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犬逝（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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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已经很年迈了。
闻到熟悉的主人的气息，它有些吃力的抬起头睁开眼睛想要看一看殷佐。
就跟人老了一样，平安年迈之后毛色显得格外暗淡，身上的肉也掉了许多，远不是过去肉乎乎的样子，它少年时候也算是持美行凶，仗着一身长毛和满身的肉夺得景仁宫里最受欢迎的萌宠，没有之一。
偏它性子极好，小九小十年幼时候来景仁宫玩耍，他性子淘气，瞧着平安趴在地上晒太阳，伸手便去揪平安的尾巴，平安叫一声跑开了，也不曾去咬他。
“我在你身边。”殷佐在它身边坐下来，抬起手来将它的脑袋搁在自己腿上，伸手轻柔的摸了摸平安，眼泪顺着眼眶流下来，滴在手背上，他自己却全然没有知觉。
平安吃力的舔了舔他的手，黑油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殷佐，但它年纪太大，连摇一摇尾巴也不能够，渐渐的，它的眸光暗淡了下去，仿若夏夜的星子一点一点湮灭在渐渐发亮的晨光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平安！”殷佐伸手搂着它，确认怀里的犬一点一点冷下去，忍不住痛哭失声。
守在他身边的宫人见此情景，也不由跟着抽泣。
黛玉是在十六日早上接到消息的，她深知殷佐是情深之人，心中担忧，小姑娘顾不得其他一早便朝宫里递了帖子，皇贵妃这头才听宫人来报说殷佐昨天守了平安一夜水米未进，今早上哭得声音都哑了，见黛玉递了帖子便急急忙忙得召她进宫来。
“六哥哥。”见殷佐满目通红，脸上泪痕犹在，一双眼睛肿的跟两个桃子，小姑娘一怔，她与殷佐相识至今，时时见到殷佐都是极其贵气周正的，何时见他如今日这样憔悴伤心、衣衫不整的样子，心头一酸，差点儿忍不住也要落泪了。
“平安，走了，再也回不来了。”殷佐许久未喝水，又哭了许久，声音显得格外嘶哑，听上去也越发教人觉得心痛。
“六哥哥，平安虽然走了，可只要我们记得，它就永远活着，古人有视死如生的说法，平安走了，你做为它的主人应该振作起来，我们还要给平安举行葬礼，让它入土为安。”黛玉在他身边坐下来，小姑娘轻轻伸手握住殷佐的手，轻声劝他，说着说着，眼泪也跟着流下来，。
“……妹妹说的不错。平安陪我有许多时光，它素来喜爱吃桂花糕，我们将它安葬在桂花树下吧，正巧妹妹还没见过新修好的府邸。”殷佐听她这样一说，又见她与自己一道落泪，只觉得心头软软，到了如今他对前世度过的书已经忘却了大半，但还记得不可令黛玉轻易哭，是以伸手擦了擦眼睛，强笑道，“瞧我，妹妹素来身子骨弱，偏我又引得你一道与我落泪了。”
“那里就成纸糊的美人灯儿了？”黛玉听他这样一说，不由破涕为笑，转头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这是才绣了洗干净我刚刚带在身上的，六哥哥若是不嫌弃快擦擦眼泪才是。”
“让妹妹见笑了。”殷佐接过帕子，从对方的眼眸中瞧见自己狼狈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这才将眼泪擦了，他知晓林妹妹素来爱洁，这帕子教自己的眼泪打湿透了，便准备收在怀中洗干净了再归还与她。
“听娘娘说哥哥伤心，从昨日到今日什么都没吃，多少吃些垫垫肚子，等会儿子才有功夫挖坑埋骨。”黛玉见他这会子有几分精神气忙劝道。
“便听妹妹的。”殷佐点点头。
两人商议妥当，殷佐唤魏平进门来，前头瞧着平安状况不大好，魏平便吩咐宫人们替它准备小巧的棺椁，如今正好拿出来将平安装在里头。
殷佐则去沐浴更衣换了衣裳，红曲端上桂花百合粥，黛玉陪着殷佐略微吃了一点儿，一行人禀过了皇贵妃便出宫去了。
黛玉是见过山野子绘制的图，她自己还跟着修改过当中部分，但真的见识到实景还是第一回。
只是这会子忙着安葬平安，倒也顾不上细看，但假山叠石、流泉飞瀑却也映入眼帘，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王府占地广阔，后头院子里亦是有流水池塘，此时正值仲秋时节，桂子飘香，殷佐唤魏平递过铲子，自己在那桂树下头挖了坑，将平安埋了进去。
心头堵着的伤恸随着黄土一铲子一铲子的盖上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等将最后一抔黄土掩上，殷佐不由一手扶着桂树，又洒泪当场。
黛玉本是劝他，到了这会子见此情景，不由触景生情，跟着呜咽起来。
一时间，只听得二人哭声呜呜，教人忍不住心生凄凉。
“姑娘原是来劝慰殿下的，怎么反倒是自己也哭了。”辛夷忙劝她。
王府里头虽然有了大体的形制，也有粗使的婆子、太监在此守门打扫，但到底不便宜，好在辛夷素来心细，外头马车里备下了温水，这才倒出来，用帕子给二人擦了脸。
两人哭过一场，这会子整理了再见，只见彼此眼眶通红，面上泪痕犹在，不由相顾失笑。
“这会子接近中午，殿下与姑娘可饿了？”魏平见他终于笑了，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王府落成，原是要邀妹妹过府先行玩赏，各处题词尚未定下来，只是今日却不料是这样的心情。”殷佐这会子觉得心头好受些了，忙开口与黛玉说道。
“……往后还有许多功夫可慢慢看，并不急在这一时半刻。”黛玉说道这里，微微红了脸。
这会子再回宫用午膳已经迟了，殷佐与黛玉一说，两人商议便往王府出来，东面一条街转过去便是集市，几人寻了长庆楼用了午膳。
秋日里正是时蟹上来的时候，他家蟹是从南边运过来的活蟹，最是肥美，原是佟家在背后做东家，佟竹筠外任前托付给殷臻来管，给这兄弟两一人分了两层利，如今都由皇贵妃看着，准备等到了两人开府了再给他们。
佟竹筠外放的时候，十三皇子还小，他与之接触不多，再加上章贵人外家又不如德妃家中扒拉不出人来，十三皇子自己亲近皇贵妃却也跟亲娘熟悉，章家虽然在京城贵人齐聚中算不上拔尖，但也累世书香，十分清贵，十三皇子入学之后的伴读都是选的舅家的表兄，佟竹筠心里的外甥便只认了殷臻、殷佐。
“六爷还是第一回来咱们店里，楼上一直给您留着包厢，可要去包厢里坐？”掌柜的眼神利索，他是不识得殷佐，但对魏平这些常在主子身前侍候的人却格外熟悉，在略微打量殷佐的年纪，登时猜出他的身份，顿时笑吟吟得迎上来。
“有劳掌柜！”殷佐点点头。
若是在平日里他定然要选择与黛玉一道坐在大堂里头，瞧左右食客也是一种乐趣，可他今日委实没有这样的心思。
掌柜领着他们上了楼，这留着的包厢临着湖，远远可瞧见清波湖，掌柜的推开窗，顺着湖面一阵秋风便送来桂子的香气，顿时教人觉得心旷神怡。
“我有一事，还请妹妹助我！”两人坐定，殷佐笑着替黛玉斟茶。
“难得吃你一杯茶，竟是有求于我。”黛玉一怔，不由笑着打趣。
“世人死后，记入族谱，有子孙供养；或者那等名传千古的人物自有史书记载，可平安呢？有朝一日等你我亡故了，这世间还有谁记得它？”殷佐听她调笑不由咧嘴一笑，正色道，“我观这彪炳青史的人物，要么是记载在煌煌史册，要么就是在野史杂谈里，我想着若是能编纂一部记录犬类的书籍，往后百年，后人能在经史子集子部里头草木鸟兽一类的闲文杂书里看见，便会有更多的人记住它。”
“六哥哥这主意好，只是这书，你打算如何编纂？”黛玉听了不由拍手笑道。
“我估摸着分成两部分，前头一截是我回忆之后记录下得与平安有关的小记，另一部分则是需要搜寻古籍中关于犬的记载，妹妹素来博闻强识，家中藏书繁多，还请妹妹相助。”殷佐沉默片刻认真的说道。
“我想着关于平安的小记，六哥哥写完了，还可请贵妃娘娘、贤妃娘娘、四殿下、七殿下等与平安有往来的贵人们，一人写上一篇半页的，岂不更齐全？”黛玉说道这里笑了，“还有古籍中的记载，家中藏书虽多，恐不及翰林院中齐全，六哥哥既然如今在翰林院中当值，等我写了六哥哥可替我校阅，补全当中不齐全之处；且由古至今，许多书籍传抄难免因刻本不同而生出差别，到时候还要哥哥与我共同校对才是。”
“正是这个道理！”殷佐兴奋得点头，“还是妹妹蕙质兰心，比我想的更齐全——再有古籍中的记载还请妹妹先写，我这头写完了便与妹妹同写。”
“好呀！”黛玉说道这里不禁笑道。
作者有话说
第144章 犬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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