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缚》昨日黄花夜雨台

26、第 26 章

　　绝非有意漠视茜茜的嘱咐，只是花事时间短促，劳动量又大得惊人，随后的几日，菲利普不得不一直在花田里奔忙。先是授粉，紧接着又要收集佛奥花的花蜜。虽说佛奥花会自觉把花蜜倾入采蜜人抱着的瓶中，对病体并未痊愈的他来说，这样从日出直到日落的高强度的劳作总还是有些勉强。侍卫们一直随侍在王子左右，深知他连日来体力已近乎透支，几次苦苦相劝，却被他婉言坚拒，硬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王子那日极其罕有地发了脾气，虽则公主当晚便硬是压下朝务赶回天空殿，亲自做了长时间的“劝导”工作，第二日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亦是恢复了温和平静，只是，他完全忘了就自己前夜的失礼向众人说抱歉。明宫中人据此暗暗揣测，这种反常只能意味着，王子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某种情绪或是心中有重要而未能决定的事情……

　　也许，他连日来有些自虐似地工作，便是为了能够暂时摆脱那种负面的情绪吧。

　　相较于他的辛苦，小宇宙能量充裕的其他界众却始终是轻松自如的。花田里穿梭着他们健康轻盈的身形，花田上空回荡着他们爽朗清越的笑语。在花事终于将顺利过去的那日黄昏，界众们兴致未减，乘着王子还在花田里，特地委派天空界的长者请陛下参加庆祝晚会。当菲利普问清这只是界众们聚在一起的简单喜庆活动后，他立即愉快地答应了。

　　这样的喜庆活动比之繁琐而隆重的收获节要轻松简单的多。在晚会进行到一半后，王子离开欢腾的人群，找了个稍稍舒适的地方，坐在一张普通的毯子上，姿势随意地靠着香柏树，啜饮杯中的琼浆，遥遥望着那片篝火、火光映照着的人……

　　“陛下……”
　　菲利普侧过头，奥森站在他身边，微弯着腰，面上似有一层为难之色。
　　王子往里移了移：“奥森，坐到这来吧。为何不与行德他们一同玩去？”奥森略微迟疑，方轻手轻脚地坐了下去。

　　“奥森，如有需要我自会唤你，不须时时跟在我身边。”王子随手端给侍卫长一杯琼浆，口里轻言细语道。奥森接过杯子，却不急着喝，低声说道：“这是臣的职责，不敢懈怠。”菲利普知他素来不以言辞见长，便不再多劝，只是举起手中杯子，冲着他微微一笑，呷了一小口。
　　虽几乎是自两位陛下大婚之后便实际上成为王子的贴身侍卫，奥森却始终对王子的笑容没有多少抵抗力，心跳似乎顿时漏了一拍。

　　奥森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菲利普见状不由挑起了眉：“怎么啦，奥森，满腹心事似的。有人欺负了你？可我想不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吧？”
　　“陛下！您就别拿臣开心啦。臣只是想与陛下说说话。”
　　听他这么一说，菲利普裂嘴一笑，又帮他斟满杯子，笑着道：“好好好，原是我的不是！如能让你放松放松心情自然甚好……仔细想来，在明宫中，除了茜茜便是你与我相处的时间最多，却一直未能找到这样的机会。今日倒是让你占了主动啊。”

　　明宫的日常生活中并不依循严苛的上下尊卑，也并非戒律森严不可逾越，如维纳斯夫人般偶尔把王子逗弄得面红耳赤之人绝非仅有，便是茜茜公主也不能幸免。但对明宫侍卫长而言，他虽非生来便沉默寡言之人，却因为比较沉稳内敛，加之职责性质的关系，并不愿对两位陛下过于随性。今日这般主动要求，的确让王子是既喜且疑。

　　“陛下，您这几日是否太劳累了？公主如若知晓，怕会担心的。”
　　“呃？无妨无妨……不过是因为在床上躺了那许久，稍劳作些就不太适应，筋骨也只是有些酸痛而已。睡一两日便会恢复的，那时茜茜自然就不会察觉了。奥森，你可别给我捅上去。否则我……哼哼”

　　对这种口吻诙谐的威胁，奥森微微一笑：“即便臣不说，维纳斯夫人一定也会到公主面前告状的。陛下这番话更应对夫人说去吧？”
　　“唉……”明宫男主人半真半假地长叹一声：对维纳斯夫人，他还真是无计可施……
　　“公主爱惜陛下，所以不忍让您太过辛苦，请您也要体谅公主一片苦心才好。别说公主见您那样会心疼，便是我们几个，也只恨不能从您手中夺过活来。”

　　这番肺腑之言让菲利普大受感动，望着奥森的眼眸中映着的点点火光，喉中隐有热气在翻腾，心口也是暖暖的。

　　吞咽了一大口的琼浆，王子将视线转至月光下的佛奥花田：腊质的花叶将乳白的月光漫射起来，花田似乎笼罩在朦朦幻境中一般。

　　“并不是我存心无视你们的好意，奥森……别忘了，身为表率也算是我的职责吧？茜茜与母亲都因朝务不能出现，若是连我也不来，到底有损明宫的威望。而且，这期的花事实在非比寻常，我之所以一直留在田里，也是估量着，若是界众们有了什么猜测，我好立时将其化解，免得徒生波澜。你应该明白，我能为茜茜做的，也只有这些罢了……”

　　“陛下……”奥森看着靠在香柏树上的王子，远处红红的篝火在王子白皙的脸上跳跃着，明亮的月色又使他清俊的面容显出别样的柔和与恬静来。只是，嘴角的那抹笑，却有着难以消去的苦涩……

　　直至第二日凌晨，菲利普方才与通宵都在又唱又跳的界众们告辞。
　　待四人回到天空殿时，天色已然大亮。菲利普正准备回寝殿稍做梳洗，却意外见到等在回寝宫道上的母亲。

　　王子加快脚步迎上去，亲亲热热地向母亲请了安。慧灵大师拉着他的手，微笑着道：“菲儿，竟如此贪玩？让母亲好等。”王子脸上显得有些赫然，支吾着为自己辩解了几句。慧灵大师望着几日间似乎又见清瘦了几分的儿子，心内早想起这几日朝会上纠结难了的问题来。心情沉沉压着，只能希望他有足够的坚强去面对。只是，命运女神为何定要让自己的儿子去承担如此多的苦难啊……

　　“母亲何时回来的？为何不到下面去找我们？茜茜没和您一起回来么？”问着问着，一双眼睛早忍不住四处找寻起来。
　　慧灵大师微垂了眼，复又抬起，对这一连串的问题避而不回，心中悲痛，却强忍着不在面上表现出一丝一毫。只是带着一贯的慈爱，吩咐道：“茜茜刚回来，正在后花园等着你。快去吧，她……她还有些事情要亲口对你说的……”

　　“就在后花园？”菲利普有些疑惑地看着母亲：“为何我查觉不到她的能量流呢？”
　　“她设下了结界。”慧灵大师张开双臂，抱着他，吻了他的前额，稍移开些，让自己的眼望进他的眸：“菲儿，不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母亲的儿子！去找茜茜吧……母亲知道你从小都是那么的坚韧，可这次，你必须更努力才行……”
　　“母亲！”菲利普以为母亲说的是那件事，摇了摇头，用一种不太在乎的语调问：“可是内阁准备让我退位了？母亲不必为此如此难过的，儿子怎会计较这些？母亲也不会为了这就不认儿子了吧？”

　　天空界的养护者心内明白儿子只是在故作轻松：他的确不会看重一个明世界王子陛下的名份，可在这之后公主陛下却又有了必须选择一位第一皇夫的义务……
　　“菲儿能这么想自然再好没有，母亲也可放心了。不过，茜茜那里你还是得快去。母亲看的出来，她的心里可不太好受，劝劝她……”反复掂量了几回，还是决定让茜茜亲自告诉儿子，于情于理，这都是公主作为他的妻子的权力。
　　“让界众操劳了这几日，母亲须到下面去看看，菲儿，你自己去后花园吧。”再一次深深地吻了他的前额，闪动着橙黄色的光芒，逐渐隐去身形。

　　片刻之后，菲利普飞到了后花园。这花园很小，轻易便找到了他的妻子。她背对着他，默默地眺望着天空界的界土，纤细的身躯挺立在霞光之中，周身的能量折射出淡淡的七彩琉璃的光华，竟有着那样鲜明的质感与厚重。

　　是的！他的妻，是明世界的主宰神，这是她的天命。虽然坚信她只爱他，他却不能将这份爱变成她的束缚……

　　菲利普在她身后一臂距离处落下，她早应感觉到他的能量了，却不知为何不若往日般转身、展颜、飞扑入怀。他缓走一步，靠近，舒长双臂，自后环抱着她的，俯首于其发间，她的体香瞬息涨满了他的鼻与心。

　　良久无声，只是倾听彼此悠长绵和的呼吸与心跳。

　　“菲利普，你看，天空界多美啊……”公主缓缓启口，悠悠地轻声称赞，复又不急不缓地问：“菲利普可喜欢这里？”
　　“嗯，喜欢。”
　　“与明宫比起来呢？”
　　“更喜欢这里。”
　　“是么？若是与特里克特相比，又如何？”
　　“……”
　　无须刻意，便已能感知那双手臂瞬间的僵硬。
　　“茜茜，特里克特已经消亡了。”
　　“天空界将会是特里克特族人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