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故迟迟归》南吱

5、第五章

　　乔楚退出屋外，发现夜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起了微微的小风，空山夜雨后，气息沁凉怡人，他很是享受的闭眼做了一个深呼吸，浑身舒爽惬意。

　　掏出温暖的手机，举在空中四处晃了晃，信号时有时无，还是不怎么稳定，他试探性的拨了一下自己的号码，出乎意料，竟然一下子就通了。

　　“喂？”他还没说话，就听到温暖带着哭腔的声音不清不楚的传过来：“舅舅，你*好吗？*在哪啊？找*何老师了吗？”

　　乔楚移动了几个地方，直到温暖说话的声音清晰了些，他才停下，不再挪动，柔声安慰她：“别担心，我们都很好，在山顶养蜂人这里借住一晚，明天一早下山，你乖乖的！”

　　“哦！”温暖难得这样乖巧的答应了，接着又带着埋怨的语气说：“你怎么才打电话，我们都急得要报警了。”

　　乔楚无奈的笑：“我想打也得有信号才行，我还让你不停的拨何迟电话呢，怎么也没听到她手机响啊？”

　　温暖不服的辩驳：“我拨了，都拨了上百次，就是不通，我们都急死了。”

　　乔楚听了温暖这话，无声的扬了扬眉，脸上闪过某种不明的笑意，又安抚交代了几句，这才把电话挂了。

　　“是温暖他们吗？”

　　乔楚闻声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的何迟。

　　她半湿不干的头发被放下来垂在双肩，身上已经换上了他的衣服，然而，实在大了太多……

　　乔楚185的个子，而何迟顶多才163，他的衣服穿在何迟身上可想而知是个什么光景。

　　她身后的门敞开着，屋内闪烁不定的灯光照了出来，何迟被温柔的橘色光晕围绕着，看上去暖融融的，缩在宽大的T恤里更显小小的一只。

　　乔楚觉得她现在这幅样子，还真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小白兔，让人心生怜惜，想一把揉进怀里……

　　何迟被他的目光盯得有点手足无措，红着脸难为情的冲他笑：“衣服……好像大了。”

　　“显而易见！”乔楚被刚才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不自在的别开眼神。

　　昏暗不明的光线里，两人陷入沉默，都不知道要找些什么话题才不至于尴尬。

　　夜风飒飒，山林里的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似远又近，连绵不断，远处山脚下的灯火如繁星一般，铺满大地，璀璨夺目的同时也能清晰的反衬出何迟内心的艳羡与凄凉。

　　一豆灯火便是一个温暖的家庭，这样繁不胜数的万家灯火中，却从来不可能有一盏是属于她的，更不可能有人会为了她的晚归而灯火通明彻夜等待……

　　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让乔楚忍不住回头：“在想什么？”

　　“没有。”何迟收了思绪，摇头。她并不想让乔楚知道她的那些糟糕事，于是勉强笑着说：“就是想，你冒险上山来找我，我竟然还没跟你说声谢谢。”

　　乔楚不以为意的扯了下嘴角，言不由衷的解释：“沈老师的脚崴了，不然我也不会来。”

　　说完，竟有点后悔！

　　然而何迟这回倒是没太在意，关注点完全在他的前半句：“沈师兄的脚崴了？严重吗？”

　　她那关切紧张的神情丝毫不差的全落在乔楚眼里，他想起徐安安早上说过的话，对何迟的问题避而不答，而是前后不搭的试探着问：“你和他……关系很好？”

　　何迟点头，却又不想他误会什么，便殷勤的解释：“他和我念同一所大学，是比我高一届的师兄，对我非常照顾，我们……”

　　“随口一问，你没必要说得这么详细。”乔楚一脸的不感兴趣，很不礼貌的打断她。

　　何迟本意是不想让乔楚误会，然而不知道，自己的解释恰恰是将徐安安对乔楚说过的话验证不误，现在乔楚的心里，几乎已经认定她和沈寒杨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

　　乔楚盯着一脸尴尬的何迟，意兴阑珊，不想同她再说些什么了，于是指了指小屋，沉声道：“外面凉，进去吧。”

　　屋内一张仄窄的小床，互相推让，谁都不肯独占，又没有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最后索性都没躺下，一个坐床头，一个坐床尾，靠着墙壁无语望天。

　　何迟心里满是挫败，想不明白自己刚才究竟哪句话惹到了他。她抱紧双膝，将脸枕在膝盖上，有些惋惜的想：本来还以为继续聊着兴许能冰释前嫌呢，现在这种处境，倒不如相逢不识……

　　乔楚望着屋顶意识涣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自认为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潇洒豁达的人，如果不是再遇何迟，他根本不知道，青春里的那一场开始美好，结局仓促的怦然心动，依旧能在他的心里搅起涟漪。

　　原来他并没有想象中看得开，他自始至终，都耿耿于怀！

　　****

　　其实他与何迟的故事，简单又俗套……

　　第一次遇到何迟，是在教学楼的天台上。

　　那时候他刚来绵城四中，心里的排斥让他视这里如人间地狱，这里的人和事没有一件能让他看得顺眼。

　　那天，趁午休时间他偷偷来到天台上给k市的好朋友打电话抱怨。爬上楼梯，天台顶楼的那扇小铁门虚掩着，他掏出手机，低头翻着电话簿，另一只手伸去推门，指尖还未碰到铁门，一个声音突然钻进他的耳朵。

　　“说，是不是你妈勾引的我爸？”

　　乔楚下意识将手缩了回来，却没有走，仿佛在枯燥无聊的生活里终于寻到一点调味剂，收起手机靠着墙壁，竟然兴趣盎然的偷听起来……

　　“你妈天生水性杨花，未婚生子，估计你长这么大连你爸是谁都不知道吧？现在又居然臭不要脸的勾引我爸，你说，你妈是不是看上我爸的钱了，她是不是为了钱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做得出来？你用你妈那不干不净的钱交学费，也不嫌脏啊，还是说，其实你也跟你妈一样，都是下贱胚子？”这说话的，还是之前那个女生的声音。

　　乔楚就纳闷了，且不论这女生的话是真是假，单凭她说话这么难听，也叫人忍不了，怎么对方始终一声不吭，完全任凭她污言秽语的辱骂，这脾气未免也太好了……不对，这简直就是懦弱啊！

　　“你哑巴了，怎么不说话？是不是都被我说中了，无话可说？”

　　纵然这女生气势越来越咄咄逼人，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听得乔楚都有些着急。

　　“啪！”

　　突如其来的声响，清脆响亮，乔楚也愣了下，有些意想不到。

　　然而更加意想不到的是，这一声过后，紧接着更是一下快过一下的‘啪啪’声，这下乔楚终于按捺不住，推门冲了出去。

　　“嘿！”

　　乔楚一把截住眼看又是一个巴掌呼过来的手臂，眸光清浅的看着眼前那位面容姣好却一脸怒容的女生。

　　女生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突然冲出来，脸上的慌乱掩饰不住，眉头紧皱，又微微一扬，左眉上一颗黑痣很有辨识度。

　　“你是谁？”她没好气的问。

　　乔楚睨一眼她胸口的学号牌：高二五班，凌芊芊。

　　然后懒洋洋的从口袋里掏出他不屑挂上的牌子，别在胸口，笑得趾高气扬：“连学长都不认识，是不是也该扇你一巴掌？”

　　乔楚知道，在这样乡镇中学里，高年级的学长对低年级的学弟学妹的威慑力远比城市里要高得多。

　　凌芊芊看了一眼他的胸牌，再看一眼自己才到他肩膀的身高，脸上那最后一抹盛气凌人也都隐退干净，抽回了手，却心有不甘：“学长，你要路见不平也不看看对方的人品吗？”

　　“当然要看！”乔楚从善如流的点头，“这不看你打人骂人就出来了。”

　　凌芊芊被噎，满脸委屈的辩解：“……那，那是因为她妈妈勾引我爸，我爸现在要跟我妈离婚。”

　　“那你应该去找她妈妈……”乔楚顿了顿，趁这个档口，瞥了一眼那个站在角落里，始终低着头的女生，又说：“或者，直接去找你那见异思迁的爸爸。”

　　乔楚的态度，摆明了要管这桩闲事。凌芊芊自然知道现在的处境对她而言不占优势，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道理她懂，既然懂，就没有必要继续在这儿纠缠。

　　凌芊芊临走时不忘恶狠狠的瞪一眼角落里的女生，而她一走，天台上就只剩下乔楚和那个被欺负的可怜虫。

　　虽然乔楚看不惯凌芊芊那副欺软怕硬的跋扈样子，但也不是很喜欢剩下这位板上鱼肉，刀下绵羊的德性。

　　他双手闲闲的插到口袋里，走到那个女生面前，微微弯腰，却还是看不清她被头发遮住的脸。

　　“嘿！”他不咸不淡的打了声招呼，言语中带着讥讽：“你练的是金钟罩还是铁布衫，这么打你都不还手，不知道疼？”

　　何迟抬眸，从遮挡在眼前的头发缝隙里往上瞟，瞟到了他胸口的学号牌：高三七班，乔楚！

　　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眼神却不敢继续往上看他的样子。

　　其实乔楚也在做何迟同样的事，只是何迟的胸牌没有戴，于是他问：“你叫什么，哪个班的？刚才那个什么芊芊是第几次这样欺负你？”

　　何迟不想回答，也不想去和一个陌生人解释，其实凌芊芊的爸爸是何迟妈妈的顶头老板，凌芊芊口中所谓的勾引实则是她爸爸一厢情愿的骚扰，这一点她不是不知道。

　　可知道又能怎样？她改变不了父母感情破裂的实事，无能为力的愤怒最后急需一个发泄方式，所以，这才找上了自己。

　　她歇斯底里面目狰狞的背后，何迟看到的是一个可怜又无助的灵魂，和自己一样！

　　何迟没想过反抗，她嫌麻烦，反抗以后招惹更多无休无止的纠缠麻烦，被老师知道，请家长被训话更麻烦。

　　从小到大，她在母亲何秀秀身上不止一次看到，奋起抵抗的下场就是遭受更多的欺辱和践踏，那么刚烈的何秀秀最后都被打磨成逆来顺受的性子，何况生性本就懦弱的她？

　　她们活着已经够卑微了，经不起一点点的折腾，她只想安安静静的念书然后考大学，带何秀秀离开，去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俩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生活。

　　那样的新生活里，没有人会说她妈妈不检点未婚生子，没有人说她是野种，没有厚颜无耻的男人欺负她妈妈孤苦无依，没有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她所有的美好向往都倾注在了那个未来的日子里，她极其渴望那样的生活，所以她必须忍耐，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打乱她的计划！

　　然而现在被乔楚无意撞见，暂时帮她解除了危机，虽然对他满怀感激，可除此之外，实在没有多高兴。以凌芊芊的性格，有了今天这样一出，指不定以后会想出什么更加变本加厉的招数对付她。

　　她皱了皱眉，麻烦大了！

　　“嘿，我问你话呢！”何迟始终充耳不闻的态度，让乔楚有些愠怒。

　　何迟也觉得再不说些什么好像不太好，于是抿了抿唇，在心里默数了三下，突然一个九十度的鞠躬，飞快的说了一句：“谢谢学长。”然后像阵风一样‘呼啦’一下，从乔楚面前刮过，卷下了天台。

　　乔楚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随即产生一种鱼鲠在喉的不爽，爆了一句粗口，更是讨厌这个莫名其妙的乡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