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衣》李*意

1、1

　　故衣

　　男人总嫌女人的衣服多。可也真是，不知不觉的，女人总会积攒出满满一橱的衣服。可真等到出席什么宴会或者出去旅游的时候，衣橱里的衣服鞋子手袋通通不适用，全要另置新的。男人无奈的问一句：“上次买的那个※※※不是还能穿么？”

　　女人爱娇的说一声，“那个怎么还能穿呢？过时的了——。”抓起手袋，冲到街上，又买回一床七彩霓裳。偶尔，男人也会说一句，“你那衣橱里的衣服都堆不下了，收拾收拾，该扔的扔，该送的送吧。”女人“哦，哦，哦”的答应了，整理半日，只能跳出两件不要的，依旧是满橱不能穿的故衣，不舍不离。

　　男人们不能理解女人的心思。既然有衣服为什么还要买？既然不能穿了为什么还不扔？

　　怎么能扔呢，你不懂得啊。

　　在衣橱的最下方，有一个白绵布的包裹，打开了，里面有一件洗得发白的运动服，号码很大，不是女人的尺寸。男人已经忘记了吧。这还是大上学的时候，开运动会时男人穿过的。那时女人在心底喜欢男人好久了，这种感情只放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温存。开运动会后，出尽风头的男人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王子，女人一边为男人高兴着，一边在心底无奈着。抱着手臂站在最后，心底不是不悲凉的。男人发现了，以为女人冷，爽快的把自己的衣服扔给女人。女人披着这件沾满汗水味道的运动装独自走回家……。后来，女人还了男人一件新运动装，只说那件洗过后，晾衣的时候被人偷走了。男人说，不用还了，不用还了。可是，他不知道，女人把那件衣服自己留下了，洗干净，当作睡衣，穿在家里。仿佛把一个秘密包在身上，仿佛通过这件衣服，也留着男人的一部分——至少是味道。

　　在运动服的下面放了一件菊黄色的礼服，居然还滚这褐色的荷叶边。女人打开这件衣服，看看，笑了，好难看的款式啊，好骄气的颜色啊，好幼稚的品味啊……。可是，可是，就是这件衣服，难道不是当年自己花了三天，跑边全城，精挑细选出来的么。那是，男人邀请女人去参加他表姐的婚礼，把女人正是介绍给他的家人。女人紧张的头一个月就开始担心衣服鞋袜，终于千挑万选出来这件衣服，羞答答的去见人了。至今，这件衣服也只穿了一次，上面还留有一个小小的油腻的手印，哦是了，这是你三姨妈小外孙留下的。那小子今年上高中了吧，也该喜欢女孩子了是不？

　　运动服下是一个牛仔上衣，上面俏皮的打了几个皮补丁，下边是紧身收腰的，曾进风行一时的款式，如今，已经过时了。女人看着这见衣服笑了。那是他们第一次出去旅游时买的，男人最喜欢看女人穿这件衣服，说她看起来英姿飒爽。在拍照的时候，轻轻的把手臂环再女人的腰间，就再按快门的一刹那，猛的在女人腰间一握，女人跳了起来，男人哈哈大笑，这一切，都被快门精确的记录下来。除了当事人和照片，记得这段往事的，还有这件衣服。

　　再打开另外一个印兰花的包裹，里面单放了一套艳红的呢料套装。这个，男人记不记得？什么？你真不记得了？你个猪头，你这只幸福的猪！这是结婚那天我穿的衣服哎。哼，不原谅你，今晚给我滚去睡沙发。男人不记得了，可是女人记得。那天，是她最紧张，最劳累，最难忘，也是，最，幸福的，一天。那天宾朋满座，那天喧嚣连天，可是也就是那天，女人度过这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她和他，隔着千百年的思念，从无数人中，双手相牵，相依为伴。

　　那个人造革的兜子里装的是一个镂空后背的唐装小背心，缎子面上绣了一支藕色并蒂莲。那天吃过晚饭后，女人去冲凉，然后换上这件衣服。男人没有注意到，他的头已经伸到电视里去了，申花队比什么都重要。好容易比赛完了，又一头冲进卫生间，看都没看女人一眼。女人不急也不恼，乘着男人冲凉的功夫，为自己冲了一杯菊花茶，姿态优美的坐在椅子上翻一本杂志。男人顶着湿漉漉的脑袋出来了，开始在冰箱里翻冰啤酒，偶然一抬头，看见女人，似乎觉察出女人有什么地方不一样，瞅了再瞅，说了一句，又买衣服了。女人笑，狡猾的，宛如小狐狸一样，自信满满的站了起来，缓缓的转过半身，身后无限风情才展示出来。女人永远也望不掉男人那幅下巴砸到脚面的表情。这件衣服也收起来了，理由是，男人说，你总在家穿这件衣服我受不了，你要是敢把这件衣服传出去，我更受不了。

　　在小背心下是一件纯绵的，浅蓝色的，跨栏式的——孕妇装。女人买回这件衣服，晚上换给男人看。男人说，这衣服是不是太肥点了，就象孕妇装似的。女人不答，给了他一个无比神圣幸福的微笑。那一刻，男人忽然明白了，他抱起女人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两个人晕在床上，男人忽然哭了起来，在女人怀中，像个孩子。这件衣服上最先沾染的不是奶水，也不是婴孩的口水尿液，而是一个初为人父男人紧张幸福的泪水。

　　还有，还有，还有……。女人把一件一件衣服打开，看了又看，笑了又笑，叹了又叹。男人在厨房说了一句，你快点好不好，饭要好了，收拾完没有？女人说，收拾完了，收拾完了。把一件件故衣都收进包袱箱子中。然后，洗手吃饭。男人又发牢骚，你总攒这么些衣服留着，将来要开博物馆啊！女人笑，不告诉你。其实，女人不是要开博物馆，她只是想在年华老去那一天，儿孙都远离的时候，拉着男人的手，拿出一件一件故衣，慢慢告诉他那些他经历过，但他忘记了故事。

　　女人，不是用相机和脑袋来记忆的，她们是用衣服来记载故事和心情，那些衣服里已经不仅仅是一件件故衣，它们同时也是日记，宛如往事历历在目。七彩斑斓的霓裳，经历过无数的悲欢喜乐，女人留住故衣，就像留住无数不再的青春岁月。所以，女人可以没有工具箱，没有抽水马桶，甚至没有妆台，但你一定要给她一个衣橱，让她们装载记忆，装载青春。男人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其实对于女人，衣不如故，人亦不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