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明》砚婧离

1、壹

　　我叫莫利亚。这个名字是我有关父母唯一的记忆。至于姓氏……我想，大概是姓“莫”吧。我住在一条大街上，和我的伙伴们一起。我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我们靠偷窃和诈骗为生，一日三餐是最大的问题。但是，当饥饿成为常态，最大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那段日子，现在想来，是我最快乐的时光。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但至少自由自在，高兴了就捉弄一下路人。你能想象一个绅士扔掉他伪善的面具，挥着文明棍向我们大喊大叫的样子吗？
　　哈哈，没有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事了。
　　后来，有位绅士出现在我的面前。对于幼小的我来说，他和神一样，甚至还闪着光。但是，如果让我再回到那个时候，我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扇在他脸上，然后高叫着逃得无影无踪，和我的伙伴们一起。
　　那是林绍，被我奉为神明的男人。
　　——苏移
　　林绍背着他的球袋，信步走出那个破败的大楼。天气晴好，心情也晴好。他转过一个街角，靠在巷口的墙上，似乎在等什么。
　　背上的焦热终于消退了。林绍也舒服了很多。
　　没多久，林绍的面前停了一辆车。他挑了挑嘴角，走上去。刚走出一步去，他被一个孩子迎面撞上。那个孩子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林绍。林绍也静静地看着他。
　　那孩子的身后，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气喘吁吁地追过来，揪起孩子的领子。听那女人的话，像是孩子偷了她的东西。林绍心一动，上前半步，把孩子抱下来，护在自己身后，掏出一张钞票来塞在女人手里，说了些孩子听不懂的话。奇怪的是，刚才还紧追不舍的女人居然就这样走了。
　　林绍转过身来摸摸孩子的头发，柔声问：“你多大了？”
　　孩子低下头，没有回答。
　　林绍上下打量了孩子的身上，和孩子说：“抬头我看。”
　　孩子怯怯地抬头。
　　林绍点点头，与孩子做了个眼色，示意着不远处那辆车：“跟我一起走吗？再也不用偷东西了，保证你吃饱。”
　　保证吃饱……不用再饿肚子了……孩子的眼里有了不一样的光彩。他用力地点点头，被林绍抱上了车。
　　在车上，林绍又摸摸孩子的头发，低语：“对不起。”
　　从未离开过那个街区的孩子兴奋地看着车窗外陌生的景色，没有听到林绍的话。
　　车停在了一个小区里。对于孩子来说，这样的小区就是他一辈子都进不来的天堂。他怯怯地跟在林绍的后面，进了一个会让他头晕的房间，出来之后，就到了很高的楼层。后来，他就到了一间公寓的门口。
　　林绍让他等在客厅里，可他连门都不敢进。林绍耸耸肩，把孩子拖进门，关好了，这才去敲门。
　　林绍和里面的人谈了什么，孩子不知道。很快，林绍和另外一个年纪相仿的男人出来。那个男人看看孩子，似乎是自言自语：“唔……你叫什么呢？”
　　孩子以为对方是在问自己的名字，便回答说：“我叫莫利亚。”
　　然而，那人却完全没听见一样，继续说：“对了，你叫苏移吧！”
　　莫利亚一愣，又说：“我叫莫利亚！”
　　那人垂下眼看着孩子，目光很骇人。孩子的身子猛地一抖，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那人又变得很温柔，抬手摸摸莫里亚，哦不，现在是苏移了，的头发，宠溺地说：“乖~”
　　那人手一顿，偏过头看着林绍，轻笑着：“你生气吗？”
　　林绍没有回答，冷着脸拗过头去。
　　那人轻笑着放开了孩子，向着旁边推了一下：“把他带下去。”
　　苏移被这样猛地一推，差点摔在地上。有个人从旁边走过来，抓起苏移的胳膊。好奇怪，他不记得旁边有人，好像抓着自己的胳膊的这个人，是从虚空中幻化出来的一样。
　　“把他送到我那去，我亲自带他。”林绍说。苏移抬头去看林绍的时候，见那人挑着林绍的下巴，而林绍，似乎很不爽的样子。
　　苏移被拉进了另外的一间公寓。门是锁了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出去，也不敢出去。这天他见到了太多让他太惊讶的东西，让他没有办法正常地思考。
　　这是一个他本来绝对无法接触到的世界。

　　林绍到早上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苏移已经蜷缩在角落里睡着了。林绍摇摇头，要把苏移抱到床上去，却发现自己根本用不上力气。他苦笑着耸耸肩，倒退了两步靠在墙上，喘了几口气，走到床边坐了，把床头柜上的抽屉拉开。
　　抽屉里放着各种各样的药，酒精，棉签，纱布，还有消炎药和胃药之类的，还有一些没有写名称，只标了序号——也说不清是按照什么排列的序号。林绍用酒精在自己颈间的针孔上擦了，这才跌跌撞撞地到浴室去。
　　不知道是因为洗了澡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林绍觉得清醒多了，身上也有了力气。本想照刚才的想法把苏移抱到床上去，林绍看看表，又改了主意。他踢了踢地上的苏移，把他弄醒了。
　　苏移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在那个夏暖冬凉的街角，睁开眼却看到了他意料之外的景象。猛然想起来昨天被林绍带到这里的事情，他忙站起来，怯怯地看着林绍。
　　林绍已经换了睡衣，和昨天的运动衣相比宽松了很多，更加看不出他的身形。他不屑地看看苏移，吩咐说：“去拿点吃的来。”
　　苏移以为林绍是在对自己说，正惊惧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听到门铃的声音。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四处去看，想知道哪里出了这样的声音。
　　林绍看着被吓到了的苏移，心说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用，便去开了门。
　　一个女人送来两份早餐，牛奶，鸡蛋，还有三明治。在餐厅摆好了，那女人刚要走，便听到林绍的声音：“三明治里不要沙拉酱，我说过不止一次了吧。”
　　看着战战兢兢的女人，看着桌上的早餐，苏移又进入了无法理解的状态。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咬得动的东西都能吃。
　　林绍没力气和女人发脾气，说：“算了，”又转向苏移，“都给你了。我出来之前，别给任何人开门。”
　　苏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发现林绍完全没有在等待自己的回应，已经回了房间，没多久，他又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尾戒。林绍抓起苏移的手，把尾戒戴在他的左手小指上，只留下一句“敢摘下来我就杀了你”，便又回了房间，反锁了。
　　苏移确定林绍一时间不会再出来了，便像只饿坏了的小兽一样扑到餐厅去，第一次尝到了专为他做出来的食物。

　　睡不着。
　　身上的钝痛感不依不饶地持续着。和全身的钝痛感不同，某处的裂痛让他连翻身都做不到。当然，林绍是知道这些疼痛的原因的。
　　那个人……他没办法反抗，不然就只能死。
　　那个孩子，苏移，原来叫什么来着，算了已经不重要了，在外面做什么，吃个饭都能弄出声音来，看来以后要好好调|教才可以。
　　林绍艰难地蜷缩起身体。身上已经没了之前的瘫软的感觉了。
　　每一次每一次，总是这样，那个人好像很迷恋药物呢。昨天晚上的那种药，让他完全失去了力气，不要说反抗了，就是被挑弄了一夜，都没有力气给出相应的反应。到了早上的时候，那个人终于放开了林绍，似乎很懊恼一样说下次不用这样的药了。
　　不重要了。不管他怎么顺从，那个人都会用药的。林绍闭了眼睛。这样也好，至少在被折腾到这个份上之后，一周都不用出去出任务。

　　其实，林绍做的工作也不是那么令人向往的。他是个杀手，是被那个人的组织培养出来的杀手。说起来，林绍也是个孤儿，这个名字，和苏移一样，也是被赐予的，不过不是被那个人，而是那个人的父亲。听说，那个人的父亲喜欢一个姓林的人，所以那一阵进来的孤儿差不多都姓林。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人都没了。
　　当时有多少人和他一起长大的呢？他已经不清楚了。但是现在，那些人都不在了，只有他一个人还活着。也许对于他们来说，在街上死于食物中毒，或者死在监狱里，或者死在任务上，没什么区别。反正他们这些人，也没有活得长的。
　　现在，林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组织里有着什么样的地位。他已经可以和下任务的人摆一些条件，却还是不知道这个组织到底是做什么的。他接到的任务，对象是什么身份的都有，若硬要说起来，唯一的共同点都是死在了他的手下。
　　不过，现在的林绍，也没有兴趣去考虑这些了。在这里，好奇心能害死的，可不只是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