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泉竹茶

8、8

　　宋蝉的感冒在药物和本人积极配合下，终于接近尾声。身体节奏正常了，倒是小鬼心情反复得厉害，晚上的鬼故事会越开越长，越讲越恐怖，弄得同病房的小哥抓着猪哥的袖子哭诉，“呜呜呜呜呜呜，妾身人如花艳，命比纸薄啊。”
　　猪哥心不在焉，拍他的“花头”，敷衍：“不哭不哭，怎么不找小羊想办法？”
　　李平堰哭倒，“她说让我锻炼锻炼也好。”
　　“宋蝉怎么又不在？”猪哥抽了两张纸巾塞进泪人手里。
　　“周大夫又去给他做什么检查了。”擦擦，报告。
　　“就为了个感冒？”朱矍很疑惑。
　　“听蝉宝宝说，他爸妈很关心他的身体的。”翻葡萄吃。
　　“是吗？怎么都不见他们来？”
　　正说话间，小羊慌慌张张进来，问他们两个：“有没有见到宋蝉？”面对两个拨浪鼓，她咬着下嘴唇就要走，被李平堰叫住，“羊羊，怎么了？”
　　“宋蝉不见了。”她终于说。“明天就要手术了。”

　　朱矍在住院部顶楼的一个空病房里找到宋蝉。
　　他正趴在窗台上，往外丢纸飞机。
　　傍晚的天蓝得发灰，纸飞机在空中画着柔和的曲线，起起伏伏，落下去。
　　“宋蝉？回去吧？”
　　“我又不是一个柜子，只要你们准备好了，就要拿什么就拿什么。我也是人的。”宋蝉叫，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
　　朱矍怜惜地看着这个小弟弟，慢慢坐到他身边，拍拍他的头，安静地待着。
　　宋蝉眼泪收住。
　　“哥哥得了恶性白血病，怎么也找不到匹配的骨髓。后来妈妈就说，为了救他，再生一个吧，于是就有了我。哥哥很疼我的，只要他身体好一点点就会陪我玩。为了他抽血抽骨髓再疼我也不怕。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哥哥。”宋蝉急切地向朱矍保证，朱矍直视他的双眼，郑重地点头，于是宋蝉放心了，继续看窗外，继续说。
　　“今年哥哥的状况突然变得很糟糕，医生会诊下来说是肾衰竭，要尽快移植。”他顿了顿，突然改变话题，“别看我好像很瘦的样子，其实我很有力气，是校篮球队后卫哦！今年我们队打得真的很顺，搞不好要拿到校际联赛冠军的，教练都夸我们是最强的。”他的声音低下去，“如果做手术我就不能上场了。从打球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打不长，可是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就不能等我得到一次自己的胜利以后这天才来吗？如果哥哥再推迟半年发病多好？我很气，所以故意半夜淋冷水，吹空调冷风，发高烧还不告诉家里。其实我从来没想过不救我哥哥的。我只是太生气了……结果我今天收到哥哥的来信。”他从裤兜里掏出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信，“他说他不要我的肾了，他要我好好打篮球，一直打到美国去。我打篮球是哥哥一手启蒙的。哥哥比我还要喜欢篮球，可是他从来也没打过。”宋蝉盯着白纸蓝字，“妈妈上次骂我做人不讲良心，我真的是很没有良心的，亏哥哥这么关照我。”
　　朱矍探出手，拍宋蝉的肩膀，只轻轻说“没事了没事了。”
　　宋蝉的肩膀抖着，忍着，忍不住又大哭了一场。
　　哭到尾声，他抽抽噎噎地边吸着鼻子边抱怨，“太难看了，一定不能让人知道。今天一定要好好休息，明天手术成功！”他把信小心收好，握着拳头，对窗外挥舞，大叫：“成功成功成功！”
　　朱矍也随他挥舞拳头，叫：“成功！宋蝉成功！”
　　宋蝉一脸眼泪鼻涕，含糊说了句：“谢谢朱哥。”一溜烟钻进厕所洗脸去了。
　　挥着湿手出来，宋蝉见朱矍还是坐在原地，正懒散地眯着眼看落日。
　　“朱哥？”
　　“我在想你的名字。”朱矍起身，回头，“蝉是个好名字。”
　　两个人并排回五楼，电梯里朱矍说：“古人相信蝉高贵神奇，是出尘仙人。蝉蛹在土里很久，蜕皮脱离尘土获得再生。我猜宋蝉的爸爸妈妈是不是希望终有一天宋蝉你能够做好准备，去过自己的生活呢？”
　　宋蝉扁扁嘴，“我爸妈才没朱哥想那么多。我只要明天手术成功就一切都好，蜕皮什么的再说吧。”
　　朱矍斜眼藐视他，“唉，居然这么快就给我家的铁拐变态影响到了。”
　　宋蝉笑得极贼，“小哥说得没错，朱哥你真的很会掰也。”
　　于是李平堰在热泪熊抱蝉宝宝归来后，被猪哥狠狠刮了一顿头皮，疲软在床铺上眼泪流成黄河水，悲叹：“天厌之，天厌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