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阳高照》单寅

61、句点（下）

　　我们以为一个爱字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被生活打击久了才知错过和遗憾都是常态，万丈高楼平地起，爱情最多算是空中花园，而柴米油盐才是地基。我们以为错过的是最美好的回忆，殊不知那个可以错过的人本身就不是最好的，要是最好的才不会舍得被错过和错过你。新的是好的，好的未必是新的，但是一直陪伴左右的一定是最适合你的。
　　天上阴云密布，它们严丝合缝的挡住太阳的光亮，地上的我们穿着褪色的蓝色校服找着合适的背景合影。学校今天也很应景的放开了音乐喷泉，多污浊的水冲到天顶都会变得更清澈。白色的水花带出巨大的声响，就像我们此时溢于言表的欢喜，有人欢喜的是魔鬼时光要结束了，有人欢喜的是磨了几年的宝剑可以亮招了。或许是离高考还有一周的时间，我们被更重要的事情冲淡了悲伤。大家都像是瞬间变得和睦，关于之前所有的种种都不再计较。唐宋揽着我的脖子、呲牙咧嘴的搞怪拍照，江梦婕站在松树旁一个人看着我们微笑。我过去拉过她的胳膊，笑着揽住她的肩膀算是和这个学习优秀的同桌最后站在一起吧。
　　老干部被大家围着，学生一波又一波的换着，三三两两的不同组合和他合影。我一直不敢上前去，因为我觉得任何一个群体都和我没有太深的关系。表面上看一片和气，其实我真正的朋友没有几个，许是我只顾自己的死活从来不考虑他人的难处，所以才没有多少朋友吧。苏岑和赵瑞生拿着相机乱拍，王乐韵则是变换各种姿势的显示她的漂亮。在此之前，大家都交换了自己的照片，无疑每年毕业都会带动摄影行业的经济发展。我在拍照的间隙寻找着单程阳的身影，可是五班的群体里没有他的存在。好几天没有看到他，我打算待会儿结束了就去他住的地方。良久，大家拍照的兴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就像最后的狂欢能让自己不再害怕未来的黑暗。班级合影结束，我在五班的阵营里依旧没有看到他，心沉的就像巨石压下，或许我又成为了他的累赘吧，这么及不可待的抛下。我已无心观赏班级里露出水面的情侣们抓住最后时刻来填补以前的遗憾、盘腿坐在花圃边上看橙色的洋菊随风摆动，天边的乌云接着望不尽的山头连成一片，六月的空气竟然夹杂了一丝凉意。“梁炎，一起拍一张照片吧。”苏岑不按常理出牌的说道，我心下不悦但也不想再小肚鸡肠的计较太多，便只好强撑笑颜起身。“你们两个能不能站近一点？”赵瑞生没好气的说道，我看看挪了一小步的苏岑也挪了一小步。赵瑞生难得的笑着按下快门，我想我的表情不会太好看，王乐韵就站在我的正前方看着我们，我苦笑了一下离开苏岑，走回花圃边上继续失魂落魄。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我的世界永远如此喧嚣。“在发什么呆啊？我们13班要合体了。”许久未见的梁飞羽就像高一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身边，我惊喜起身看到他身侧笑靥如花的璐璐。被拉到以前的13班，大家就像未曾分开过一样合影告别。漫漫人生路不能避免的是分别，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不论虚设与否总有一些故事难于他人说。我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不再因为他的缺席而悲戚，或者我就应该是一个人站在所有不相关的人群里假装狂喜。“火哥，毕业照竟然不叫我！”李捷呲着白兔牙冲向我，一把揽住我的脖子差点锁喉。“不要着急，明年就是你了。你不好好上课跑来干嘛？”我甩开他的狗爪子问道。“明年没有你，我怎么能不着急呢？”说着就把我抱到胸前，引得周围的学生尖叫和老师微笑。所有的不守规矩在这一刻都被原谅，所有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都得到释放，我们总是把最后或者最开始赋予他自身难以承载的意义，然后变着法的蒙骗自己。
　　多数人散场，李捷也被强行召回教室，而单程阳依旧未出现。我蹲在水势渐弱的喷泉边怔怔出神，在一起到底比之前好了多少？这种捅破窗户纸的感觉没有比之前的朦胧暧昧来得更加让人满意，人心不足，要的只会越来越多。“小心着凉，你在这里会被淋湿的。”他软糯柔滑的声音传来，我却提不起兴致的转身假笑。“好久不见啊。”一想起他电话不接，□□不回我就知道他应该是故意不想理我。“对不起，电话不下心进水了，一时半会用不了了。”他牵了我的衣袖解释道。“为什么不拿去修一下呢？”听了解释多少都会心里舒坦一些，但这并不代表不会生出更多的问题来。“我让佳明帮我买一款新的，他去外地过几天才回来。”我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喜欢总是容易让人原谅，但是喜欢也让人容易敏感。“你去看考场了吗？”他轻声道，“暂时不想去，这会儿饿了……”我抿唇吞咽唾沫，未见到他的这几日我有些食欲不振，怀疑和多虑让人精神欠佳。“带你去吃好吃的，笑一个。”他摸摸我的头，我偷偷碰了一下他的手，心里又溢满了喜悦。
　　我和他的考场在不同的学校，学校为了理科生能靠去更多的顶尖学府，就把所有的文科生和理科普通班分到了较远的中学去考试。我们虽然很唾弃学校的这种无耻行为，但是这世界上的不公平大多是由我们自身的软弱和无能造成的。不能在一起考试并没有让我难过，因为我从未想过能和他一起做什么，就连和他在一起也是极大地偶然，没有期望自然不怕失望。坐车行至我的考场门前，我惊讶道：“为什么不先去看你的呢，你的那么远下来顺便看我的不是正好吗？”“没事，先看你的，我的不重要。”“怎么会不重要呢？”听他淡然的说着貌似这场考试和他没有半分关系，我有点生气。“乖，听话，我陪你看了就去看我的好吧。”看着他温柔似水的眼眸我又没了脾气，只好乖乖点头和他下车走进了即将征战的地方。教室就在楼梯拐角的位置，太阳拨开阴云洒下的光辉从窗户里斜进去，白色的信息条安静的躺在桌面上看尘埃在空气里手舞足蹈。我把脸凑近玻璃，中间最后排的位置对我来说非常不利，但不处于中间已是幸运。
　　空空荡荡的校园里我心无波澜，他习惯性的牵起我的手随意行走。他陪着我让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我忽然不再惧怕未知的现实和坚硬残酷的世界。“不去看你的吗？”我晃着他的手道。“没什么好看的，我自己去了再找吧。”他打开出租车门掩着我的头顶，见我坐好他才上来关门。拗不过他，我只好正襟危坐的观察出租车司机看我们二人的神情。“那你考试的时候去早点，免得找不到教室出差池。”他淡淡一笑点点头。见他不愿多说这个话题，我就随口问问他的生活琐事，两个人分开几天就觉得错过好多事情。“你为什么没来照毕业照啊?”我随口问着自己疑惑了一整天的问题。“今天去给佳明看店了，他有事去了外地。”我点点头，他总是把兄弟放在第一位恐怕会吃亏吧。“佳明去干嘛了？”我随口问道。他却面色犹豫的敷衍道.：“没什么，就是去看看分店要开在哪里好。”我点点头，不再多问。
　　高考前夕学校放七天假，我百无聊赖的随意翻着以前的笔记。老师说不能太松弛也不能太紧张，我不打算再做题烧自己的脑细胞。“你回去会不会影响考试？”单程阳给我买了一堆点心跟在我身后道。“应该不会吧，寝室没人我一个人会影响休息。”我站定等他上楼。“那行，既然不影响你回去就好好调整状态和情绪，准备几天后的考试。”我点点头，随手拿了一块点心丢进嘴巴里。“哎哟，你能不能洗了手再吃？”我摇摇头看着他一脸无奈的表情失笑。“你胃不好，一定要注意饮食知道吗？”他温声道，我笑着点点头赶快洗手。“回去把这些带在路上吃，两个小时我怕你会饿。”他给我装好一小袋子吃食，提醒我时间不早了，是该起身出发了。“不用的，我一会儿就到家了。我妈会给我做好多吃的，这些留给你吧。”我放下他的一片关心只因为他一个人还待在房间里。“你带着，只有看你开心我才会放心。梁炎，其实我不知道能不能给你一个未来，但是我永远希望你能开心快乐就像初中时的你一样。只要看着你蹦蹦跳跳的我就很高兴，其实我比你更自卑，我以为不会有人在意我，但是你的眼神让我很温暖，你总是在背后默默的看着我，我都知道……”他不似平日的寡言少语，今日说了很多。“我偷偷看你的事情都被你知道了啊？”我羞赧道。“我看不见你在我背后的眼神，但我能懂你站在我眼前时的神情。那是对一个人不敢言说的喜欢，我也有过，所以我能理解。”他把我的手攥在他的大手里轻声道，满眼的怜惜让我差点忽略了重要信息。“你对谁有过这样的情感？我不会介意的。”我笑着捉弄他，看他眸含柔情我舍不得为难他。“梁炎，是你，要不是佳明骂我可能我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喜欢你的话来。”他眉眼弯弯，我把他的头抱在胸前，开心的笑着自己的好运。“那……好久以前你说的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只是安慰我吧？”我把手搭在他愈发深黑的头发上，讶异于它的变化，以前程阳的头发明明是偏金色的啊。“以前只是同学间的喜欢，看你受委屈哪能不管？我知道你性子直爽率真，所以才不怕你害羞的那样说的，你能原谅我的鲁莽和无礼吗？”他把头从我怀中抬起，我看到了他似水的眼里我一脸释然的表情。“谢谢你都来不及，还说什么原谅？”其实要请求原谅的人是我啊，程阳，和你在一起我竟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这是不是对你感情的一种亵渎呢？
　　他执意要送我，我却更固执的让他留步了。不喜欢送别，更不喜欢看着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坐上颠簸的班车，踏过了炎热干燥的黄土路，终于在夏日农忙的地头看到了满头大汗佝偻着腰的父母亲。母亲不让我下地，知道还有几天考试便怕太阳晒坏了我的脑子。无奈在家实在愧疚，我只好翻了几眼书就偷偷的跑到地里收割粮食。再次坐上大巴已是高考的前一日中午，司机见是要去考试的学生便一一打趣。行至学校，我看到大门前面已经挂上了红色的横幅，教学楼的墙上贴满了标语。丢下东西我直接去找他，也不知他这几日有没有回家。冲到他的住处我没能如愿以偿的看到他，窗户也被锁得严严实实。等了一会儿不见他的到来，我只好硬着头皮去佳明那里找他。他和佳明笑着在吧台闲聊，见我到来并不是特别开心。佳明倒是笑得一如既往的阴险狡诈，程阳却合上新手机淡淡笑着问我：“你回去好好调整状态，等考完试我在这儿等你，我送你回去吧。”见他表情严肃，我只好满心失落的返回学校。我知道他是怕影响我的成绩，但是从第一天在一起我就做好了被影响的准备了，我有把握和信心。他把我送回来就转身出门不再多说一句话也不再回一次头看看站在身后的我。我撇撇嘴只好拿了他给我的点心塞住将要脱口而出的抱怨。
　　高考第一天，天空离奇地没有飘下雨滴。免费接送学生的出租车司机在今天看来都可爱的出奇。原本安静平淡的考试被小题大做的家长和谨小慎微的警卫搞得紧张压抑，校门口花花绿绿的遮阳倒是美丽。我拿了笔袋站在花园边上，苏岑就在我的不远处和赵瑞生、许于哲调笑。许于哲见我一个人站着便走了过来，心下惊诧他怎么会过来招呼我。“梁炎，你把哲学的框架给我梳理一遍吧，我趁着考语文不是很紧张先背背。”我压住心里的好笑便给他说了一遍，他甩着脑袋说我讲的太快。闲来无事，我就当复习知识的又给他讲着，随意瞥了一眼苏岑往我们二人的方向看来。我并不讨厌许于哲，这个人难得的低调和坦然让人总是忘了他富家子弟的身份。给我塞了一块德芙，他便笑着上楼：“听说吃巧克力能缓解紧张，你吃一点。”我笑着点头，跟着大部队进考场。
　　人总是想要在自己擅长的事情上把别人甩得老远，但是欲速则不达。我想把语文答得更加突出一些，却难得的拿起笔就开始手腕发软，心跳加速。好在做了一篇九分的阅读后慢慢平静下来，但是大脑还是不像平时敏捷。教室后排的监考老师来来回回的走动着，尖锐的高跟鞋让我很急躁，真的很想告诉他能不能别扰乱我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可是每当我举手示意的时候她又安静的坐下来。下午的数学是我的弱项，一道十八分的圆锥曲线题就写了几步而已，明知自己不可能得出争取答案，我只好把前面的基础题做了好几遍。出了考场门才见好多人都红着眼圈，更甚者已经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身边的家长安慰着难过的孩子，我心里一点波澜也没有，因为这里没有我的父母陪我遭罪，我爸妈不可能经历我人生的每一个重要时刻，我不想让他们跟着我受罪，站在门外的父母太可怜。
　　高考第二日，夏雨意料之中的淅淅沥沥。按捺不住结束战斗状态的心情，我草草完成了英语试卷，提前五分钟出了教室门。校园里的广播在我走到院子中央时播送着祝福大家考试顺利的语音，通知参加英语口语考试的消息直接被我抛在脑后。到了单程阳的住处时，天气竟然放晴。黄昏的夕阳晒干了本就浅浅的水迹，我坐在他的房子门前想和他一起庆祝高中生涯结束。听着楼下吵嚷的声音，才见他和几个男生笑着对答案。我见他们随意站在路边的树下，下楼走向他。“能上重点吗？”他一起的同学玩笑道，我实事求是的点头：“应该没问题吧。”他们肯定的点点头，单程阳笑着牵了我的手就上楼。“你们先去忙，我要做饭了。”他笑着把其他人关在门外，就我们两个在里面。“你考的怎么样？”等那些人离开我笑问他。“考不上。”他丢给我三个字便低头洗菜。我不好再问他不开心的话题，只好假装不在意的低头扒饭。他不让我洗锅，自己一言不发的捯饬着。我一直不想离开，尽管学校明天就开始清理宿舍了。他不说话，我不说话，我枕在他的胳膊上第一次不能合眼。即将到来的分别让我悲从中来，或许填志愿又能看到他吧。没关系还有电话，又不是不能再相见了，为什么要这么伤心呢？眼泪静静的流着，我悄悄抹掉抬眼看他，他也静静的看着我眼神失落。我闭上眼睛道声晚安让他不再担心我的心情不好。“你是我的骄傲，梁炎。”他抱紧我，可是我想我们都是对方的骄傲，你也是我的骄傲啊。窝在他的怀里，我汲取着难得的温暖和相聚。
　　当我磨磨蹭蹭不愿意离开时，他又买了小笼包送我离开。每次分别他都是强硬的下逐客令，我则是厚着脸皮能多待一秒是一秒。我踮起脚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提了一口气就大步向前。要不是父亲打了九个未接我大概还不会离开。我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阳台上看我的他，心下酸涩溢满终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转身离开丢下他。父亲一脸疑惑见我从校外走来便开口询问，我第一次对他撒谎。当我坐上父亲的三轮车时，身边的景色都急速远去，而程阳的脸却越来越清晰，离别的痛感这时也越来越清晰。我们终于在短暂的相聚之后又各奔天涯，要是知道不能一直相守说什么也要和他每天都在一起。
　　考完试才知手机不见了，我在枕头底下搜索良久才承认这个事实，我和他唯一能连接的工具就此消失。假期里的无聊和等成绩的焦躁让人精神萎靡，而父母的争吵依旧不减。当我看到成绩的那一瞬间，我差点失声痛哭，努力了那么久终于有了回报。当我在公用电话前拨响那串熟悉舒电话号码时却传来他远在异地的疲惫声音。“你为什么不祝福我呢？”我笑着问道，试图缓解尴尬的对话氛围。“恭喜，我要去忙了，抱歉。”我的笑容卡在脸上，他在外面打工很辛苦吗？还是他不喜欢我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好成绩。失落的挂掉电话，老板笑着说我考得这么好就不收我电话费了，我笑着点点头谢谢他的好意。
　　李捷带我去划船以示庆祝，我丢下船桨任小船飘在人工湖的中央。李捷见我一脸颓废道：“还不满意啊？考得这么好还要怎样？你简直就是人生赢家，快起来划船。”我随意的用船桨打着清澈的湖水，溅起的水花淋湿了李捷刚买的防晒服。“火，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说着他便向我泼起来水花，我只好忘记那个淡漠的声音全力反击。回到家母亲手里拿着笤帚，见我归来喜极而泣。我抱着哽咽的母亲，她佝偻的身躯和日渐苍白的头发都碾压着我的防线，再多看母亲一眼都会哭出声来。父亲难得的直视着我，我也极不自然的笑笑算是缓和我们父女长久僵持的关系。一家欢喜，父亲高兴的向所有乡里乡亲说着我的喜讯，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又多了长久的喜气。我接受着所有的祝贺却唯独缺了那个人的，他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又是怎样的心情？他还记不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