
看着唐景虚半挑着眉毛的咄咄逼人相,殷怜生撇过脸,揉着黑猫的手下意识加重了力气,丝毫没在意他膝上抖得更厉害的黑猫,另一只手轻颤着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先生,要不就多说两句,别让这不知好歹的家伙穷得瑟!”
“是啊是啊,先生,要不就当来个下回揭晓呗?”
“哎呀,听得我心都痒了!难不成先生真忘了?”
“这怎么可能?我从小听先生说书长大的,先生说书向来信手拈来。”
……
听着周遭响起的议论声,再看着说书先生紧皱起的眉峰,唐景虚甚是放肆地放声低笑了起来,这就是所谓俗人的诟病——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不消片刻,说书先生似是明白不说怕是下不来台了,便拍了拍醒木,待平息了喧闹声后,起身整了整长衫,负手走到唐景虚桌前,拉长了脸,沉声说道:“胤国太子。”
话语未落,就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唐景虚惊得生生从椅子上跌落在地,一碗酒没能端稳,劈头盖脸浇了他一身。
他身旁的殷怜生跟着一愣,显然也没料到唐景虚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忙伸手要将他扶起。
唐景虚怔愣着抬手掏了掏耳朵,惊恐万状道:“你……你再说一遍,枎栘和……和谁的风流韵事?”
“胤国太子。”
听着这语调毫无起伏的四个字,唐景虚的脸色瞬息万变,他略显窘迫地挥开了殷怜生的手,冲说书先生大吼道:“有个屁的风流韵事,净他娘的胡……胡说八道!简直是一......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