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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弑君叛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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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炯心中焦急万分,难道任由城门被炸不成?
绝对不能!
他当即回了府,带了长子高濯与半个府邸的家丁,乘了辆马车风风火火往城门而去。
夜已经很深了,接近黎明,百姓们已经散去,各回家中,忙活的忙活,补眠的补眠,街上安安静静的,只有骨碌碌的车轮声,和一众人急促的脚步声。
拐弯处,高炯隔着半条街看着黑洞洞的城门和两排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侍卫,敛眉沉思了一会儿,对高濯道:“你现在马上进宫,将此事禀告给太子殿下,让他,务必派兵前来。”
“父亲,可你……”高濯有些迟疑,他不放心高炯。
“快去!”他低喝一声:“我不会有事,城门不能失守,一定要说动太子殿下派兵前来!”
“是!”
高濯走后,他放下车帘,道:“继续往前走。”
越来越近的车轮滚动声终于惊动了那几个侍卫,只见他们脖子忽然一抬,目光唰唰地射过来,厉声道:“何人深夜来此!”
车夫道:“尚书令大人要去城郊西阳寺斋戒,寅时之前就要到,还不速速开门。”
其中一位侍卫兴许瞌睡虫还没跑,脱口便道:“放你娘的屁!那犟直的不给人留情面的尚书令会信佛?要冒充也不挑个好点的,蠢货!你们是哪里来的贼人,老实交代!”
“本尚书就是既犟又直,还信佛,现在你们是将城门给我打开,还是要吃几记耳刮子才听得懂?”车内响起一声怒喝,接着一块令牌被扔了出来,车夫接过,亮给他们看。
守城侍卫首领只瞥了一眼,脸上便一阵青红交加,片刻,他一抱拳,对着马车恭敬道:“方才无心之言,还请尚书令大人,大人大量,饶了弟兄们这一回。”
接着手一挥,道:“开城门!”
门缓缓地动了,犹如两个巨人慢慢地转过沉重的身子,让出了一条窄窄的道来。
并未完全敞开的门,恰好只够高炯的马车通过,一众家丁排成两列,跟在马车后头。
“尚书令大人去斋戒,怎么,要带这许多家丁?”
马车刚驶出门外一半,侍卫首领忽然出声问道。
“本尚书得罪的权贵、大官可不少,出门,自然要带够人。”
侍卫首领扬了扬眉,一脸‘确实如此,在下不该多问’的模样,道:“尚书一路顺风。”
城门很快关上,侍卫首领爬上城墙,一直看着马车隐入远处的夜色之中,方才下来。
昏黑的小树林里,高炯脱下官袍,换上简易的黑衣,领着家丁悄悄返回城门。
在城墙下看着这一摞摞好几人高的木箱,远比在上头看来的震撼。
伸手一摸,湿滑的触感传来,是火油!
“快,将沙子拿来!”高炯低声喊道。
木箱上因涂了火油,很不好爬,空有几两力气的家丁不会着力,爬爬落落,半天也没上去。
“是谁在这里!”
正当一群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将高炯和他手忙脚乱的家丁围住时,一声厉喝自城墙上传来。
夜风吹来,挟裹着冰雪的寒气,侵肤钻骨。
高濯刚到宫门口,便觉今日的皇城寂静的有些过了头。
他迟疑着下了马,一只脚才踏到实地上,数支长矛已将他围住:“何人深夜闯宫!”
他强自镇定站稳了身子,作了一揖,道:“翰林院编修高濯,有急事求见太子殿下。”
那几人神色古怪地互相看了一眼,将长矛移开了些,领头的道:“今晚可是太子洞房花烛夜,你一个小小的编修,能有什么急事?”
“确有急事,”他担心父亲的安危,索性说了出来:“有人要用火蒺藜炸了这京城城门!”
那几人呆愣了片刻,哈哈大笑道:“高编修想入宫想疯了吧。”
“几位大人!”高濯急道:“千真万确,是家父让我进宫求助,他已带了府中家丁去城门了!”
为首的思索片刻,朝周围几人使了个眼色,众人将长矛一收,他道:“走吧。”
高濯被直接带到了永泰殿,而那御椅上坐着的,是杨道宽。
“杨大人?”他惊讶地瞪大了眼:“你不是……”
回想起方才在宫门外察觉到的异常,一个他最不愿意相信的猜想在他脑中渐渐聚拢。
杨道宽不屑地冷笑一声,直接问他:“你说有人要炸城门?”
“我要见太子殿下。”他胸中撑着着一股气,直看着杨道宽:“还有,杨大人你,坐到了不该坐的地方。”
“言行确实颇似令尊,”他非但未起怒,看着高濯的目光里还多了几分欣赏:“年轻人有几分热血是好事,不过,不要用错了地方。”
“我分得清对错,用不着你来教。”
“太子谋反弑君,已被诛杀。”
“不可能!”高炯一震,后退了几步,转身朝外跑:“太子殿下!”
“拦住他!”杨道宽站起身:“去城门!”
城门外的状况有些惨烈,守城的侍卫除了先前放高炯出城的那一队,其余的皆与城外的黑衣人是同一伙。
杨道宽领兵赶到时,只余高炯一人,紧靠在木箱上,眼看着直面而来的利剑,缓缓地闭上了眼:“为家国,吾无悔。”
“爹——!”
身负绳索的高濯不管不过地要冲上前去。
杨道宽当机立断,快他一步命人放了箭。
乱箭如雨,高炯躲过了黑衣人的剑,不知能不能躲过杨道宽的箭。
“爹……!”高濯像是突然没了力气,一下瘫跪在地。
“高大人也算是为国捐躯,”杨道宽看着高炯所在的方向,神色像是有几分惋惜:“我会禀明新帝,厚葬他的。”
那群黑衣人见时机已逝,几息之间遁入夜色隐去。
杨道宽骑着马,慢慢走过去,一路情景,比起今夜宫中,有过之而无不及。
“咳咳咳——”
“高大人?”
杨道宽看着眼前狼狈的高炯,不知是喜是忧。
“爹!”高濯跌跌撞撞跑到他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孩儿无能,差点——”
高炯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不要多言。
他掸了掸袖子,盯着马上的那个人:“怎么是你,杨道宽。”
“今夜,多亏了高大人。”杨道宽伸手往箱子上抹了一把,捏了一小撮沙子在指尖摩挲:“回宫!”
高炯父子被一同带回了宫中太极殿,被杨道宽‘请’来的大臣统统被安置在这儿。
大殿中,白日里太子大婚所用的物件还未来得及撤下,此刻烛光并不亮,有了些年月的皇家喜器伴着一屋子老臣,将整个太极殿衬的,莫名多了几分沧海桑田之气。
“高……高大人?”
众人盯了走进殿中的父子俩许久,才惊讶地出声道。
也不奇怪,他两人此时衣冠不整,零零乱乱,百官印象中的尚书令大人,从来是连一根胡须都要捋的直直的。
不等群臣上前细问,殿外一阵嘈杂,只见杨道宽身穿一袭绛紫色交领官服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一名内侍。
“百官听旨。”
内侍的嗓音又尖又细,像是一根根针扎着耳朵。
众人愣了愣,随后由中书侍郎带头,皆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去。
唯有高炯父子还杵在原地。
“高尚书,高编修,”内侍颇为好心地提醒道:“圣旨,要跪着听。”
“张公公呢?”高炯哼了一声:“如此不明不白,本尚书如何得知,在真的是皇上的圣旨,又或,是反贼借圣旨之名胡言乱语?”
“大胆!”那内侍拈着手指头指着他:“本公公定要禀明皇上,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杨道宽摆摆手,道:“高大人刚到,事态如何还不清楚——”
“我清楚的很,”高炯抢声道:“就是你杨道宽,趁夜围宫,密谋篡位!”
跪着的百官好似一只只睡着的鹌鹑,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弄出了什么动静。
“高大人,我杨道宽,是接到密诏来宫救急,依遗诏,斩废太子,立新君!”
“呸!”
“李公公,将皇上遗诏给百官一一过目。”相较于高炯的愤忿,杨道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平静。
众人一面看着李公公举到眼前的‘遗诏’,一面听着杨道宽的声音自耳边不急不缓地响起。
“密谋篡位的是太子,太子弑君,已同一干同党一起,被剿杀于上阳门,襄王倪丰广,明日登基。”
那份摆在眼前的‘遗诏’无论是笔迹,私印,还是上头星点的血迹,都可谓是天衣无缝,但到底是真是假,众人心里都有数。
举到高炯面前时,他一把抓过,唰唰将其撕成了碎片,往地上一丢:“奸佞小人,弄虚作假!”
杨道宽眸中渐露不耐:“各位大人,想必对高大人,”他将高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这副摸样有些不解吧。”
“一个时辰前,传来密报,有人想用火蒺藜炸京城城门,我带兵赶去,各位大人猜,除了一群不明身份的黑衣人,还有谁在那儿?”他慢慢走向高炯:“没错,就是我们的尚书令大人,据说守城的说,是要去西阳寺斋戒,这……”他看着高炯:“高大人明明,向来不信神佛,噢,对了,也是一个多时辰前,令郎急急忙忙闯宫,说要见太子殿下……”
“你……你……”高炯喘着粗气,却一字一句也说不出口。
杨道宽嗤笑一声,道:“现在,各位大人,可以接旨了吗?”
“臣等接旨!”
高炯还未平复,仍站着不动,高濯站在他身旁,微微扶着他。
杨道宽的耐心仿佛被耗尽:“高炯夜会贼人,其子高濯暗助废太子,按律令,何罪?”
大殿中鸦雀无声。
“各位大人认为,高炯,该当何罪?”杨道宽拔高了声音问道,震的众人双耳嗡嗡。
“与废太子,同罪。”中书侍郎小心地抬起头,声音不大不小。
“不错,与废太子同罪,不过,既与废太子同罪,废太子,又是什么罪呢?”杨道宽见仍有人面露难色,道:“各位大人无须担忧,皇宫内外,皆有披坚执锐的大豫兵士,逆贼,翻不起什么风浪。”
“弑君……叛国之罪。”中书侍郎又领头道。
“弑君叛国之罪!”百官纷纷俯首。
“弑君……叛国之罪,按律,诛,九族,”杨道宽眸中闪过一丝满意,拍了拍手,道:“来人,将高炯、高濯押下去,来年,问斩。”
“是我,保住了这京城,和你们这些一文不值的性命!”高炯看着那跪成一片的百官,心中滋味难明:“我该让那些逆贼,破了这座城,将你们统统杀光!是,我有罪,我罪在为官过正,不肯与你们同流合污,我这一生,都在为这个罪,偿还!我没有做弑君叛国之事,但我希望我做了!亲手杀了宠信奸佞的昏君,好过看着朽木禽兽祸害朝堂却无能为力!我真希望我就是你们口中的贼人,真希望我有足够的毒/药,毒死你们所有人,看着一点点你们吞进肚子,我就是死了也痛快!”
“押下去!”
长明宫正厅里,烛火昏暗摇曳,拉出长长的影子。
皇后、刚成为太子妃的韦长音,以及一众后妃一起坐着,低声啜泣之音时时传来,毫无间断。
她们将将上床歇息之时,一群戎装侍卫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将她们带来了皇后这里,后来隐约听说,是本应被流放的杨御史,率兵围宫。
后宫的女人,基本都在这儿了。
皇后听的厌烦,皱了眉道:“我宁愿出去与我的儿子一同面对利剑长矛,也好过无助地困在这里,与这群受惊的母鸡为伴。”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身旁的韦长音听的。
“母后!”韦长音惊呼。
皇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不会有事的,我相信化儿,你也应该相信你的夫君才是。”
“嗯。”韦长音眼里含着泪花,点了点头。
“喵——”
“喵——喵——”
“啊——有猫!”
“喵——喵——喵——”
“啊——好多猫啊!”
不知从哪儿跑来一只黑猫,连声叫着,接着,越来越多的猫冒出来,瞪着冒光的眼,张口露牙地朝坐着的女人扑过去。
也许是宜妃平日里太过恭谨怯弱,在这人人自惶的时候,每人想起她,也没人发现,这长明宫,没有她的身影,更没人看见,黑灯瞎火的冷宫里,她脸色苍白,扶着墙一步一摇地往外走。
长明宫里的尖叫与猫叫声混合在一起,不惊天动地也足够震撼人心,可外头驻守的侍卫却仿佛失了聪一般,巍然不动地站着。
不过第二日派去的宫女推开了门,瞧见里头情景,竟一头栽倒,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