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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十六 【再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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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前却只是他微笑的脸,寒风便迎面袭来,她摇摇晃晃,眼前的视线也愈发模糊,迈着步,每一下都跌跌撞撞,
终究,雪花湮灭了视线,这天地间灰茫茫的一片,远处似有光,可是她却已没力气睁开眼看清楚了。
“景姑娘!”
“迦叶圣使!”
“医师!医师快来啊!”
……
断断续续呼唤声越飘越远,她渐渐再也听不见。
“咚”披着长裘的人重重的栽倒在雪地上,宛若开败的花,瞬间凋零。鹅黄色的衣衫下溢出了殷红的血,迷蒙的雪雾中回映着他的脸,她终是笑着闭上了眼。
只依稀望见绰约的人影将自己团团围住,似在竭力的呼唤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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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不休,大雪呼啸漫天,打得人脸颊生疼,步撵上的坐榻已然被血水染透,侍卫快步如飞,脚下激荡的雪花翻飞成浪,那些一路小跑在后的侍婢们却只得眯起眼再度加快了脚步。
大队人马转眼间便簇拥着进了大殿,别宫的人远远瞧见,皆忍不住暗暗议论:这密宗的乾元宫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什么人如此重要,竟敢将步撵抬入了乾元宫?
宽大的甬道在人来人往中竟显得那样狭小,眼见侍女们捧着一盆盆染得鲜红的水向外走去,医师们忙加快了脚步相互扶持着,跌跌撞撞的从各处赶进了乾元宫的宗主寝殿。
人尚在外,浓浓的血腥味已然迎面扑来。这些胡子花白的老头相对而望,脸色都是一凛。
只见那紫衣锦袍的宗主正一脸肃然的坐在床畔,静静昏睡的人脸上渐无血色,微弱的呼吸下生气也缓缓消褪,她单薄的仿若一片纸,随时都会被撕碎。
洛无天深蹙着眉,沉着的眼中满是牵绊。
“参见宗……”医师们刚想跪下行礼。
洛无天却淡淡的抬手止住,“先救人。”
医师长将目光投向了床榻上的人,眼见那大片被染红的床单,他脸色不由一变,“血……血崩……”
“什么?!”一声低吼,却蕴含着无尽的愤怒,他冷冷的回过头,凛冽的目光使得医师长猛然打了个寒颤。
众医师们忙相继垂下头,行医之人都清楚,若是遇上血崩之势,那便是凶多吉少了。
“景……景姑娘已然有血崩之势……怕是……三炷香的时间……都熬不过……”
他话还未说完,整个人便被猛的提到了半空,衣衫勒的脖子吱嘎作响,医师长的脸顿时憋成了深紫色,“宗主……我……”。
洛无天却无心听下去,他缓缓收紧手指,猛的一挥手,将年逾六旬的医师长扔到了床榻旁,“本座不听废话,她能活到几时,你便活到几时!”
“是……”医师长抚着隐隐作痛的喉咙,艰难的应了声,随即他半刻也不敢耽搁,忙挥手吩咐其余医师相继上前辅助救治。
然而洛无天的神色,却丝毫未有改观,望着床榻上死灰一般的人,他沧桑的眼中竟然有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怕?二十余年来,高高在上的他几乎忘了害怕的滋味。
他的心早已冰冷坚硬的没有血肉,然而,这份突如其来的骨肉情,却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他第一次意识到,骨肉至亲的滋味。
他生在黑暗中,长在黑暗中,已然习惯了黑暗。可他的世界一旦看到了光,便比任何人都害怕失去。
“娘……救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断断续续的低语从昏迷中的人口中传来,她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却似沉浸在了极长的梦里,如何也醒不过来。
若是她死了,沐然的自由便无望了,她不能死,一定不能死!
那样强烈的求生欲望,竟让洛无天的心都蓦然揪了起来。
“咚”他的手掌猛的拍向桌案,冷傲不逊的宗主一字一顿道:“救她,倾尽我密宗之力——也要救她!”
所有人都是微微一怔,随即,众人不约而同的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意味着,床榻上的人若是死了,她们亦都要尽数陪葬!
那个远在刑狱深处的锦衣少年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双眼缓缓睁开,墨蓝色的瞳孔在无尽的黑暗中隐隐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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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上的风依然如往昔般大,浩雪遮天蔽日,已然让人分不清日夜,乾元宫前灯火通明,守卫们笔直如雪野苍松,高举长戟的身姿放佛已然与这冰冷的宫殿融为了一体。
突然,光影绰约,众人本能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定睛望去时,宫门前原本空旷的雪地上已然多出了一个身影。
墨绿色的长衫在雪夜上显得尤为突兀,头上的斗笠垂下了罗纱,让人无法看到她的面目。
侍卫长脸色微微一变:从上山的入口到这里,至少有十三道关卡,那些守卫各个尽忠职守,怎会毫无声息的让这个不明来历的人到了这里!
数十柄长戟几乎在一瞬间同时对准了那个单薄的身影,“你是什么人!”
那个人却似对此至如不见,她淡淡抬起头,一个沙哑的声音淡淡响起。
“我,是来救你们宗主要救的人。”
听得此话,那侍卫长脸色微微一变,然而手中的长戟却又向前探了些许,“私闯密宗之人,杀无赦!”
“慢着!”也不待那不速之客作何反应,侍卫身后便响起了一个突兀的声音。
众人缓缓回身,只望见阴暗处缓缓走出了一个人影。而那人,正是宗主的亲信——江逐梦。
江逐梦淡淡抬手,严阵列对的侍卫便退向两旁让开了路,负手走下台阶,他淡淡抬首:“阁下所说的,可是本教的迦叶圣使?”。
斗笠下的人却冷冷一笑,任飘飞的雪花都被她的冷漠逼退了三分,“若是你再废话下去,耽误了救治的时机,后果江使者可负担的起?”
“哦?居然连我的身份也一清二楚,看来,不请您进殿也是不成了。”江逐梦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侧身让开道路,“那么,请吧。”
斗笠下的脸看不到喜怒,她淡淡迈开脚步,对众人的目光丝毫不顾。
当她的身影走过身边,江逐梦突然感到了一股异样的感觉:这个女人的到来,会让密宗的平静不复存在。
然而她似乎格外熟悉这里,自己尚未引路,她便已轻车熟路走向了通往偏殿的甬道。
望着那个默然前行的背影,江逐梦不禁缓缓眯起了眼——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他将她引到一处僻静的卧室,守卫推开房门,空无一人的屋内,有烛火静静燃烧着,紫檀椅旁的方桌上摆着沏好的茶,他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阁下请稍候片刻。”
斗笠下的人没有答话,她缓缓走向桌旁,算是默许。
江逐梦缓步退去,空旷的走廊只余下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随即,一切再度归附平静。
墨绿色的长衫滑过绒毯,她伸出长袖下的手,轻轻拂过每一寸桌脚,每一只烛台,似在静静的回忆着什么。
“能在众人毫不知情下闯过十三道关卡,阁下对我密宗的地形还当真了如指掌。”身后浑厚的声音打断了女子的思索,镶着金线的长靴迈过门槛,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了上。
背对着大门的人却迟迟没有回头,指尖停止在了茶壶上,虽然隔着重重面纱,他能感觉到她冷冷的笑,“这座困龙居,看似只是一件普通的卧房,其实,这每块地板,每张桌椅,都暗藏着无数机关,这里四壁皆已金蚕丝包裹,若有不知情的人妄自闯殿,也只会在离开屋子的那一瞬间被交织密布的丝线削成肉泥。”
她的声音沙哑而苍老,听上去异常的诡异。
洛无天脸色微微一变,他缓缓眯起眼,杀气陡然凝聚,“你到底是谁!”
“洛宗主,不过二十年光景,你不该连老朋友也不认得了。”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过身的那一瞬,头上的斗笠,也应声而落。
在看到对方容貌的那一刻,素来沉稳不惊的洛宗主也不禁猛的后退了些许,然而,当他仔细凝望时,脸上的神情却不由得僵了住。
那是一张疤痕满布的脸,青红相间的血泡遍布了整张面孔,让人看上一眼,胃腹中都要不住翻滚,然而这样一张体无完肤的脸,却让他感到了莫名的熟悉。
那棱角分明的眉眼,渐渐令他辨出了她昔日的模样。
“莫……莫怜?”他的声音是难以置信的颤抖。
“拜你所赐,如今的我,连你也认不出了。”景莫怜微微扬起脸颊,在明亮的烛火下,这样的面容显得更加诡异恐怖。
当年那个清秀白净的女子,怎会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面对这样的脸,洛无天眼中却没有寻常人的厌恶,他猛的上前走去,一如往昔般的霸道,“你怎么搞成这幅样子!”
她却淡淡抬手止住了他,“我不是来看你惺惺作态的模样。前尘旧账你我改日再算。我来,是要救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