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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牌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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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一天,徐碧城接到孟珂的邀请去打牌,等她收拾好了到了李默群家里,才得知有一位夫人来不了了。正在这时,孟珂与下人吩咐,打电话叫周太太来。
徐碧城手里捧着红茶,面上平静,心里却暗喜,这位周太太就是周佛海的夫人——杨淑慧。不算家中原配,杨淑慧也是周佛海的正经夫人了。她父亲是上海商会主任秘书,在上海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而杨淑慧姑娘时期在名媛圈里面出名,倒不是因为她父亲,而是她和周佛海一起私奔到日本这间惊天破地的大事。
说来杨淑慧看人也是很准,他们初次见面时,周佛海还在信仰布尔什维克,是个空有理想没有钱财的年轻人,谁能想到两手空空的书生,能在数年之后策划出一台政府,并在历史上粉墨登场。
不消半个钟点,杨淑慧的车便到了,前前后后又七八个警务员护着她院子来。徐碧城从李公馆客厅的落地窗户望去,在团团簇簇的绣球花后面,还跟了一个男的,看起来年纪极轻,比她还要小一两岁,白白净净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和周佛海有七八分相似。不用别人介绍,徐碧城自然之道这是谁。
相传杨淑慧跟周佛海私奔去了日本,隔年便在鹿儿岛生下了一名男孩,取名幼海。算上家中原配生的大少爷,这位应该是二少爷了。
可跟老家的乡野中长大的哥哥不一样,周幼海成长之时周佛海已经投奔重庆,家里不说极尽奢华,那也是衣食无忧了。周幼海是实打实的在蜜罐里长公子哥。
徐碧城的眼光在周幼海身上上下打量,旁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周幼海跟周佛海一样,聪明不安分,小小年纪读了几年书就信仰各种主义,听说抗战胜利之后,他加入了共产党,还在上海从事地下斗争。当然,这些事徐碧城只是有所耳闻,并没有得到任何证实。
孟珂自然也看到了杨淑慧身后垂头耷脸的周幼海,问道:“公子今天怎么来了?”
“周末他一个人在家闷得慌,就带他过来了。”杨淑慧正说着,刚好眼睛对上徐碧城,笑着问:“这是你侄女儿吧?”
“可不是嘛,周末叫她来打牌,你们还不认识吧?”说刚说完,徐碧城已经伸出手去。
杨淑慧是受过新式教育的女人,她大大方方地和徐碧城相握,说:“早就听说唐太太了,看着很年轻啊,多大了?”
孟珂嗔道:“你也是,哪有一上来就问别人年纪的。”
徐碧城摆手,说不碍事的。杨淑慧满不在乎,“男子见面都兴询问年纪,好以兄弟相称,我们女人怎么就不行了?”
一问一答徐碧城便知道杨淑慧真如传闻中所说脾气豪爽泼辣,不拘小节,她连忙接话:“我民国九年生人。”
“巧了。”杨淑慧把周幼海推倒前面来,说:“我儿子是民国十年生人,唐太太也算姐姐了。”
徐碧城堆起笑脸,请两位坐下,还特地调了一杯咖啡送到周幼海面前,可这位少爷歪在沙发一角,兴致缺缺百无聊赖的拨弄花瓶里那支白玉兰,不跟任何人讲话。
不一会儿,另一外太太到了,夫人们便上牌桌了,周幼海就更加无聊,孟珂吩咐下人们带他去花园里转转,一定要服侍好来。
待周幼海走到花园子里面去了,孟珂问道:“幼海今天怎么看着不高兴啊?”
“都是小事。他是看得重。”杨淑慧打下一张妖姬,又说:“学校里的同学说他是小汉奸,还在他桌上刻字,他看了受不了。”
“这就是碧城你们的工作做的不好了。”孟珂数落起徐碧城来,说:“你舅舅还有周先生他们做多少好事都要靠你们宣传的呀,报纸干什么的呀,就是要老百姓知道新政府的好呀。”
杨淑慧听到这里问,“唐太太还在外面工作的呀”
“她呀闲不住。我都劝她好好照顾家里,生个孩子才是正经。”
杨淑慧摇头,“我当初加入妇女救亡会就说了,女子有权利选择,要男子过共同的生活。凭什么女子就要在家里遵从什么三从四德...”
“我的姑奶奶你可消停会儿吧,”孟珂放下一块六筒,“吃不吃?”
桌上三人皆摇头,孟珂在圈中摸了一把,欣然大笑:“不要我就胡了。”
杨淑慧把面前的长城推倒,往中间糊,指责孟珂打搅自己打牌了,又跟徐碧城说:“别看我现在在家中做起了太太,年轻的时候也是带头搞□□的,我当时提出女性应有的权利,可他们总笑我,说什么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如今呢,我一说平等,他们就说我女权。”
徐碧城提醒她:“周太太该码牌了。”
杨淑慧的注意力赶紧回到牌桌上,又说:“不过,我有点担心幼海,他最近怎么也不愿意去上学了。”
徐碧城若有所思道:“我看着公子,也想到家中的弟弟。”
“弟弟?”杨淑慧问:“还不知道你有个弟弟?”
徐碧城夹了一口茶,孟珂解释道:“不是弟弟,是他外公的小儿子,老来得子,比碧城小了...”
“小了七岁。”徐碧城放下茶碗,“两三年没见了。”
杨淑慧突然叹了口气,说:“说到这事,佛海最近也很苦闷来着。”
孟珂问:“他有什么烦闷的?”
“你是知道的,他父亲去世的早,全靠他母亲砸锅卖铁送他读书。现在他有些名望了,想接母亲到上海来过好日子。不过从湖南到上海这一路上多曲折啊。又是国军又是日军还有游击队。”
“也是一片孝心。”桌上几人正感叹着,客厅中电话突然响了,下人过去接却不想是找杨淑慧的,众人放下牌等她去接电话。
电话说了七八分钟,最后杨淑慧砰地把电话机砸下去,孟珂问:“这是怎么了?”
徐碧城走到客厅,可杨淑慧已经穿上披肩,她问:“周太太怎么了?”
杨淑慧一张脸由红变紫,胸口起伏不停,孟珂要拉她坐下,她叫了司机过来,抛下一句:“幼海在你这里,我有点事去办,回头给你打电话。”说完就匆匆驱车走了。剩下一屋子人莫名其妙,愣在原地不知做个感想。周幼海也是个心大的,他从后院转过来,叉着腰懒洋洋地问:“那幅画是谁画的?”
“我画的。”徐碧城慌忙搭腔,过去问:“你母亲走了,你就在这儿玩吧。”
周幼海像是没听到似得,又问:“你学过西洋画?”
“留学的时候学过的。”
“你出过国啊?”周幼海打进屋里就没正眼瞧过谁,这会总算打量起徐碧城来,他怕是也没想到,眼前这位穿金戴银的官家太太也是留过洋的。
“学了多久,哪个大学?”
“伦敦大学,只学了一个学期。”徐碧城回答。
“......”周幼海撇撇嘴,捏着画板左右看了看,说:“然后就回来嫁人了?”
徐碧城叫下人搬来了两把椅子,她坐在画板前继续往上面添油彩,她说:“是啊。”
周幼海撑头看着,忽然叫道:“糊涂!既然已经出去了,为何还要回来。回到这个水深火热的地方。就为了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徐碧城失笑,“我和我先生是自由恋爱。”
“......”周幼海挠挠头,仿佛又多高看了徐碧城几分,说:“那还好些,不然你真就是愚昧至极。”
徐碧城无语摇头,周幼海说:“我要是出去了,不闯出一番天地不会回来。”
“那你要去哪儿?”
“去重庆或者延安!”
徐碧城手一抖,本来她就是随便问问,没想到这孩子实诚的厉害,周幼海说:“你别紧张,我这话不是第一次说了。不然我妈怎么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出去。”
“周太太说,是你同学们叫你小汉奸,你才不去上课的。”
周幼海面上一红,如同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噌地站起来,低吼道:“我被这么说,被人排挤都是因为谁?!她还好意思到处说。真是无耻。”
徐碧城拉他坐下来,安抚道:“你也别激动,你母亲也是为了你好,76号天天都在抓人,你要是跟着那群同学去搞□□,去搞地下活动,你父亲怎么说的清啊。”
“他早就说不清了。深陷泥潭,害得我也跟着他受罪。我就想离开上海。”周幼海说。
“你是周家的公子哥,是新政府的家眷,走到哪儿都有大队人马保护你,能逃到哪里去。”
周幼海的头垂得更低了,他扒着脚下的花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我真是没用,那些马克思的书都白看了。”
徐碧城把画笔放下,佯装道:“少爷你可别说了,再说我都要被人抓进去了。”
“他们敢!”周幼海瞪了远处那几个下人一眼,甩甩手叫他们走远些,他转过头来问:“你就没想过逃走吗?”
徐碧城问:“逃?逃去哪儿?”
周幼海凑近了些,悄声说:“我上次就逃了,到了去杭州的火车上,结果被人认出来,又被送了回来。”
徐碧城怔了怔,噗嗤一笑,“你穿成这样肯定会被人认出来。”
周幼海说:“那你说我要怎么办。”
徐碧城歪头想了想,说:“我要是你,就乔装打扮一下,不往重庆那边走,往游击区那边走。那边你爸爸够不着。”
周幼海直起身子,徐碧城按住他的兴头,说:“少爷,不说了,倘若你真的走了,我可是要被兴师问罪的。”
说罢叫人把画板颜料收起来,往屋里去了。周幼海跟着走进去,孟珂跟一同打牌的太太聊天,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八卦说:
“你道周太太为何这么急匆匆的走了?”
“为何?”
“周先生在堂会上看中一位戏子,人称小怜红。”
“你说他金屋藏娇啊?”
“周先生惧内,把人藏到一个姓孙的亲信府上了,前些日子周太太听到风声,到处打听。这会子估计是找到下落,过去捉人去了。”
孟珂哦了一声,两人头靠的更近了,接下来的细节徐碧城就听不见了。她一回头看到周幼海就站在身后,觉得有些尴尬,干笑着邀请他去饭厅坐坐,周幼海却道:“怕什么?我都不怕你们听墙根,我爸那点事,瞒得过谁?龌龊。”
晚餐过后,孟珂派车送周幼海回家,徐碧城留下来,孟珂才跟她说白天杨淑慧果然去抓人去了。这还不算,杨淑慧也是有才,竟然拎了两只马桶去。把周佛海那个姓孙的亲信骂的狗血喷头,家里搞得臭气熏天,乱七八糟。那小怜红不过十七八岁,吓得跪在地上直求饶。
杨淑慧还怕别人不知道她正房威风,敞开大门把小怜红扔在马路上打了一顿,这才解气。
说完孟珂啧啧道:“你看看,到底是经过五四洗礼的新女性。你舅舅在外面花花绕绕,我劝不住,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人家周太太是好手段啊,把周先生收拾的服服帖帖。”
徐碧城嘴上符合着孟珂,可经过这一天,她心里有了一个盘算,此举若成功,周佛海必然会被拉下水,为唐山海所用。
晚上,徐碧城一直在等唐山海回来跟他商量此事。可直到天亮,她一觉醒来唐山海都没有回家。这段时期唐山海忙着审问那些可疑分子,不回家过夜是常有的事,她也没在意。直到午饭时分,唐山海终于回家了,阿香接过他的皮包和西装外套,徐碧城迎上去,看他眼底净是红血丝,似有好久没休息了。
她这才着急,问道:“怎么了?”
唐山海坐在徐碧城身旁,揉揉眉间,低声道:“朱徽茵,被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