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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九九重阳,登高望远。

      观音山上五步一家、六步一户,热闹非凡。豪放汉子脸红脖子粗地行着酒令,文人们诗兴大发大声吟哦,商行老板招呼熟人趁机打点关系,仕女们手执纨扇轻笑慢语,垂髫小儿穿梭席间追逐嬉戏,一时间仿佛全城的人都挤到山上来了。

      向阳一面的山坡上,江家也占了一块地,摆上各色糕点,再备上应景的菊花酒,主子们带着几个亲近的下人一起欢度佳节。

      江大小姐今天可露脸了。前些日子就嚷嚷着重阳要抛头露面,今年绝不能和去年雷同,从头到脚全都重新置办。今日这一身行头,不下千两。

      好命的千金大小姐。

      打量了她两眼,艾黎曲起双膝,下巴无精打采地靠在膝头,呆呆地遥望着坐在另一头的苏冬霖。

      说什么勿需担心,要她别放在心上……放在心上的人是他吧。

      今天是她先到的,指挥着众人打点好一切后,他到了,挑了个离她最远的位子坐下。

      从头到尾,他没看过她一眼。

      瞧,他侧着脸,听江绮香在那边叽叽喳喳,偶尔应个两声,不知说到什么,脸又侧到另一边,原本在发呆的江叔齐回过神,加入谈话。没几句,兄妹俩似乎争执起来,他也不插话,抿了口酒,扭头欣赏山景。

      有人走过来打招呼,他起身与对方寒暄,忽然低头,在席间寻找什么。

      啊,朝这边望过来了。她刷地坐直身子,满脸希翼地望着他。

      他的视线一溜扫过来,从她的头顶越过,招了另一个下人过去。

      她垮下肩,忧郁地趴回膝上,继续发呆。

      他与她之间真的不能回到从前了么?

      虽然平时他话也不多,但两人间一直存在着一种默契,在书房中虽是各做各的事,却环绕着一种温馨平和的氛围。

      而现在,表面上一切都没变,但两人之间那根看不见的线断了,被他一手斩断。

      看着那张与“他”相像的脸,再也感觉不到温暖。

      身子蓦地后仰,双手撑地,她抬起脸眨去眼里的酸涩。

      天蓝得很干净,水洗过一般,黄叶在秋阳的照耀下竟也显得生机勃勃。

      方艾黎,你真没用!有什么好哭的!她在心底唾弃自己。他们之间本来就没那回事,干嘛弄得像个被抛弃的女人似的。再说本来就是他的错,是他搅乱这一切的,他还有脸不理她?!

      突如其来的怒气激得她一骨碌站起来,恨恨地朝那个猪头男人的方向白了一眼,他不看她她还懒得看他哩!“啪啪”用力拍去裙上的草屑,她决定四处走走,反正这儿也不需要她。

      她转身踩着重重的步伐离去,浑然不觉一双幽深的暗眸正定定地望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

      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那个女人起身离开,苏冬霖缓下斟酒的手,暗沉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逐着那道倩影。

      不愿直面她,生怕自己会克制不住冲过去抓住她摇晃她质问她。心口的那块巨石自那夜起一直留在原处,每看她一眼,便沉上一分。

      那些关怀、那些默契,都是假的么?那种让他的心发烫的温暖,难道都是他的错觉?

      蹉跎到二十五未嫁,她是为了谁?是在等谁?

      酒液溢出杯口,他在惊呼声中收回视线,神色自若地向来人赔罪,自愿罚酒三杯。

      见礼、寒暄、谈笑,他称职地扮演着江家实际主事者的角色,一杯杯辛辣的酒液滑下喉咙,烧灼感却从胃蔓延到心里。

      那个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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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的背阴面远不如阳面那么热闹,稀稀落落地散布着些小家小户。从山腰望下去,山后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和荒草地。秋高气爽,天地显得无比高远开阔。

      最初的怒气已在走动中不知不觉消逝,她找了块大石坐下,盯着脚下染上黄绿色草汁的绣鞋,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方姐。”身后传来迟疑的叫唤。

      她回头,许是方才满心怒气,没留意到三少什么时候跟来了。

      “方姐。”他又叫了一声。

      “……什么事?”她懒洋洋地问,低头继续蹂躏脚下的青苔。

      “你……你喜欢江府吗?”

      “喜欢啊。”她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发现一向无忧无虑的三少,脸上难得出现了心事重重的表情。

      “那你……喜欢江府的人吗?”

      “喜欢啊。”

      “那你喜欢……冬霖哥吗?”

      她有些警觉地抬头,他知道了什么?

      在她炯炯的盯视下,江叔齐不自在地别开脸,挠挠头,吞吞吐吐地交待:“那天……我半夜起来上茅房,听见……听见你和冬霖哥的对话。”

      有种被撞破什么的感觉,她双颊微热地瞪着他,暗咒这该死的古代,到处都有隔墙的耳朵。

      他迟疑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为什么……不愿嫁给冬霖哥?”

      “就是不想嫁人啊。”又是为什么,要是这么容易说清楚她早就说了。她无趣地掉过头,靠坐回大石上,整个人懒洋洋地提不起劲来。

      “你已经那么……”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老”字,他换个说法:“冬霖哥有什么不好?”

      之前不是嫌弃她不配么?怎么现在听起来又好像在怪她不答应?

      “你们不是巴不得大小姐早日嫁给他吗?”她斜睨他,开玩笑地反问。

      江叔齐一愣,急急否认道:“不不,小妹和冬霖哥之间是不可能的。你……你是担心这个?你放心,我保证,小妹绝对不可能嫁给冬霖哥!绝对不可能!”一副急于要她相信的样子,只差没指天指地赌咒发誓。

      绝对不可能?她眯起眼,这话好耳熟啊……

      小姐和总管是不可能的。

      对了,沈大娘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好像嗅到了豪门恩怨的味道,一下来了精神。

      根据多年来电视电影的教育,大户人家家里或多或少会有些龌鹾事。虽然平日里苏大总管对谁都是一副一丝不苟的严肃正经样,但总觉得他对江家兄妹纵容到近乎宠溺了,江家兄妹对他也有种家人般的依赖和尊敬,难道……

      “他们……是兄妹?”她试探性地问。

      江叔齐一脸的惊吓过度给了她答案。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他眼睛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讲话都结巴了。

      “真的是?”她也惊奇地睁大眼,没想到现代电视电影反复演绎的豪门辛秘居然在自己身边上演。

      好不容易从秘密被揭穿的惊吓中缓过来,他犹豫了下,说:“冬霖哥长得和我们都不像,从来没有人往那方面想过。这件事除了我们兄妹四个,只有长年在府里的沈大娘知道,没想到却被你看出来了。”不过……你知道也好。最后一句他含在嘴里没有说出口。

      耐不住好奇,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为什么……苏总管他……”没有认祖归宗?又为什么即使背着骂名也要守护江府?沈大娘曾经说过他以前过得很苦,那他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有满肚子的疑问不知怎么问出口,而三少的表情有些复杂,一时间两人都静默下来。

      一只山雀飞过,落在不远处的矮树丛里,黑白交错的长尾巴一翘一翘,它歪着头用黑漆漆的小眼睛望了他们一眼,啼叫一声,又扑棱棱地飞走了。

      整理好思绪,江叔齐终于打破沉默:“冬霖哥是个好人。当年,是我爹负了冬霖哥的娘。他年轻的时候,在经商途中结识了冬霖哥的娘,有了冬霖哥,但我爹最后却娶了我娘。冬霖哥十五岁的时候找上门来,因为他娘死了。那年我才六岁,大哥也只比冬霖哥小几个月。我娘她……总之,我们以为冬霖哥是来谋夺江府财产、是来报复我娘的,所以我们……我们……对他很不好……”尾音渐渐沉下去。

      见他情绪有些低落,艾黎讷讷地安慰:“那时候你们还都是小孩子嘛……”

      他喉咙里滚出个像笑的单音节,脸上的表情却像在哭,“……不是的,我们……真的对他很坏。也许你说的对,正因为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才会做出那么多过分的事。不管发生什么,冬霖哥的脸上永远都是那副淡漠的表情,好像什么都影响不了他。有一次,我们被激怒了……二哥虽然比冬霖哥小四岁,但他从小习武……那次,他不知不觉中用了内力……冬霖哥吐了好多血……好多血……”

      他突然抬头直视她,激动地道:“以冬霖哥的能力和江府的财力,完全可以把生意做到大江南北,你道为何现在只在扬州设立商行?那是因为冬霖哥的身子不能太累,长时间在外奔波就会垮掉!”

      望着面前的大男孩充满悔恨的眼,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时候小孩子的无知才是最可怕的。

      因为无知,所以残忍。

      她不知道那些年那个男人究竟遭遇了什么,但她可以想象,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少年,来到一个陌生的大家庭,被误解、被排斥、被伤害。她相信,以他的硬气,若不是什么不得不的原因,定然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只是,他留下了,不知为什么。然后,冷眼看着那些排斥和伤害,在沉默中支撑着一身傲骨。

      心脏仿佛被铁丝箍住,一阵阵紧缩。她突然对未曾谋面的江老爷感到生气,好气好气。江家兄妹年纪小还情有可原,可他作为一家之主,竟然放任其他人这样伤害一个孩子,苏冬霖好歹也是他的儿子呀。

      过了好一会儿,江叔齐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继续道:“后来,爹请了好多名医才把冬霖哥从鬼门关拉回来。那次爹真的震怒了,他重重责罚我们后,把我们叫到书房,告诉我们是他对不起冬霖哥和他娘,而且冬霖哥遵照他娘的遗愿来见过我爹之后原本打算离开的,是我爹硬把他留下。那以后,我们才开始和冬霖哥亲近起来。冬霖哥虽然没再怪我们,但我知道,他一直都想离开的,要不是爹临终前求他守住江府,也许他……”

      她咬着下唇,心中对那位江老爷更是不齿。他是见其他的几个儿子没人是经商的料,才用遗愿绑住苏冬霖,不让江府毁在下一代手上吧。

      到底是别人的长辈,她也不便说什么,只好尽量以轻松的口吻道:“既然那么愧疚,你们可以在生意上帮帮他,让他不要那么累呀。”

      没想到三少竟吐出两个字:“不要。”

      见艾黎一脸讶然,他撇撇嘴,流露出些许孩子气:“才不要帮他!一旦确认我们有人能接手,冬霖哥就会离开,再也不回来。……江府本来就是他的,他为什么要离开?”

      也许那个男人虽然原谅了他们的年少之过,但仍无法把这个发生过那么多事的地方当成“家”吧。

      江叔齐见她不语,以为她不信,强调道:“真的,大哥、二哥、我和小妹早就认定江府是冬霖哥的。他是我们所有人的大哥,他才是江府的真正所有人。大哥从文,二哥习武,成年后都离开家,就是想把江府还给冬霖哥……”

      不提便罢,提起那位闯荡江湖的二少爷,她就想起那封家书,克制不住地嘴角上扬。

      江叔齐显然也明白她想到了什么,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微弱地为自己的二哥辩白:“二哥他……他是真把冬霖哥当兄弟,才会……才会……”实在说不出“伸手要钱”四个字,他含糊过去,“但、但二哥当年离家的确是为了把江府还给冬霖哥。”

      “嗯嗯。”她点头,嘴角噙着可疑的笑意。

      “你别不信呀。其实二哥是我们当中最愧疚的,他……”

      她含笑听着三少绞尽脑汁地解释。

      她没有不相信呀。江家兄妹都不是坏人,甚至有时候还保留些许天真的正义感,她看得出来,他们是真心把他当作家人。只是……

      他说,我上无父母高堂,下无……下无兄弟姐妹。

      心中蓦地涌起一股怜惜。

      那个骄傲的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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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阳过后,天就开始下起雨来,淅淅沥沥,连下好几天都没有放晴的迹象,瘦西湖的水都满了不少。

      快步跑进三省楼,她先把怀里一直护着的大茶壶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八仙桌上,然后才收起伞,提起裙子下摆用力拧了拧。雨实在太大了,用跑的还是湿了下半身。

      站立的地方很快出现一小摊水迹,她打了个寒颤,抖了抖裙子,抱起茶壶上楼。

      书房的门半掩着,她推门进去,又迅速关上。

      书桌后的男人好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点都没被惊动。

      她也不以为意,为他斟好茶,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无声地吁了口气,到底还是室内暖和啊。这秋天是下一场雨就冷一冷,虽不是冬天那种刺骨的冷,但也能让人缩起肩膀抖上一抖。

      这种日子最好就是窝在房间里,哪儿都不去。要不是为了……她下意识地朝大书桌上望去。

      那杯茶仍立在原处。

      想劝他趁热喝,但忆起这些日子的疏离,菱唇嚅动了下,最后仍是没有发出声音。

      手冰冰的,脚也是。动了动脚趾,感觉跟泡在水里一样。偷眼觑了下内室,那个男人仍是一副专心致志雷都打不醒的样子,她便悄悄脱掉湿嗒嗒的绣花鞋,把脚缩到椅子上,用裙子裹住,再用双手环膝。啊……比刚才暖和多了。

      发觉自己的眼神又要往书桌方向溜去,她硬生生地扭过脸。不知好歹的臭男人,好心当成驴肝肺的蠢男人,死硬派的笨男人……她扁着嘴,在心底碎碎念。

      “你在干什么?”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她立刻回过头,不知何时书桌后的男人抬起了脸,正用那双幽深的黑眸望着她。

      慌忙放下脚,胡乱拉好裙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没、没什么啊。”

      他抿唇瞪着她,这女人从进来后就缩着肩,一副快冻死的样子,居然就这么湿嗒嗒地坐下了。

      “你把书房都弄湿了。”他指责。

      “没那么严重吧。”她小声反驳。

      他拢起眉,口气开始变坏:“你把湿气带进来,书页会发霉。”

      没那么夸张吧,她在心里嘀咕,没吭声。

      见她仍坐着不动,他突地起身,走到一旁拉开柜子,取出一件旧长衫递给她,沉声道:“去换上。”

      她顺从地接过,转入屏风后换下湿裙。

      待换好出来,他已经拿了块干布巾等在那儿,“把脚擦干包起来。”

      她乖乖照做,可布巾不是很大,裹好后马上又散开来。

      受不了她的笨手笨脚,他沉着脸蹲下身,三两下帮她裹好,仔细掖好边,又把她的绣花鞋拿去放在窗口吹风。

      唉唉,这男人果然又在口是心非了。

      视线随着高大的身影在室内游走,她的心软得像甜丝丝的棉花糖,好想对这个男人好一点,再好一点。

      重阳那天,三少爷最后说:“我从来没有认为你配不上冬霖哥。我们只是觉得,冬霖哥应该娶个好妻子,出身名门,美丽温柔,而且会对他很好很好。可现在,冬霖哥心里的人是你……方姐,你真的不能嫁给冬霖哥么?”

      她没有回答。

      她也希望他过得好,可是,他的幸福不在她身上。

      一开始,她是因为他与“他”相像的脸才来到他身边。他之于她,就像荷包里的那块表,只是她怀念现代生活的一种慰藉。但这些年来,他在她心中慢慢变成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曾几何时,相似的脸仅仅是回忆,温暖她的,是他这个人。他之于她,早已成为亲人般的存在。

      即使她回现代了,也真切地希望他在这个时空过得幸福。

      一杯茶重重地放在面前,她收回思绪,见他臭着脸收回手,一言不发转身回内室。

      伸手握住冒着热气的茶杯,暖意一直渗到心里。望望他桌上那杯许久未动的茶,她嗫嚅着开口:“你……你那杯凉了,换杯热的吧。”

      他看了她一眼,像是专门和她作对,直接端起来灌了一大口。

      蓦地,他的表情有些古怪,茶水下喉后,他皱眉指控道:“甜的!”

      明眸染上笑意,她柔声回答:“是甜的呀。这是八宝茶,加冰糖的。”

      他嫌恶道:“下次换回正常的茶。”

      “这茶里加了桂圆、红枣、莲子等八样东西,养胃啊补气啊什么的,最适合秋季进补。”不识货的家伙!亏她还特地跑去请教药铺的老先生。睕了他一眼,决定明天给他再多加点冰糖。

      持杯的手一紧,他垂下眼,密密的长睫掩去眸中涌动的五味杂陈。

      她关心他,却不愿嫁给他。

      他就像一个沙漠中的旅人,原以为前方就是渴盼已久的绿洲,只要向前跨一步,一步,就可以进入那个安抚他疲惫身心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迈出那一步,却发现一切都是海市蜃楼,自己仍孤零零地身处沙漠,四周一片荒芜。

      半晌,他淡淡地说:“我不需要,把它留给你等待的那个人吧。”

      她一愣,随即明白他误会了,张嘴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虽然原本就猜测她心里有个人,但见她不否认,他的心仍是无可避免地一沉。

      想也没想,他举起手中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真希望这是烈酒,可以用那烧灼感压住心底泛开的苦涩。

      她咬着唇,怔怔地望着他。

      他受伤了,她知道。

      讽刺的是,口口声声希望他幸福的自己,正是伤害他的人。

      看他痛苦,她的心也跟着绞紧。

      他受过的苦已经太多了。

      也许……也许知道真相后他就会释怀了吧……

      念头一起,心底便有个声音悄悄地说:告诉他吧,告诉他不是他的错,是时间和地点错了。把他的心完完整整地还给他,让他能够继续往前走。也许有一天,当他完全放下这份感情,就会遇到生命中属于他的那个女人。

      她深吸口气,当下做了决定,将心底那股淡淡的遗憾压下,平静开口道:“我没在等待谁。”

      闻言,他迅速抬起头。

      “或者说,我在等待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机会,一个回家的机会。”她直视着他的眼,正色道:“接下来我说的话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都是千真万确的。”

      他微颔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是来自一千多年后的人。”

      顿了顿,水眸密密关注他的反应,见他面上一丝肌肉也未牵动,她紧张地动了动身子,绞紧搁在腿上的十指,硬着头皮继续道:“就……就好像现在的你回到尧舜时代,或者回到周朝、汉朝一样。你……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看看这个。”

      她从荷包里掏出手表,放在桌上,尴尬一笑,“原来还有些东西,但刚来的时候为了混口饭吃,都卖掉了。”

      他仍是沉默,也没有走过来看的意思。

      就在她泄气地以为他不相信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那你怎么来的?”

      “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她想了想,说:“当时我和几个同事在回国的飞机上,就是一种交通工具,遇上乱流,好像后来发生了巨大的爆炸,然后我醒来就在这个年代了。”

      “那你要怎么回去?找那个什么‘飞鸡’?”

      “不是。”他奇怪的发音让她牵了牵嘴角,“这里是没有飞机的。而且,我会来这里,应该和飞机没什么关系。也许是老天爷的安排,说不定哪天他见我玩够了就让我回去了。”

      他立刻抓住她话语中的重点:“也就是说也有可能一辈子都回不去?”

      “不可能!我一定能回去的!”她飞快反驳,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加重语气道:“我的家人和朋友都在等我回去。我一定会回去的!”

      是了,这就是原因。

      不是因为她心里有人了,而是因为她要回家。

      不是她“会”回家,而是她“要”回家。

      她不想留在这里。

      多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希望她突然掩嘴笑着说“骗骗你的,你还当真啊”,就像她平时捉弄三少爷那样,但理智告诉他,她不是会拿这种事说笑的人。

      心一点一点地冷下来。

      她不是拒绝他,而是拒绝所有的人,拒绝这个时代。

      她心里藏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大群人,在那个他所不知道的遥远时空。

      一千年。

      这就是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么?

      永远……也无法跨越的距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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