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荆之薇

3、第三回

　　一整日不见伽蓝。
　　难得如此清静。时值深夜，月光如幽蓝暖绒一般将这本就奢华的宅院迷蒙得更加精致，颜竹悠用心记下宅邸每一个角落的方位，扶住一棵古木停下小憩。突觉满手的黏腻，抬脸，伽蓝正坐在树杈间认真雕一支玉簪，时不时摘一朵纯白小花放在嘴里嚼着，莹润白玉幽幽亮，像是开在指尖的白玉兰。伽蓝左肩氲湿了一片，暗红血液随着枝干流下来。
　　颜竹悠闻闻掌心，血的腥味。
　　一直以为他的武功已臻化境，手下又聚拢了不少高人，想不到也会受伤。
　　流了这么多血，伤势必然不轻。
　　她叫他，他不理。
　　她对他笑，笑着笑着杀气就溢满了眼眸。颜竹悠攀住另一棵树的树枝，一荡一摇，整个人跃上树枝：“你这个样子，真像一个好人”。
　　他摇摇头，不停咳着，大口大口的血花开在锦衣上，沾上了玉簪，伽蓝的口气镇定温柔：“我受伤了，你也杀不了我”。
　　他说着，指尖轻压树干，颜竹悠连带着树枝一齐摔了下去。
　　她笑的得意，方才已窥了他的伤口，确实是空城大哥所为，目的已达到，既杀不了他伽蓝，又何必多留？
　　没想到伽蓝会飞掠下来，捞她上去：“来，试试这簪子好不好看？”
　　颜竹悠恍然觉得伽蓝的口气轻柔的不真实，像一个谦恭有礼的翩翩贵公子，和平时的他判若两人。那支玉钗雕琢得极为精细，月光之下，她甚至可以看见上面繁复精致的白玉兰纹理，玉是上好的蓝田玉，玲珑剔透，价值连城。颜竹悠顺从地戴了，伽蓝却拿下玉钗，左看右看好大一会儿，终于选定一处，为她簪好。
　　伽蓝不再看颜竹悠，只兀自舒了一口气，笑得纯净，然后指远处的伽蓝寺给她看：“那才是我的家。这里，不是。”
　　他这么说的时候，竟然流露出一股淡淡的疲累气息，不等颜竹悠有所回应，伽蓝接着说：“曾经有个人最喜欢在鬓边斜插一朵白玉兰，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特别开心，觉得我就是为我自己活着。她很美很温柔，骨子里却是比谁都傲气，每天都对我那么好，就像你——”他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目光炽热温柔，似乎有某些不一样的情愫在他眼里缓缓流动，月光太朦胧，伽蓝的眸子太深邃，颜竹悠辨不出那里面亮晶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或许是红颜命薄吧，她很早就离开了，以后，我就是一个人。直到——”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默然把下巴搁在她头顶。
　　“嗯？直到什么？” 她迷醉在他低沉的嗓音里，意犹未尽。夜风习习，如水般透凉，总是让人下意识的想寻找温暖，她问，“那个她，是你母亲？”
　　他把目光投向了伽蓝寺，一任自己陷进久远的回忆，那些他从不敢想起又忘不掉的过去。
　　二十年了，真快啊。他忘不了娘的笑，倾国倾城。淮阴王被人围剿，娘为了救他，被乱剑刺死，他骑马绝尘而去，始终没有回头。小小的自己躲在草丛里，看着娘脸上的笑，隐忍安详，没有怨恨，甚至有某些满足。他分明看见大片的血花开满了她纤柔倔强的背脊，一定痛死了……
　　六岁的他躲进了伽蓝寺，没有人知道他身上流着皇室的血。多年后，当他横空出世，独身一人连杀了武林四大高手时，终于引起了淮阴王的注意。他叫自己爱子，说这天下以后都是他的。然后呢？自己拿命替他打天下。
　　哈——什么天下！谁稀罕！所有人都叫他少主，又有几个人知道他就是当年被淮阴王遗弃的私生子？
　　他暗中除掉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却无法对淮阴王——这个在记忆里已经模糊到陌生的父亲下手，甚至为他卖命换江山。
　　根本、恨不起来。
　　双手沾满鲜血的他，不知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活着没乐趣，死了没关系。为了尽快换得武学上的登峰造极，他只为自己留下一副破败的身子，自知活不长久。
　　他恨“情”这个字，如果没有情，娘就不会死得这么惨，娘可以悠然抚琴，安安稳稳做她的“中原第一美人”。
　　都二十年了，想忘却忘不掉。就像是二十年后某个人看着空城离去时蓦然平静的眼神一样深深刻在了他骨子里。
　　颜竹悠抬脸望着伽蓝空洞的眼神，温顺依偎在他身旁。思绪飘飞。
　　这次伽蓝亲自出战，可见此战非同小可。空城盟和伽蓝暗斗倒是没什么大风浪，如若双方撕破了脸，这一战就关乎整个武林的命运。如若空城盟赢了，盟主便可执掌江湖，这场腥风血雨也会随之渐渐息止；如若输了，那中原武林就再也无人与伽蓝相抗衡，那空城大哥他——
　　不！颜竹悠的身子猛然一抖，暗自握紧了手指。她颜竹悠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