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話·晚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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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潮雨来临之前，天空，是阴霾的。
心夜坐在廊下。两片堇瓣的凋零，落在绘着菊纹的衣袖上，微风不动。
面前放着的，是一道久违的符印。雪白绢布上浅金色咒文，绚丽的流光令心夜眯了眼睛。和预想中一样，并不比藏在厚重华服下的武士刀更适合他。
所谓驱除迷惑的圣物，一直也是他擅于使用却并不理解的东西。为世人所称道的天赋，其实更像是某种埋藏在血液里的血统惯性。
心夜闭上眼，夜雾还未起，否则他淡绿色的眼瞳再睁开时定会映出许多光怪陆离的影子，凄厉的，哀怨的，邪魅的……同他自小看见的一样。
摆脱不了的惯性。带上心爱的日本刀离家修行的这些年来，早先以为是幻觉的影子并没有趋于平淡，反倒因为刀下亡魂的增加，而愈发痴缠起来。
“……大人？”身后的侍从小声唤他。
“回去了。”心夜收起符印，淡淡起身。
那些影子里，也有单纯的，纯粹的顽皮，但也越发残忍……和他刚才在威身上闻到的味道很像。
威是分家的少主，心夜小时候的玩伴。虽然那时经常受他欺负，几年后的重逢，倒变成了任心夜恶言相向也丝毫不在意的大咧咧的男人。
这个男人身上有血腥气，跟他血红色的头发一样。心夜一直这么认为。
车子行至桥下的时候，开始飘起淡淡的雨。心夜叫停了车夫，吩咐仆人先行回去，自己下车打伞步行。
这是他的故乡，母亲不允许他在故乡坐车过桥，说若是遇上了桥姬，会被连人带车拖下去。
心夜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害怕桥姬，记忆中他曾见过一次，拖着红色和服伫立桥边的失意女子，从她身边走过，那女子也只是无动于衷。
而今天，雨雾迷蒙的桥上并无一人。心夜慢慢拾级而过，略松一口气的时候，望见远处的街道边站着一袭水蓝色的身影。
雨在这时候变细了，雨珠一点一点拍打着伞面。那影子浸在雨水的湿意里显得更加好看。
心夜渐渐走近。
——我的故乡，除了桥姬，另有一则传说。在下着雨的天气，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会看到一个身穿蓝色和服的美丽女人。——
雨水顺着那人的乌发滴下，沾湿了雪白的颈子。他转过脸来，微微眯起漆黑且多情的眼睛。
——她会向你微笑。你若同意与她共用一把伞，此后她便会永远跟着你。——
“小姐，可以借我把伞吗？”敏弥问，淡笑的嘴唇轻巧翘起。
“我不是小姐，也不想借你伞。”心夜冷冷说。
“哎~~~~为什么？你好无情啊！”敏弥挡着雨滴追上去，“人家快成落汤鸡了，见死不救！”
“为什么，我们又不同路。”对方是妖怪的话，当然见死不救了。
“你怎么知道呢。”硬是钻到雨伞里，“雨这么大……没办法，只好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咯~”
“你……”心夜看着敏弥，火大起来。好吧，既然你要自投罗网的话……
“我叫敏弥，你呢？”这只妖怪还不自知的偏头冲他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辰也。”人类的名字，是不可以随便让妖怪知道的。
“这么说，你是遇见本家的继承人了？”薰捣着药草的手顿了下，玉色石臼溅起深绿色汁液沾湿指尖，“有没有被发现啊？”
“什么……”威专注于薰手指的动作，漫不经心的回问。
“你跟我们一起这么久，身上会有妖怪的味道。”记忆中的寺地本家，是很敏锐的人。即使经过了几百年的轮回，依然不该有什么变化。
威抬起胳膊嗅嗅，“没有啊……”再凑近薰耳后仔细闻了闻，“还是你比较香嘛。”
“你就这么喜欢中药的味道吗，”薰白眼，“待会儿给我全部喝下去。”
“哇～不要，”威吐舌，连忙转移话题，“敏弥呢？怎么没有看见他？”
“现在是雨季，就让他好好玩个痛快吧。”薰说。生自沼泽喜阴的小蛇，每逢湿雨连绵的天气，就会显得特别亢奋。（发情？＝－b）
“玩归玩，可别过火，”堕威皱眉，“给他善后很麻烦的呢…”
面前是一片浅滩似的荒地，低低的蔓草间显露出一块块歪斜的青灰色石板，在雨雾迷蒙中泛着凄凉的光泽——乱葬冈。
“这……是你回家的路线？”敏弥觉得奇怪，然而视线不自禁的被那般孤寂景致吸引。
“这条是近路，”心夜说着，扫了敏弥一眼，“怕了？”
“才没有。”敏弥跟上去，抬手拂去发际新沾的雨珠。这人真是的，都说了要跟他一起走，多少也该顾惜一下没有伞的自己吧？
路越走越深，脚下的湿地在薄暮中渐渐升起瘴气，和四周朦胧的雨雾一起，一时间竟分不出天地。
心夜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
“你真的，不觉得害怕吗？……像这种阴霾的天气，偏僻的山间坟冢，最是孤魂野鬼出没的地方。”心夜当然知道他不会怕，只是这番天时地利，也该是这妖物现形的好机会。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啊……鬼嘛，其实都是人变的哦，”敏弥的回答出乎心夜意料，“人们生前对人世的留恋太多，执念太深，死后才会无法成佛变成鬼。——所以鬼都是重情的，你会觉得重情的人可怕吗？”
……荒谬！心夜张了张口，却没有辩驳。眼见着敏弥伸手过来握住自己执伞的手，冰凉的肌肤接触引起心夜一阵颤栗。
想来是那伞有些偏了，敏弥才握住伞柄将其扶正。可是他黏附的指温和凝伫在嘴角的笑意，让心夜觉得事情不止如此。
“听，鬼在哭了……”敏弥在伞底下靠近心夜说，“这声音多迷人……”
“那……只是风声罢了。”这妖怪的眼睛是什么做的？看久了会觉得蛊惑。
“万物皆有灵，”俯在心夜耳边的敏弥轻轻笑了，“你明明知道的，别自欺欺人了……”
冰冷的寒意顺着纠缠的指间一路蔓延上来，令人不快的潮湿感。一瞬间心夜想起了方才除灵法事中昏睡不醒的女子，铺散在榻榻米上长长的黑发，好像柔软细密的水草，纠结潮湿寒意呈现浸过水似不自然的邪美微曲。
那间和室里的空气也像这笼罩在周身的气息一样，抑郁阴凉，诡异的渗出灰色水珠。
难道！？
心夜咬住嘴唇：“你……音羽家的小姐，也有借给过你伞吗？”
通透冷澈的视线直视敏弥，却被敏弥的眼波流转轻易化解。
“没有喔。那位小姐，我只借过她的团扇，上面绘的风铃很可爱。”
“果然是你！”近来滋扰城中年轻女子陷入奇异昏睡的灵异事件，雨季伊始受害者已有七人，即使透视了受害者的梦境也只如一片雾沼找不到梦魇作祟的根源，想不到事件的始作俑者近在眼前！心夜在认定罪魁祸首的同时，只觉被敏弥冰冷的手指紧紧攥住，动弹不得，“大胆！！”
“看来你不像那些和尚那么笨嘛，”敏弥嘴角的弧度继续上扬，“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无法唤醒她们的你，凭那些法术也奈何不了我了？美丽的阴阳师…”
冷光瞬闪，仿佛一道破开迷雾的白虹，绘着淡竹的伞面顿时被分成两半。
“哎呀…！”敏弥仰身退开，“……居然藏了那种东西，不适合你哦。”
心夜收势握住手中的「萤惑」，日本刀欣长的刀身泛着静彻寒光，幽冷似薄冰，凛冽如纤菊，和它气质静谧的主人另有一种更为肃杀的相配。
“原来是个不喜欢阴阳道的阴阳师啊…”敏弥眯起眼来，纵长的瞳孔四散金光，那是他窥伺猎物时兴奋的表现。
斗法的话敏弥从不认为自己会输，可是在心夜锋锐俐落的剑势中却渐渐觉得不妙。他不是鬼魂，是有血有肉的妖怪，被那种东西砍到也是会疼的！
况且那把刀，看起来并非寻常之物——正想着，冷不防那凌厉的银刃追逼至眼前，敏弥连忙闪身避让，惊魂未定的眉宇间，翩然落下一片孱弱的阻挡。
…樱……？
不对。方才孤单飘落的，明明不是柔美的白瓣，而是全黑的，灰烬般的花瓣尸体。
死樱？？莫非是……
“奈何不了你？那么这个又如何。”心夜停下来单手执刀垂地，一手结印。纤细的手指画出淡金流光，幻化着逐渐放大，正是先前收在怀中符印的形状。
敏弥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不要！！！”“哇啊啊啊啊——！！！！”
伴随着敏弥的惊呼，什么东西惨叫着从半空中现形跌落。
“该死！！”敏弥接住那小小的身体，飞身遁入旁边的雾霭中。
将那人抱在怀中惹人依恋的触感，令敏弥到了雾霭深处也不忍心放手。
“小包子你是来救我的吗~~~呵呵，你果然舍不得我啊~~”敏弥幸福的在京身上蹭着。
“混帐！鬼才舍不得你！！”（京你现在确实是鬼哦）“还有我不叫包子我叫京！把我的东西还来！！”
“哦……京啊，很好听的名字。”敏弥笑眼弯弯。
“你好像故意忽视重点，”京冷睇，朝敏弥摊出手掌，“快点，还给我！”京不知道他这架势看起来其实很像向人索要糖果的小孩子。
敏弥一脸无辜，“什么？”
“啊！还是你扔掉了？！”京咬牙揪住敏弥衣领。
“别紧张别紧张~你是说这个吧？”逗过京之后敏弥笑着摸出小白骨。京扑上去抢，于是重演了第一话的那幕——够不到||||
“这是你的小指骨么？真可爱。”敏弥举着骨头端详。京则在努力失败后，一脸不爽的沉默着。
“这个是定情信物，不能还给你。”敏弥说着亲了一下那块小白骨，激起京一阵鸡皮疙瘩。
“混蛋啊啊啊你到底想怎样？！！！！”
“嘘——”敏弥竖起食指放在唇前，“京你生气的样子虽然很可爱，但是要小声点哦，那个阴阳师会听到的…”敏弥俯向京的眼睛好像两潭神秘的幽水，“说到这个我刚意识到，之前那是你在哭吗？真好听呢……”敏弥指和心夜一起听到的鬼泣声。
“你……变态！”京现在真的很想哭了。
“呵呵，说了小声点啊，不然我还会做更变态的事情…”
更变态的事情是什么事？京还来不及想，出声的双唇已被敏弥用嘴唇堵住。灵舌撬开牙齿长驱直入。“嗯……不…”京呼吸困难的挣扎着，怎样也拗不过敏弥的纠缠。
该死的！！我做鬼也要杀了你！！！——嗯？忘了我已经是鬼了。很好，鬼的怨念是很重的！你拿了我的骨头我可不会善罢甘休，你就等着尝尝厉鬼缠身的厉害吧！！
哈哈哈那还真是求之不得！我最好你生生世世都缠着我啊京～～～敏弥暗爽在心。
可是敏弥，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嘭——！”一阵白烟。
“……所以我说，叫你不要这样吗。”京一头黑线的看着缠在自己身上，无限幽怨望着他的小蛇。
不知为何，蛇样的敏弥让他觉得有点可怜。
“这下怎么办啊，他追来了…”京听见心夜追近的脚步，“那道符好厉害，再被它照一次的话，我搞不好就魂飞魄散了。”心里竟有点埋怨敏弥的意思。
埋怨什么呢？埋怨敏弥没法再保护他了？京觉得怪怪的。
（京，我好像听见水声。）
“什么？”
（赌赌看了！）
心夜破开迷雾，只见一条幽蓝的巨蛇向半空中腾起，旋绕的蛇身还缠着一只小鬼。那巨蛇一头扎入近旁的湖沼，瞬间溅起的水花将心夜放出的式神尽数弹回。
“蛇妖……吗……”
威出来应门，看见京浑身湿淋淋的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一条小蛇。
“哎呀!敏弥，你怎么又……”威愣住，这又是闯了什么祸呀……不过眼前的景象还挺可爱的。
“交给你了。”京把小蛇递给威。本因方才那一吻而泛起潮红的脸颊被冷水浸得苍白，濡湿的黄发下懵懂的大眼睛，除了鬼魂素有的哀伤外，看不出什么表情。
（哎哎哎京！？）小蛇来不及抗议，京淡白的身影已如一轮月晕消失在夜色中。
（笨大助！放开我啦，不许乱摸！）没能挽留住京的小蛇只好将怨气发泄在无辜的威身上，可惜威完全听不懂牠在说什么。
“都落得如此狼狈了还这么嚣张啊，敏弥？”闻声而来的薰两只手指将小蛇拎进去。
（5~薰……这次，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回来啊？）小蛇恹恹的，迫出原形一路带着京潜水回来，好累～
“不知道哦，这次你又吃了那小鬼多少？”
（………吃不到！）小蛇哭，宽宽两行泪。
“真没用。”
（薰~~~~你教我嘛，为什么你跟威在一起时就没事？啊，还是说，威不合你的口味？）
“你话太多了。”薰瞄见跟进屋来的威，用手指弹了一下小蛇的脑袋。
（敏弥，我问你，你今天出去生事时惹上什么人了？别骗我。）
（嗯嗯？）听见薰突然用意念对牠说话，想来是不愿意让威听到的事情，小蛇顿时来了兴致，（有个用日本刀的阴阳师。他说他叫辰也，不过应该不是真名，否则他早就中了我的蛊了。）
辰也！？不是真名……？
（他蛮厉害的呢！还会用不动明王的御印。但是他那把刀感觉怪怪的，与其说是降魔的东西更像是……）小蛇滔滔不绝，可是后面的话薰好像没听进去。
（薰？）“薰？你发什么呆呢？”两个声音同时在薰耳边响起，意念内外的双重震颤。
“威……”薰调整好思绪向不明所以的红发男人露出艳丽的笑容，“我在想，咱们把牠养得这么肥了，干脆煮了下酒好不好？”
（薰~~~~~~~~~！！！！！）T口T
心湖，暗镜——
「……辰…」
「…辰也……」
谁的声音，好像银色的涟漪……被谁苍白的指尖肆意拨弄……
烟波噎住喉咙，似是眼泪的苦涩。孤独的思念缠绕。
不，不要叫了！
那不是我的名字……
一道道波纹沉暗下去。湖底未知名的黑暗，好像镜面上一道幽冥的裂口，沉重的将他拖拽进去。
他溺水一般的伸出手，仰头求助的视界里，落下一片一片红色的血魇
一片一片，血红的残忍妖娆，将他的绝望全部淹没——
“！！”心夜自梦中惊醒。没有月色的夜里，只有额头沁凉的薄汗让他找回现实的边界。
他后悔着不该把那名字告诉敏弥，也许那妖物单凭那个不确实的名字，就能让他中蛊。
可是寺地……不应该是这么弱的？心夜想着，转眼瞥见搁在床头的「萤惑」，漆黑刀鞘在黑暗中掩不住隐隐幽光。
执念吗……
心夜拔出刀身，萦绕在刀刃上萤色的亡魄，痴痴映着心夜澈绿的眸子。
他知道，那是他的迷惑，他的魔障。「萤惑」是妖刀，唯有操纵妖刀不被其噬去心性，才能渡过这『惑』的试炼。
“也许你是对的，他们只是对这个人世的留恋太多……”心夜抚着刀身，喃喃道。
“可是这对妖怪不适用吧！”眼前仿佛又看见敏弥隐约的笑意，“你只是凭着一时兴起恶劣的玩弄人心吧！”
人鬼重情，魑魅无心。
“不可原谅！！”
武士刀插入木纹地板。淡淡的血腥气混着木屑的清香弥散开来。
09.2.17
BGM：CAROW –夕维千夜抄 & 鼓动古筝版（Dir en grey cover）by秋人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話·晚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