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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红豆馅的团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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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廿九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让红扇去备了一匹马,上辈子至死都没有安然到达陀螺山,这次可不能出了意外。
红扇知道自家小家的脾气,不敢多问,眼看着她疾驰而去。
此刻国公府中等待沈家人上门“拜访”的罗炎意外的失算了,直到午时,京城往日一般热闹,酒楼掌握八卦风向的说书先生们都没有编出新一轮类似于“国公爷夜入司马府,沈小姐缠爱惨遇害”的八卦段子。
这似乎不符合常理!
罗炎起身去了司马府周遭,一片其乐融融,哪有沈大小姐身亡的悲恸感。
莫非自己失手了?罗炎腹诽着,他杀人从不留情,那一折清脆的骨裂声依稀在耳畔,除非沈吟心属猫的九条命,否则绝不可能生还。
一想到此处罗炎突然记起廿九曾经跟他开玩笑说这世间有些诡异的旁门左道,能够控制人的魂魄。当初罗炎只当是笑话,跟着陀螺大师久了,连说话都神神叨叨,如今一想别是着了道。
罗炎立刻回府牵了匹马,和管家打了声招呼上马便直奔陀螺山去。
陀螺山,大耀国一处神秘的领土,是旭日之下烟水氤氲的海市蜃楼,是人们心中的神祗。这座山上有一个自称陀螺门的门派,掌门人很懒,懒到连名字都没有,人称陀螺大师。
廿九一路踏马而行未做半点耽搁。
陀螺山一片郁郁葱葱莺啼燕语,这里没有夏冬之分,许是沾了天神的恩赐所以四季如春。年年来寻找神迹的人不少,可廿九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神迹,不过是老陀螺装神弄鬼罢了。
陀螺门有些诡谲的旁门之术,之所以世人常无功而返,是因为这山脚布了道叫做三重影的机关术,几乎每时每刻这里的布局都在变换。一回头树影婆娑,二回头雪絮纷扬,三回头便是黄沙漫舞。
这世间除了陀螺门弟子和隐世的机关术高手,能摸着门道的少之又少。偏偏有本事进去的,根本不屑于进去。
老陀螺便是靠这半世学得的机关术、占卜术、观星术和传闻中的炎魂之术牢牢占据了世人心中的神位。本质上,他依旧是个人,吃饭睡觉打豆豆一个都不落下。
廿九轻松地破了三重影走到半山腰,从山腰开始,有一层大理石铺的白色石阶,蔚为壮阔,汉白玉的护栏敦实在石阶旁,远远的便是高峨的白色墙门写着陀螺门三个字。
这景象她异常熟悉,只是没想到再一次回来自己却是这副摸样。廿九站在石阶上静默了一会,心中像怀中兔子惴惴不安。有些怕师傅不认她,有些怕万一知道了无法承受的事实。
门下,一个童子杵着扫帚在扫地,风轻轻一卷,又将扫在一处的尘埃吹散开来,像这人生的三千烦恼丝,剪不断理还乱,想着慢慢将它理清,却不知怎的终是打成了死结。
长年累月无人上去的陀螺山来了客人,童子万分惊讶地看着廿九,像是看到了什么新鲜的人偶,廿九看到他快要脱臼的下巴,抱着胸笑出声来。
“小兄弟,可否通传一声,说有人要拜见陀螺大师?”
童子回过神来,讷讷地点头,老陀螺说过,凡是能破掉三重影的便都是陀螺门的客人,虽然廿九这算是舞弊,不过好歹,三重影的的确确破了。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童子一溜烟小跑过来,喘着气指着里面道:“姑娘请。”
廿九走上最后一级楼梯,这是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这里的布局在她心中描绘了千千万万次,哪怕闭着眼,她都能精准地走到她想去的每一个地方。
陀螺大师的房门大敞着,山顶的阳光穿过门槛星碎地打在地上,有半抹落在一张苍老的脸上,让人只觉得慈祥、安稳、和蔼,却怎么都无法将“神”这种可至高无上可低端俗气的词附在在他身上。
这是一个普通平凡的老人,苍白的鬓发和胡子,他闭眼躺在睡椅上哼着小曲儿,不过廿九知道,等他睁开眼,便是一个为老不尊的顽童。陀螺山上下皆知,陀螺大师喜欢半夜去伙房偷吃团子,吃完还不忘在墙上留字:本大仙到此一游!
廿九站在他面前轻轻咳了一声,老陀螺悠悠地睁开眼,她看见他眼中一抹惊喜和忧虑,转瞬便成了平静的秋水之湖。
“姑娘破了我三重影来找老头子我,有何指教?”
廿九原以为那一抹惊喜是因为老陀螺认出了她,被这么一问,顿时气不知打何处来,一脚踩住睡椅的椅脚,往前一用力,那睡椅便翻了过来。老陀螺一个凌空倒翻轻点门架落在廿九背后。
廿九抓住睡椅的扶手向后一倒,那睡椅离了地在空中呼啸而过,失了重心一下子砸在老陀螺站立的地方,老陀螺侧身一闪,睡椅落在地上砸成烧火的木柴。
“可惜了老头子一把睡椅。”老陀螺抚额叹息,“小姑娘脾气不好,老头子不和你玩了!”
廿九一摆衣袖闪到他面前挡住了去路,戏谑道:“想吃团子吗?”
但凡老陀螺听到“团子”二字,路走不动了,脾气也没了,徒弟们再也不用担心他会乱跑了!
“红豆馅的?”廿九挑了挑眉伸出两根手指,“一对!”
脑海中铺天盖地而来的红豆馅团子将老陀螺埋在糯米香中,他擦擦了嘴角的唾沫,伸出三根手指,“两对!”
“一对半!”
“成交!”老陀螺脱口而出,忽觉事情不对,退了一步警惕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红豆馅的团子?”
这是个不是秘密的秘密,整个陀螺山都知道。
廿九笑而不语,老陀螺这才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她,然后一转身,抬起手在眼睛里抹了些什么东西,在此回过身的时候已经老泪纵横,“我的小廿九啊……你死得好惨啊……师傅……师傅要替你报仇!”
廿九无语地看着他,她还是没算错,其实老陀螺刚看到她的时候便认出了她。
她靠近老陀螺,弯下腰朝着他的袖筒闻了闻,闻出一脸泪水对着老陀螺哭道:“你个没良心的老陀螺……我死了那么久你才想起报仇……我转世来找你了……咳咳咳……你的胡椒粉真好用。”
“真的?”老陀螺一脸欣喜,他最是爱听别人夸奖他,比如你今天的造型真帅或是我好喜欢你价值连城的补丁装。
“还是我的小廿九有眼光!”他一脸沾沾自喜,“不过我说你啊,没事玩什么借尸还魂,你看你现在这模样,摆明了比之前的那副……好看得多。”
廿九心中总有千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也不得不承认沈吟心这副天生妖魅的皮囊,不过别人的东西,怎么都比不上自己的破架子,何况,这还是她仇人的身体。
“我都快愁死了!你给我算算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会用沈吟心的身体复活,你可知设下埋伏杀我的人便是沈吟心?”
老陀螺一愣,满脸的难以置信,“你是说,你这身体的原主便是杀了你的凶手?”
廿九默默地点头,“她不是主谋,那晚的机关太过精密,师傅,这世上会机关术的人不多,我破得了三重影但是却破不了当晚的那树林阵,这幕后主使太过强大。我来找你便是为了这两件事,这身体和机关术!”
“比三重影厉害的阵势?”老陀螺便走便呢喃,“几十年前机关门鼎盛之时恰逢天下大乱,机关门登峰造极的高手大多隐世,至于是隐于林隐于市还是隐于茅坑我不知道,但若能造出比三重影更厉害的,当真这天下寥寥无几。出手杀你一个黄毛丫头,这事得好好琢磨琢磨。”
末了,他补充道:“你如今这状况不能让人知道你是廿九,魂魄移位天下必有大乱之势,前些天我算了一卦,斗数之主紫微星晦暗,大有陨落之势,你本命相不凡,怕这回有大难降临。”
没有人比廿九更了解老陀螺的性子,他除了贪玩向来不打哑谜,不告诉她为何她会附身到沈吟心的身上,意味着他也不知道。大耀国国势如何她并不在乎,如今她一心想知道的便是谁谋划杀害了她。
然而这世上她最放心不下的,莫过于罗炎,老陀螺明白地告诉她要隐瞒,便是连罗炎都不能说。若她此刻告诉罗炎她是廿九,怕罗炎也并不会相信。
有些事情需要凭着感觉一步一步摸索,像罗炎这样自负又心高气傲的人更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既然活了过来,未来的路长得很,与其浪费时间和精力在闲事上,倒不如查明自己的死因。
借用沈吟心的身份,想探得幕后凶手并不困难。对方与沈吟心相互勾结就必然有联系的方式,若让她得到点蛛丝马迹,想要顺藤摸瓜便容易了许多。
“那我现在——”廿九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她的话。
这铃声是陀螺山上的客来铃,一旦有人硬闯三重影,铃声便会响起。
陀螺山这一日,注定是热闹的。
老陀螺抚了抚胡子,“你先离开,若是有消息,我会通知你。隐藏好自己的身份,否则你这白活回来的一世便浪费了。”
廿九不甘不愿地点头,让她寄居在沈吟心的皮囊之下,她怎会甘心,倘若只是个不相干的人,大抵她还要忏悔自己占用了别人的身体,是沈吟心的,她没有罪恶感,反而却有厌恶感。
倾国之貌如何?世勋贵族如何?
廿九匆匆下山,石阶上,一抹暗红黯淡了满山翠绿,微风撩起发丝拂过罗炎的鼻尖将轮廓勾勒地层次分明。蓝天金辉是他身后无限延长的幕布,修长的身子是造物主完美的杰作。
纯白的阶梯通向高高的山门,他深深地一望,是那女子曾经的记忆。本无意打搅这里的宁静,却不得已执剑破阵。三重影享誉天下,原不过这三两剑硬生生砍断枝木点燃雪原浸湿黄沙,忘了是谁教他的,用来却极为顺手。
廿九怎么都没想到来得是罗炎,也怎么都没想到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三重影就这样毁于一旦。
她下阶梯时光顾着脚下,却根本没注意石阶中央的人。
擦肩而过,她撞到了他坚实的肩膀,柔韧的带着练武之人的硬气却依然保留着流畅的线条,蓦然抬头然后被一张熟悉到每一笔每一划都能细心勾画的脸拂乱了内心。
重生后的第一次相见,竟是在陀螺山!
极大的震撼让她忽略了他是如何破了三重影,她失声喊他的名字,就彷佛当年落山峡谷看到他率兵援救时的希望。
然而下一刻,她便后悔了,自己竟是这么没有自制力。
罗炎其实比廿九更为震惊。他亲手杀的沈吟心没死,居然还跑来了陀螺山!
只是她轻咛时的表情那么神似,神似他日夜想念的廿九。
这相似没有让他柔软下来,反而是更加的愤怒。他的廿九独一无二,没有任何人能够模仿和代替!
他一伸手掐住了廿九的脖子,冷声道:“告诉我你怎么才能死得彻底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