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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十六话 ...

  •   窗棱上铺了薄薄的一层霜降,屋内的火盆烧得很旺,火光映着围坐在边上的那个男子清俊的面容,在空气中发酵着温度。
      放下手中的手札,男子嘴角微微一勾,轻轻地噗嗤笑出声来,睨了眼左手边上端着茶静立着的梁梦雪,道:“雪儿,鸿书怎做得如此夸张?小然他们那边都被吹成了仙,哪还像是什么镖局,都说成救苦救难的菩萨了。”
      “没办法,他最近跟着那人混在水寨里,据说晕船晕得厉害,正恼着,怕是尹姑娘这边的事儿就没多上心。不过话说回来,尹姑娘手下确实各个非凡,一直沉寂无名无非也只是缺个机会。”微喃得笑了笑,放下了茶盏,梁梦雪伏低身子提着袖子撩了撩火盆里的木炭。
      “呵呵,你倒是学着鸿书当捧哏了。小然是我亲手选出来的,她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她爆发力是有的,耐力却是不够,身上的伤势总也没养个全,这天崩地裂之势,她不过是凭了点运气才能抢了那些物资出来。这番折腾,怕是早被留在无寿谷养伤去了,哪还会让她奔赴什么穷乡恶壤去救灾。好在当年我和她说过的,她总还记得,大事上还不至于出错漏,要不咱们这边要推波助澜就不容易了。”
      “行镖以信为重,尹姑娘得主上教诲,必然铭记于心。”顿了顿,梁梦雪抚了一下鬓角,继续道。“此番民间商贾的救灾款项,已全部通过鑫运允家和云州林家、药谷商道三条道路送抵了秋谷镇和临近的几个遭受蝗灾的村落。而皇上批下来的十万白银走的是通州水部的渠道,如今说是将用于防治明年南方春汛,倒是一分钱都没入北区。如今北区秋收在际,重镇还好些,一些受灾或者欠收的乡村则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很好,赵桀把控南北两界水路多年,也是时候给我换一个下来了。你让下面的人透透风声,让老李家准备好折子,我倒要看看手心手背,赵桀如何取舍。”冷哼了一声,那男子端起茶几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感受着茶香萦绕,直通肺腑的舒适,终是叹了一口气,叮嘱道。“雪儿,继续看住北方草原上的情况,不管怎样,现在不能让他们真的乱起来。赵桀终究有战神之名,在我们手上的东西还没握紧之前,但凡有一战,他都将再次携军功而起,所以,绝不能给他机会。”
      “是。”梁梦雪眉眼间波光一转,忽而思及难处,复问询了一句。“不知新任水部都统,主上可有指示?”
      “滬天守。”
      “陈佳的人?”
      “嗯,就他。”
      知道梁梦雪在疑惑什么,男子却噙着笑意,不辩不解。滬天守是陈佳的人,他即不属于他宫家皇眷一派,也不属于赵桀的军亲,是难得的中立谏臣。梁梦雪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把难得的肥缺给外人,他却也不屑于解释。
      他所做的,从没奢求过谅解和宽恕,也没祈望过支持和帮助,从五年前剑起血落的那刻起,他的想做的便只有一诺一江湖。
      “扣扣”
      “何事?”门外传来的叩门声打断了思绪,老妪沙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主人,夫人醒了。”

      雕栏玉砌,珠光宝器,所有堆砌的荣华富贵却也都掩盖不去弥漫的铜臭和人心的腐朽。
      满屋暖帐,绫罗铺满了地板,紫檀雕镂着龙凤,红妆上的金丝线,密密地织着大红“囍”字,窗花也依旧娇艳,红烛温着暖光,照出一张娇俏甜美的小脸蛋,洋溢着幸福的光。
      “朔哥哥,筱轩今天漂亮么?”
      掀开的红头巾挂在凤冠上,衬着那双如星如辰的黑色眼瞳,显得更加红艳动人。
      “小轩一直都是最漂亮的新娘子,一直都是……”慢慢地把脑袋搁在那个瘦弱的小肩膀上,亲昵地蹭了蹭女孩的脸颊,右手从腰间环过,牢牢地抱住。感受着怀中的冰凉,男子默默地手上用劲,将女孩抱得更紧了一点,他只有一只手,总深怕没搂住,女孩会摔倒,只有紧得似乎要将那人熔入自己骨骼里,才能觉得安心些。
      “朔哥哥,我们不喝交杯酒么?”侧过脸,眼里幸福的笑意怎样都掩不去,宫筱轩羞涩地在眼前这个俊逸非凡的男子脸上亲了一下,糯糥地问道。
      “喝过了……小轩的身子要紧,不能喝太多。”
      北堂朔瞥了眼桌上空着的酒杯,看着金箔玉石镶嵌的酒杯落了尘,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
      “这样啊……也对。那……朔哥哥继续给我讲故事好么?”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上,痒痒的。
      “好,那我们到床边去讲,你若是困了便先睡着……”
      “不要,一睡着就会做恶梦,讨厌死了。”提到了最不开心的事,绯红的脸蛋上突然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转过身子,两手将北堂朔圈住,脑袋死死地埋入他怀里,不多时便能听见如同幼鸟一样无助地呜咽。“朔哥哥那么好,才不会杀了爹爹的。可梦里总是那样乱七八糟,我一想到那个假冒你的坏蛋和我拜堂成亲,我就生气。就算做梦也不行!”
      “好好好,我知道。”
      “筱轩只作朔哥哥的新娘子,其他的统统不要!”嘟嚷着抬起头,盈满的泪水在眼眶里摇荡,似乎只要一眨眼,便会落下。“朔哥哥,我知道你和爹爹有心结,但有筱轩在,他不会欺负朔哥哥你的,所以你不要和他置气好么?”
      “好,你说怎样便怎样。”顿了顿,北堂朔微笑着揉了揉宫筱轩的脑袋,眼底的柔情蜜意慢慢地淡去,渐渐的只剩下一股凉薄的哀痛。
      “我不会杀他的。”
      “嗯!”
      最后的一句话就像一句咒语,宫筱轩听着满意地点了点头,再不多言,继续把人埋在北堂朔的怀里,撒了撒娇,而后手上的力道慢慢松开,不一会儿已然迅速地昏睡过去了。
      熟练地除去累赘的嫁衣和发饰,北堂朔单手抱住宫筱轩将她送回卧榻,细心地掖了掖被子,方才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对着这一屋子的新婚装潢和那刻着“囍”字的红嫁衣发起了呆。
      只有这里,他才能真正地放下一切的戒备,做回最初的自己。
      那个会悔恨,会自责,会抱愧,会痛苦的北堂朔。
      是的,他没死。
      斐昌镖局灭门时,他没死。
      萧十一断其一臂时,他没死。
      祖宅惊天烈火焚烧时,他没死。
      有时候,回首走过来的路,连他自己都会惊奇,怎么就是没死掉呢?用所有人的死,换取他一个生,是幸运还是悲哀?
      “朔哥哥……”宫筱轩糯糥地唤了一句,伸出小手在床边乱抓了一把,待拉住他放在床边的手,方才捧在手心贴在腮边满足地蹭了蹭,仿若甚是安慰。
      勾画着女孩娇俏的面容,北堂朔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两年了,这个陪他渡过人生最痛苦低潮的女孩,便这样日日轮回在曾经回忆中最美好的那刻,然后在他最无意义的一句许诺里重新归入沉眠。
      雾洄的催眠术是极好的,但没有谁可以轻而易举地剥夺另一个人的记忆,所以只能让她长眠卧榻,在每日短暂的清醒里重复深化她渴望的美好,期盼着有一天美好的回忆真的能够抹杀掉那些灰暗,重铸一份新生。
      她说过,“朔哥哥,我不想恨你,让我忘了今晚的一切好么?”
      所以,他无力反驳,只能成全。
      因为,除此,他已回馈不了这个对他全心全意的女孩任何东西,在他设计让她亲手害死她父亲之后……
      拧着眉闭上眼,那种铺天盖地的无力却仿若下一刻就要把他压垮,可是,没办法。他不会妥协。即便再来一回,他亦会和宫绰邵不死不休。
      只是,如果真的再来一回,他会努力别让她爱上吧。那样,或许复仇之路会走得更艰难一点,但至少,他不用再利用她、伤害她,让这世间最信任他的这个人,用倾尽所有的帮助,来换取一场杀父的罪孽。
      不过,这世间真的有什么回到过去的方法么?没有!
      这本就是一场轮回的罪,一个死结,在斐昌镖局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之后,便再没有和解的可能。当年宫绰邵让他最信任的人们给了他最深重的打击,所以在他心心念念只想要以彼道还之彼身的时候,他终究会一次又一次不管不顾地利用她,为了最终的复仇盛宴。
      闭上眼,还会想起曾经那双执迷而热恋的眸子垂着泪,在那场本该温馨浪漫的婚宴上带着崩溃而绝望的神色,颤抖地拉着他的衣摆,一字一顿地请求。
      “我知道你和爹爹有解不开的结,我分不清你们谁对谁错,也不想分清。我不想恨你,但他不管多坏,他都是最疼我的爹爹。记住了便一定会恨,我会恨你,会恨我自己。我不想哪一天逼得你不得不杀我,更不想哪一天逼得我自己不得不杀你。所以,让我忘了好么?让我还能做回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丫头,然后等你哪天累了,你还能找到一个人陪你坐坐,你还能发现不管天下如何负你,总还有一个人还是在相信你的。”
      那一刻,被罪孽震惊的人,或许从不是那个早有预感却依旧自欺欺人的她,而是他这个拿着复仇的名头贩卖情感的骗子。
      “朔哥哥,我说过我想当你说的那样一个唯一,所以成全我好吗?”
      “好。”
      她说,这就是她最好的结局。
      所以,他做了他这一生中最霸道的一次妄为——留下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第十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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