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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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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亲王李靖因意图谋反,最终被李晏骜下令斩首示众,但念在他对大燕有功,谋反一事也未实行,李晏骜未让其家人同罪连坐,而是将他的妻儿亲信全部发往边疆流放。
李靖被斩首的翌日,早朝上一片寂静,龙椅上的天子面无表情,看起来疲惫至极,他的眼睛有些充血,似是昨夜一晚没睡。
众臣全都低垂着头颅无事上报,就盼着早些下朝,好离开这让人窒息的大殿。言苏却在这时突然走出群臣队列,朝李晏骜一躬身,开口道:“臣有一事想请报皇上。”
他的声音比前一次听起来又嘶哑了不少,李晏骜看着他,双眸中的暗色沉了几分,冷冷地说:“言爱卿觉得还有什么人没有杀干净的吗?”
这话中透着一丝讽刺,满朝的文武都朝言苏看了过去,心中都惊讶言苏此刻居然还敢来挑起李晏骜的怒火。
刚刚杀了裕亲王,李晏骜现在正处于暴走边缘,谁都不知道他会如何迁怒在此刻惹恼他的人。
言苏再度躬身,每说一个字,他的声音就低了一分,“请皇上允许臣辞官。”
李晏骜闻言,面上倏然出现了惊讶,握着龙椅的手猛地捏紧,青筋根根爆了出来。朝堂上一片安静,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言苏。
言苏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请命的姿势,他的目光落在大殿朱红色的地毯上,清丽绝尘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隐隐透着坚决和冷傲。
李晏骜觉得心中一片空荡,原来他之前并没有猜错,言苏留在他身边,是有目的的,如今这个目的达成了,他就要走了。
罢了,他就算把这个人一辈子栓在身边,他也得不到他的心。
“既然言爱卿如此执意,朕便成全你吧。”一句淡淡的话出口,李晏骜疲惫地轻阖了下眼睛。
“多谢皇……上。”
言苏听着最后一个“上”字慢慢消失,那嘶哑的声音几乎无法想象是他发出来的,当那最后一个字说完的时候,喉间始终盘绕着的灼痛彻底消失了。
他知道,从今以后,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李晏骜将目光转向了王逸,语气冰冷地问:“还有别人要辞官吗?”
本以为王逸也会站出来,却没想到,王逸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着。但是李晏骜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那拳握得极紧,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让人禁不住要担心那些筋脉在下一刻就会爆裂了。
“既然没有,退朝!”李晏骜似乎被王逸压抑着的情绪刺激到了,站起身,留下这句话后便走了。
王逸一把扳过了言苏的肩,咬着牙低声道:“你没有告诉我你要辞官!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许彦和赵慎行等人也围了过来,个个面上都带着疑惑,都在问:“言大人,到底出什么事了,您为什么突然要辞官啊?”
言苏朝着大家笑笑,摇了摇头,拉着王逸开始往外走。
王逸开始还不肯,火大地说:“干什么!你给我就在这里说清楚!”
言苏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王逸,抬手很快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摇了摇头。
王逸一下子明白了,他反抓起言苏的手,对周围围着的众人道:“好了,大家都散了吧,我来问他,问好了我告诉大家。”
说完,也不等人反应,转身拉着言苏一溜烟地就往外跑。
却没想到,刚走到宫门口,突然有人拿着一把匕首冲了过来,直向言苏的胸口扎下。
王逸正巧被宫门口的侍卫叫住问话,等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救人了。
言苏微微睁大了眼睛,那一瞬间,无法喊出口的惊呼哽在了喉间。
“砰”的一声,有人扑到了言苏的身上,将他撞倒在了地上。
“抓刺客!”王逸猛地大吼了一声,紧张地奔到了言苏身边。宫门口的侍卫一拥而上,很快就把那刺客制服了。
言苏愣愣地看着伏在他身上的人,他的手摸到了那人的后背,那里有温热的鲜血不停地涌出来。
“少爷……您没事吧?”张离脸色惨白地撑起身,想拉言苏一把,自己却先倒了下去。
言苏一把抱住他,张口大喊:张离!
没有声音,他大张着嘴巴,却没能喊出张离的名字,他急得额头上立刻涌出了冷汗,转头抓着王逸,着急地喊:快传御医!
依旧没有声音,但是王逸反应过来了,刚转身要跑,张离却拉住了他的脚踝,摇了摇头,喘息着说:“王将军,不用麻烦了,太迟了。”
王逸一震,看到尖刀整个刺穿了张离的胸口,他皱眉停下了脚步。
远处,被侍卫抓住的张怀大声怒吼着:“哥!你为什么要救他!”
言苏的神色已经彻底变了,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乌黑的眼瞳中满是慌乱的情绪,流到他手上的血越来越多,他知道,张离正在逐渐远离他。
张离慢慢闭上了眼睛,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少爷……中州、中州有人可以……解你的毒……少爷,对不起,我……”
话语到此,再无后续,张离拉着王逸的手一松,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言苏紧紧咬住了唇,慢慢弯下了身子,他想大吼,可是声音发不出来,郁结在胸口的闷气几乎要涨裂他。
那一刻,宫门口的人一个都发不出声音,他们都愣愣地看着言苏,从言苏身上蔓延出的悲哀弥漫了整个空间。
那伏在张离身上的瘦削身躯不断颤动着,那如风中残叶般的情景让不少人都红了眼。王逸在僵立了许久后慢慢蹲下身,咬着牙关用双手扶起了言苏。
言苏厚葬了张离,放掉了张怀,这件事没有惊动李晏骜,王逸买通了那天所有在宫门口的人。
御史大夫府中,言苏穿着一身白衣,在面前摊着的纸上写:我打算离开燕京。
坐在他身边的王逸猛地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你要走?那怎么行,要走我和你一起走。”
言苏固执地摇了摇头,又写:不,你留下。
“凭什么我要留下!”
你爹以前说过,要为王家光宗耀祖,如今他不在了,这便是你的责任。
“什么责任不责任的,你别来和我扯这些,我不会答应的。”
王逸,那么,算是我求你留下,好不好?
“你为什么要求我留下?”
你留下,万一哪天他想通了,你可以告诉他一切。
言苏没有写那个“他”是谁,但是王逸还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瞪着眼睛,火大地说:“言苏,你还指望他能想通?”
言苏微微蹙了蹙眉,想了会,认真地点了点头,又写道:其实他之前就试图和我和好,但我没有回应他。
王逸换上了一脸惊讶的表情,不可置信地问:“真的?你为什么……”
之前时机还不成熟,我总不能让我们的计划半途而废。
“言苏,我真是服了你了。”王逸重重叹了口气,抓了抓脑袋。
这家伙真是冷静到了可怕的地步,为了复仇,居然连他最在乎的人都可以强硬地推开,王逸以前很恨李晏骜,现在却觉得,其实李晏骜也很可怜。。
谁叫他要爱上言苏呢?那就注定他要碰得遍体鳞伤。
半晌后,王逸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瞪着言苏问:“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走呢,既然觉得他会回心转意,你留在燕京不是更好?”
言苏摇了摇头,提笔写字:张离告诉我,中州有人可以治我的毒,再者,我也想给他一点惩罚。
王逸看到惩罚两个字眼前一亮,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主意。
“打算什么时候走?”
现在就走。
看到这四个字,王逸心里闷了一下,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帮你整理行李,门口的匾额我会帮你拆下来还给朝廷,以后这里就是言府。”
言苏点了点头,放下笔,没有再写“谢谢”这两个字。
两个人一起整理行李,倒也很快,不过一炷香功夫,言苏就打好了包袱。
王逸看着他清清瘦瘦的一个人,背着个不大的包袱,就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一样。突然伸手就把人捞进了怀里,王逸觉得心上有点空,一直以来,他都把言苏当成弟弟,他们互相扶持,相依为命。
可现在,这个他一直偷偷照顾着的弟弟,却要一个人离开了。
他舍不得,他真的舍不得,他很担心言苏会在外面遇到他对付不了的事,可他更知道,这个燕京不应该成为囚禁言苏的牢笼。言苏是应该出去走一走,不仅仅是为了解半夏的毒,更是释放他心中积累着的痛苦。
“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找到那个解毒的人之后,一定要告诉我。”
言苏点了点头,抬手回抱他,两人紧紧拥了对方一下,同时放了手。
王逸深吸了口气,努力扯开嘴角朝言苏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
言苏最后看了他一眼,绽开一抹笑意,转身走了。
出门的刹那,从围墙探出头的梅花飘下了几片花瓣,那些花瓣纷乱地飘到了言苏的肩头发上,似也不舍得他离开一般。
言苏顺着风转过头,本是想最后再看那些梅花一眼,却不料,街角伫立着的一抹黑色的身影突然冲入了视野中,一下子就让他再也转不开视线。
李晏骜站在不远处,正惊讶地看着他。
梅花的花瓣被风一吹,离开了言苏的肩头,突地朝李晏骜飞了过去。
沉默的对视间,彼此似乎都看不透对方的情绪,那一刻在脑海中浮起的,是这十多年来的点点滴滴,爱恨情仇纠结在一起,竟是理也理不清。
后来言苏率先别开了视线,转过身,沿着长街一步步往前走。
“言苏!”李晏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透过呼啸着的北风,听起来有点凄凉。真的到了他要走的这一刻才发现,其实自己真的不想他走,可李晏骜已经累了,他不想再用禁锢的方式强迫言苏留下。
“紫藤花就要开了,我今年陪你看,你不要看了吗!”
他大声吼出的这句话让言苏一下子停下了脚步,大睁着的眼睛被风一吹,干涩得发疼。言苏连忙闭上了眼睛,张了张口,才想起自己已经说不出话了。
王逸在屋内听到了李晏骜的声音,快步跑了出来,屋外的长街上,言苏和李晏骜站在门的两边,两个人之间弥漫着的气息让他停下了脚步。
言苏没有回答李晏骜的问题,睁开眼睛后,他看着脚下蜿蜒向前方的道路,坚定地迈开了步子。
那一瞬间,王逸在李晏骜的眼睛里看到了深重的绝望,那绝望是黑色的,无边无际,一下子蔓延开,立刻就把他淹没了。
王逸重重叹了口气,留下失魂落魄的李晏骜,回到了屋子里。
远处,言苏的背影越来越小,最终化成一个小小的黑点,一眨眼,便彻底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