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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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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垣听了这句问话,一时并未回答,垂眸静默良久,面上却是泛出一丝讥讽笑意:“记得又如何?”
魔尊有些疑惑地望着他神情,又道:“那时你明明……”
长垣冷笑一声,打断他道:“你是想说,我那时记忆全无,又懵懂弱小,被抓入魔界,幸而得你相救。不但待我悉心妥帖,更是百般照拂,我应该感怀五内才是,怎能一恢复仙身,便要对你拔剑相向。”
魔尊一双红瞳暗得发沉,紧闭双唇,竟不说话。
长垣站在雪峰之上与他遥遥相望,看他衣袂当风,便如一片血色红云压在这片苍茫大雪之中,不由又郁郁低笑:“我都记得啊,你带我去幽冥游历忘川,去天界看云,去凡间看雨,”他微垂眼睑,极轻地道,“不瞒你说,我那时心里是真的很欢喜。”
魔尊听到此处,眸色渐渐柔软,忍不住就要向他走近。
谁知长垣在此时却又目光如电地望了过来,嘴角泛出冷笑:“可我从轮回池中醒来,想起这番欢喜,便觉得既虚妄又可笑。”
他不等魔尊靠近,便飘然一跃,落到对方面前,手中剑芒寒意逼人,笼得他周遭都是一圈黯蓝光晕。魔尊只道他下一刻就要挥剑过来,谁知他却是伸出左手,猛然抓过了自己的衣襟,揪到近前。这一下两人面对极近,魔尊几乎可以闻见他的气息拂在自己面上,他明知对方似乎是动了怒气,可心中却诡异地狂跳起来,震如擂鼓。
长垣盯着他,咬着牙道:“昭炎,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早便预料到我终有一日会想起旧事。你带我去那些地方,无非是故意想让我知道,这一千年来,你虽杀了我,可你心里也不好过,是不是?”
魔尊微微一惊,动了动嘴唇,还未说话,便被他在胸前一搡,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而长垣就这么攥着他的衣襟连连逼近,恶狠狠道:“不错,你这么些年来始终满心苦楚,虽是魔界之尊,甚至与天帝平齐,却还因记得我的一句戏言,寻到凡间,重新找回了那间草屋修缮布置,一草一木无不合我心意。你不顾三界之盟,屡屡去离恨天上,只因那处云卷云舒,是我从前最爱看的景致。你为了我,在幽冥忘川,黄泉路上遍寻了三百多回,却终是一无所获。你……”长垣抓着他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泛白,他仰起头,望着对方那双睁大的暗红瞳眸,恨声道,“你做了这么多,若在从前,我早该对你心生怜悯,说不定就要对你犯下的罪孽既往不咎。可我经历这一番生死,早已看穿你的本性,岂会再受你蒙骗。”
魔尊原本一直沉默听他斥责,此刻却忍不住抬起头,难以置信般道:“我一直以来,何曾对你说过半句虚言。”
长垣冰冷一笑:“怎么,莫非你都忘了,你曾说过的那些话,”他说到这里,忽而泄气般松开了对方的衣襟,而后垂下眼睛,眸色映着冰雪,显出一片空白,“你说你会永远听我的话,你说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你说你不会像昊元一样惹我伤心难过……”
他眼睫低垂,说话的声音极低,隐约又有几分惆怅,听得魔尊心里又酸又涨,忍不住便要伸手过去,只想抓住他在风中翻飞的衣袖。谁知还未动作,长垣便蓦地抬起眼来,咬着牙道:“你还答允我绝不化出魔身,可转眼便跟着昊元下了灵台,去做你的魔尊!”他说着,手中剑光一闪,就向魔尊面上刺来。
魔尊情急之下偏头闪躲,这次却是迟了片刻,面上微凉,已被那锋芒刺上面颊。他因是天魔之身,周遭有魔焰煞气护体,便是天雷地火也难以伤他分毫,偏偏这少微剑是他克星,剑气冰寒,瞬间在他脸上划出一线血痕。他挨了这一剑,眸中忽而涌出血红之色,那暗色魔纹也渐渐浮现出来,周身炽烈无比,像是再也按捺不住体内的魔气,脸上渐渐显出厉色来,十分失控地向长垣喝道:“你恨我没有遵守诺言,怎么却不问我究竟为何离去?”
长垣也瞧出他魔气上涌,十分不寻常,他提着剑,冷哼一声:“这还用问,你本就是魔性难除,再听上昊元的几句花言巧语,自然忍不住,甘愿成魔。”
魔尊脸上怒气更盛,身后魔焰涌动,沉沉道:“你以为我只听信昊元几句话,便悖逆许诺,化了魔身?”
他扬起唇角,忽而露出个恶狠狠的笑意:“其实在你刚把我关入雪顶溶洞之时,他便来见了我,将我的身世来历全都说了个清楚。他告诉我我是天魔转世,一旦元神归位,便能得到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到那时三界之中,再无人能困得住我,也没人能杀得了我,我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他说着,目光灼灼地望向长垣,低低道,“包括你。”
长垣听到此处,脸色变了几遍,终是咬了牙,斥道:“荒谬!”他一想到这话是昊元拿来教唆自己师弟的,便愈发怒不可遏,气得执剑的手都微微发颤,“我竟教出你们这两个逆徒!”
“我没有听他的,”魔尊忽而道,他双目依旧赤红,声音也十分喑哑,“我告诉他,我不想和他一样被师父痛恨,也不想最终与师父落得仙魔殊途。所以……我宁愿不要那天魔元神,也不做什么魔界之尊,我就在这冰寒刺骨的雪顶溶洞里,等师父有一天原谅我时,再来接我。”
长垣神色一怔,动了动嘴角,似乎还想讥讽几句,却是说不出口,只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剑柄。
“我在雪顶溶洞的顶层被困了百来年,其间昊元不知来过多少回,每次无一例外都是劝我同他离开,我因记着对你的许诺,所以从来没有答应过他。”魔尊说到此处,目色如血,沉沉地盯着长垣,“我一直以为你气我当日冒犯你,以为等你消了气,就会来接我回琼华殿。可昊元告诉我,你早与紫宸商议好了,要将我困在这雪顶溶洞中千年万年,以此来消耗我的魔性,我魔性一日不除,就一日不得脱身。”
长垣微微一怔,稍稍偏了目光,不再于他对视。
魔尊瞧出他目光闪烁,神色更是不忿,向他逼近一步,炽烈魔焰几乎都要灼到长垣身上:“即使如此,我也没有听他劝告,我只想等你,等你来雪顶溶洞,哪怕是亲口将此事告知于我,也好让我死心。可那一百多年,你竟从未来看过我一眼……”
长垣不由抬起眼来,下意识便想说自己曾去过雪顶溶洞,可那时他已随诸魔离去。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事说来已没有意义,只重新冰冷了面色,问道:“说来说去,你最终不还是背弃誓言,反下灵台,又何须找这许多借口。”
魔尊恨然一笑:“是!我背弃了对你的誓言,闯出雪顶溶洞,寻回元神,化出魔身。因为那日昊元又来找我,还带了九星石刻图。”
“九星石刻图?”长垣终于变色,急声问道,“他带九星石刻图给你,所为何事?”
魔尊皱了皱眉:“看来你知道九星石刻图,那你应该也知晓,那石刻图上能昭示过去将来,昊元告诉我,他当日寻到我转世之身,就是受了九星石刻图的指点。”
长垣咬牙冷笑:“那逆徒果真有些本事,师尊当年将此图遗留灵台,我与师兄都未勘破图中奥秘,却被他给勘破了。”他顿了顿,忽而又拧起眉头,“师尊既然留下这图,莫非他当年也已知晓天魔会重返世间?”
魔尊冷然笑道:“乾元当然知道,不但知道我会回来,也知道我得回元神之后力量更胜往昔,连他也不是我的对手。”
长垣听他话语间对自己师尊十分轻慢,不由恼怒道:“放肆!师尊乃是上古天尊,道法无双,他既知道你这魔障要重现于世,自然有应对之策。”
魔尊听了这句,眸中血色更重,狠狠看着长垣道:“是啊,他自然有应对之策,他从九星石刻图上看到天魔即将现世,天界无人可以抵挡,能解此厄者,却在凡间。他便依着天命指引,寻到凡间,找到了那个命中可以克制天魔的凡人。”
长垣从方才开始,心底便已隐约有奇怪之感,听到此处,更是胸腔剧震,却又不敢置信,只是瞪着魔尊:“你是说……”
魔尊望着他,满脸戾气忽而化作极苦的笑意:“师父,你不是一直奇怪,你明明从未想过修道登仙,为何乾元却偏偏要点化你。你从一介凡人忽而变作仙者,得天界诸仙另眼相待,又得天庭看重,屡屡得封尊号,甚至把诛魔之器少微剑交于你来掌管。这一切的原因,你现下总该明白了吧?”
长垣周身剧震,耳中便如响起惊雷,骇得他一片茫然之色。
魔尊见他脸色骤变,忍不住又上前一步,扳着他的肩膀道:“师父,你在天界几千年的孤独岁月,究其因由,都是因为石刻图上的那道天命。仙界要利用你来对付我,在他们眼中,你其实和这少微剑一样,不过是件诛魔的器物罢了!”
他最后一句刚说出口,就见长垣面上血色尽失,身影晃了几晃,几乎就要跌倒。魔尊见他这样失魂落魄,心下更是怜惜,手臂一伸,就想去抚他的脸颊,同时沉沉道:“我是不甘心看到师父成为仙界压制我的工具,这才化出魔身,想要荡平仙界。我原本以为……”他说到这,眸色又黯了几分,低低叹息道,“我以为我和师父之间有那么深的情分,我们绝不会和对方动手,谁知那石刻图上的谶言却是真的……”
他说话时,手指已经摸到长垣脸上,只觉他脸颊如冰,忍不住就要用手上温度去暖他,谁知长垣却抬起手来,“啪”地一下将他的手掌打落下去。魔尊身上煞气还未消散,此刻立时又燃了起来,瞪起眼睛:“你……”
长垣垂着眼睛,看也不看他,只兀自笑了两声,笑声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而后才低低道:“怪不得当日祖师问我,‘天之将倾,地之将陷,日月东沉,江海枯竭,尔欲往何处’,你这魔物出世,可不是天塌地陷,江海枯竭么。”
魔尊听了这句,惊讶之后更是恼火:“你这是什么意思?”
长垣不答,只是低了头,看向手中的少微剑:“我当日回答祖师的话并非是一时戏言,我是真的有心想做接天之柱,定海之针,却不料本领不济,未能将你斩杀,反而落得神魂俱灭的下场。”
魔尊眸中怒意更甚:“怎么,仙界这样哄骗利用你,你还想着要为他们来除了我不成?”
长垣抬起眼来,静静看他:“若是果真如你所言,我同少微剑一样,是件诛魔的器物,那我倒是有些明白,为何上天会让我重返世间了。”他闭上眼睛,微微一笑,笑容却显得十分难过,“你知道么,我化成少年形貌,出现的地方就在此处,那时无知无觉,只隐约感知到少微剑的召唤。”
魔尊皱着眉,喃喃道:“少微剑。”
“你不是很清楚么,我一回来就是要取少微剑,取了少微剑……自然是为了杀你!”长垣说着,脸上还是那样难过至极的笑意,提起剑刃,当真又向他刺来。
魔尊没料到他知晓了个中因由,竟还要跟自己动手,抬手一拂就格住了他的剑势,语气不善地道:“你又不是没试过,你根本杀不了我。”
长垣一剑斩开他的法障,低低道:“从前杀不了,现在可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