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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明府 ...

  •   这是今冬第一场雪,却未料到下得这般大。
      一辆马车停在了四平胡同最大的那座宅院“明府”前面。
      “小姐,到家了。”丫鬟扇芝掀起马车前厚厚的帘子,伸出手将里面的人扶了出来。
      那少女穿着一件玫瑰紫茧绸面子银鼠里子的鹤氅,上身着一件杏子红的小袖妆花缎短袄,下身穿着一条银白色绣折纸花的裙子,耳垂上带着一对珍珠金丁香。看起来容姿俊雅,气度不凡。
      那丫鬟扇芝走到大门前,拉起铜手环敲了几下,没一会儿,里面便有人出来应门。
      “原来是二小姐回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撑起伞来遮着小姐的头,生怕雪珠落在了她的发鬓衣衫上。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苏杭第一商明若山的掌上明珠——明澜。

      时值将晚,明澜原打算先回幽兰居休息片刻,吃点点心,但刚路过堂屋,便遇上了罗姨娘正从里面走出来,笑脸吟吟,极为热情。
      “是明澜回来了,老爷正在里面呢,刚才还念叨着你呢,快进来吧。”
      明澜这才带了扇芝进了堂屋。
      父亲明若山和二叔明若水正坐在一处交谈着什么,想来该是生意上的一些事。
      明澜朝两位长辈行了个礼,明若山便让她在左侧上首坐了。
      “澜儿,今日回来的怎么比平日晚了些?可是钱庄有什么事?”明若山端过桌上雪水沏的香茶饮了一口,朝女儿问道。
      “爹爹放心,钱庄没什么事儿,因快到月底了,所以便忙着要将账目做出来。账房的老钱先生已经走了,可新请的账房又因为船期耽搁了行程到现在还未到,女儿便先做起来了。”
      “怎么,那个赵书进还没来吗?”明若山原本和他定好的日子该是在前天就到苏州来的。
      “那也没办法,这样的天气,还下着这么大的雪,行程有延误也是在所难免。不过爹爹放心,那些账目我也已经算得差不多了,待到赵先生来了,我只要跟他交代一下便行了。”

      二叔明若水在旁听着笑道:“大哥放心,明澜这般能干,十三岁就跟着您到钱庄去学做生意,这些账目交给她算自然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只是就怕累坏了澜儿的身子,大哥你心疼。”
      明澜皱了皱眉,心想这个二叔还真是一副装腔作势的做派,她这几年帮着打理生意,钱庄、米庄和盐庄这些地方,上上下下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也算是看的水镜一般明澈。
      但表面上明澜仍是恭敬回道:“多谢二叔关心,澜儿能为爹爹分忧自是应该的。”一边说着,明澜的喉中一阵干痒,便不自禁咳了起来。
      每年一到冬日,天气干燥的时候,明澜的嗓子便会出现异症,去年严重的时候有过整整一晚上都咳个没停的时候。
      今年才刚入冬,没想到这么快便又犯病了。
      明若山忙道:“若水,等会儿记得跟袁氏说让她吩咐厨子炖些川贝枇杷给二小姐送去。”
      他一脸担忧望着明澜:“你这病症,怎么也就没得个彻底根治的,赶明儿等宫里的刘御医来了,我定要请他好好为你诊治一番。”

      明澜又坐着和父亲说了一会子话,才回了幽兰居。
      一进屋妙芝便忙将一个紫铜喜鹊绕梅手炉递到了明澜手里:“二小姐,你可回来了,快先暖暖手吧。”
      早晨带出去的那个现下早已经不热乎了,明澜的小手也是冻得快要僵硬了起来,接过来放在袖中笼了一阵,才觉得一阵暖意传到掌心,随渐着身上也暖和了起来。
      妙芝将明澜的鹤氅脱了下来,仔细收好,又赶紧沏了一壶热茶给她递了上去。
      今日算了一整天的帐,明澜现在整个人累得半点儿力气也没有,喝了几口茶,又尝了几口桌上的芋丝虾米蒸糕,便打算到暖榻上休息一下。

      说起来,明澜借用着这具身子也已经有十年的光景了。
      她当初刚刚穿到这座高门宅院的时候,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女娃,懵懵懂懂一无所知。
      她虽然仍有着三十岁的心智思维,可是整个生活却全都变样了。
      她是明府的二小姐,明眸善睐,最得父亲的喜爱,只可惜才刚穿来的时候,这里的母亲秦氏就得病死了,留下她们长房嫡子嫡女三人,还有一个小五妹是罗姨娘生的。
      这罗姨娘原来便是秦氏身边的丫鬟,一直尽心服侍,是明若山的通房,后来又被抬成了妾室。
      好在她是个老实厚道的女人,平时也不多言,照顾他们兄妹姐弟几个倒也是尽心尽力。

      但那二房的当家奶奶可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整个明府上下都知道,宁可得罪了大老爷明若山也千万不能得罪了二奶奶袁氏。
      这袁氏本就是官家千金,嫁到了商户之家自不免有一股骄纵之气。
      但好在近几年朝廷越来越重视商人,从前那种重农抑商的思想观念也没有那么严重,再加上明家的生意做得那么大,在苏杭一带颇有地位。而且作为苏杭盐业总商,明家有朝廷专门发下的盐引,就是道台、抚台大人也都会给几分薄面。
      袁氏在家中管理内务也算是雷厉风行,但有时对待下人却不免严苛了一些。

      明家长房、二房算起来共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但这众多子女之中,明若山却偏偏对这个二女儿最为器重。
      八岁那年,明澜就打得一手的好算盘,算起术数来噼里啪啦,没什么能难倒她的。
      九岁那年,她和当时大盛钱庄的账房钱先生还有过一场打算盘的比试,从一一直加到一千,比谁算的快。
      结果谁也没有料到,这小小的女娃子竟然快过了账房先生,赢了那场比赛。
      为此,明若山还特意给明澜打了一个小小的金算盘算是送给她的奖励。
      明家二小姐从小就表现出一种对数字极强的敏感,以及对做生意极大的兴趣。每次只要跟着明若山到铺子里,她的神情便会变得十分专注。
      明若山以为这大概就是天赋使然,就是两个儿子也没有她的这般本事,更别提那个整天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侄儿了。
      府里其他的姑娘整日呆在府中便是学一些女红、妇德,而偏生明澜又讨厌的紧,于是从她十三岁开始便跟着父亲到大盛钱庄去学做生意,一直到现在,也有四年的光景了。
      这四年里,明澜从一个学徒一直做到了大掌柜,而现在,钱庄里的很多事她都可以自己做主了。
      明若山常说,她这个女儿就是投错了胎,可惜是个女儿身,若是个儿子的话,将来全部的家业便都要交给她。

      明澜在榻上休息了一会儿,却听到外面响起一阵吵吵嚷嚷的骂声来,顿时将她吵醒。
      “扇芝,外面怎么回事,这般的吵?”
      扇芝走出去瞧了瞧,挑帘子进来回道:“是二奶奶来了呢,正在教训身边的丫鬟翡翠。”
      这袁氏怎么管丫鬟管到自己的院子里来了,明澜起了身,也走了出去,瞧瞧是怎么回子事情。

      冰天雪地的,那丫鬟翡翠就跪在地上,头低得紧紧的,一味哭着讨饶,求道:“二奶奶,我可再也不敢了。”
      “二婶,什么事儿惹您这么生气?”明澜淡笑着走上前去问道。
      袁氏见明澜从屋里出来,这才收起了刚才那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指着地下的翡翠道:“你二叔刚回来便对我说,今年二姑娘嗓子的病症又犯了起来。我便忙让厨房炖好了川贝枇杷赶着送来,偏这丫头手脚笨笨拙拙,端了个汤盅到了院子门前,居然就这么摔了,你说可不是该骂?”
      明澜上前拍着袁氏的背替她顺气道:“婶子别气,这可是要气坏身子的。汤洒了没什么打紧,让厨房再炖一盅便是了。”
      袁氏本来冒着风雪来给明澜送补品已是一肚子的恼火了,这会子哪那么容易就消了气。
      说了几句,便走了,只说一会儿炖了再差人送过来。
      那丫鬟翡翠小手小脸冻得通红,跟在袁氏身后战战兢兢走了。
      明澜摇摇头轻叹一声便进了屋。

      坐下想了想,仍是觉得有些不妥,便叫过扇芝吩咐:“你现在就去二奶奶住的西汀阁,先跟她说一声,天色晚了就别再炖了东西派人送来了,我现在嗓子也觉着好了一些,明儿再吃也不迟。第二件事,你仔细瞧瞧那个叫翡翠的丫鬟,我生怕依着二婶子的性子,她少说要挨一顿好打。”
      说着从小屉里取出一双去年做下的红缎鞋来拿给了扇芝。
      “你把这个拿去,就说刚才那个叫翡翠的也是无心之失,我并不怪她。这双鞋是我穿下的旧鞋,我瞧着这丫头应是能穿,就赏了她了。”
      扇芝点了点头,便去了西汀阁。

      明澜在屋子里等了好一会儿,才见着扇芝回来。
      她出去的时候没有打伞,头发上还沾着些未化开的雪屑,明澜便站起身来拿手帕替她扫了扫。
      “怎样,二婶子怎么说?”
      扇芝回道:“我进去的时候,二奶奶大概正要想打呢。我就将刚才小姐吩咐的话都说下了,又将那鞋给了翡翠,二奶奶这才作罢。”
      明澜点了点头,坐到妆镜前,让扇芝替她梳起头来。
      “扇芝,你和这翡翠是同乡?”
      “回二小姐的话,还是一个村的,那一年闹饥荒,爹娘走投无路将我们一起卖到人贩子手里,后来又辗转到了明府。”
      “那你觉得,这个翡翠平日的品行如何?”
      扇芝梳着明澜滑滑顺顺的头发,回道:“翡翠是个老实人,又很忠心,只是在二奶奶那儿,也是受了不少的苦。”
      明澜自然知道,在袁氏手里的丫鬟又怎会有不受苦的?
      尤其今日她保下了翡翠,难免他日袁氏不再另寻个由头罚她。
      她这幽兰居本就还少一个洒扫丫鬟,便想着找个机会去跟袁氏将翡翠要了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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