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 8 章 ...

  •   ·雪样寒

      形容一个人吃惊的程度,方法多种多样。
      广君是下巴掉了,准觉的说——嘴巴合不上了,从她一早醒来的那刻。
      眼前是一张赏心悦目的面庞,柔和的线条,莹白的侧颊上一朵耀眼的白色芍药,在朝阳下栩栩生辉,若不知道它代表的含义,纯粹从美观角度讲,它的存在增添了其主人的神秘感。整体看,多了几分身为男性而没有的妩媚。轻轻闭拢的双眼下,是长长的睫毛形成的淡淡阴影,令这张脸多了立体感。往下看是挺直的鼻梁,淡粉色的唇瓣……
      广君晓得他很美,却不知道近距离观看,视觉方面的震撼如此强烈。
      让人移不开视线,可……关键的是,他为什么在她床上!
      她四处仔细打量周围以后,确定不是自己走错房间。
      那么,问题就在眼前的这个人了。
      想伸手摇醒对方,却在手碰到对方前却步——她心跳有些快,心里是慌乱的感觉。
      还是等他醒来吧……
      颖技感觉到他人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动了动,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睁开,直直的对上广君的眼睛。半梦半醒间,半梦半醒间,轻轻眨动眼睛,力图清醒,却得来更多情的效果。
      咚!心脏用力的跳动一下。
      祸水。广君一手捂住心口,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有瞪着眼看他。
      “早。”颖技和她打招呼。
      干巴巴的对着眼前的人点点头,广君一双眼睛自动转向别处。
      她总是这样。颖技了然,一手捋过眼前的碎法,柔顺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垂到肩后,几声清脆的银质流苏相撞的声是屋中唯一的声音。
      很快,又没有了声音,屋中是尴尬的静寂。
      总之,她言广君打定主意不出声。
      发稍有被轻轻牵动的感觉,她转头,发觉颖技正在帮自己整理头发,其中很多垂在自己身上,另一些缠在对方身上。看着他的修长的手指,帮她收拢散发,那感觉暧昧诡异,好似那头发是另一个人的,不是她的。
      “那个……”可不可以让我自己来?
      “广君,你的头发很长。”颖技仿佛没听到她的声音。
      “啊,留了十几年。”不知怎么的,她顺嘴接下去,刚才的话题断了。
      颖技拢好她最后一缕长发后,将她的头发握在手中,轻轻拂触。“我喜欢。”
      啊!这、这个人……瞬间,广君整张脸像着火一样,一只手指着颖技的鼻子,嘴巴张了又张,就是无法顺利出声。脑子里的某根弦断了似的,思维混乱一片,不受控制。
      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握住她的头发,白与黑,给人一种相当的对比。
      忽然,广君想到什么,一手摸上自己的头发,没有。再看向床面,四处伸手乱摸着……最后连颖技身上也没放过。她的脸上没有了尴尬的红晕,渐渐变得苍白,甚至渗出一丝丝汗迹……
      “你再找这个么?”颖技将那支橙色的簪子递过去。
      “啊!”广君整张脸一亮,双手接过,如获至宝一样,将它放在颊边轻轻磨搓。
      看着她一脸眷恋的模样,颖技想到一个名字。“广君。”
      “嗯?”
      “轻月是什么人?”他不否认,这么问时,心里有点忐忑。他想听到什么答案?
      轻月?广君马上懊恼起来,到底她昨天晚上说了多少梦话?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带着对昨晚梦境的向往,她笑着回答:“轻月吗?是我的亲人、兄长、朋友……”也许还有梦中情人吧……后半句,她没好意思说,悄悄吐了吐舌头,面庞却泄漏她的心思,微微的红润起来。那模样是种身为少女特有的憧憬,让她平凡的五官,鲜明起来。
      “是么……”颖技笑着垂下眼,忽然觉得她不说,更好。
      我是怎么了?他觉得自己不止陌生而已……

      接下来,她又恢复无聊的每一日,天天对着花发呆,也找不到可以疏解郁闷的方式。
      直到某些人的到访……
      这人是来干嘛的?
      广君看着面前的赤芍,他今日拉着另外两个人来,一个是还没完全醒来的青蓝,另一个不认识——一身紫衣,头发看来不比她的短,辫成长长的发辫拖在身后,那表情看来木讷无比,心不在焉。
      颖技,恩人大人,挡箭牌,您去哪儿了?广君默念着一早不知去向的人。
      “什么事?”广君首先露出灿烂的笑容。
      “猜猜看。”赤芍带着与以往无二的笑容坐到她身边的石凳上。另外两人隔着一张不算很大的石桌与她对坐。
      “猜不到。”她没有窥测人心的能力,况且别人的心不能猜,也不可以猜。
      “你……”赤芍产生少有的挫败感。这女人真的没有好奇心,要有就是少得可怜。
      “不可爱,顽固,心口不一……”广君接下话题,帮他讲。
      “好、好。我服了你。”赤芍举手作投降状,脸上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爽朗笑容。
      广君从善如流。
      一旁的青蓝似乎清醒过来,笑道:“赤芍,你也有这时候。”
      “嗤!”赤芍没趣的别过头,不看他。
      青蓝看向广君。“你还记得我么?”说完,用戏虐的神情眨眨眼,整体破坏一身儒雅的形象及气质。
      “记得,你是青蓝。”广君尴尬的点头。
      青蓝呵呵一笑,随手指着身旁的人。“他,你一定不知道吧?他是花院的殒东。”
      心不在焉的殒东听到自己的名字,偏过头,看她。
      要不要说——久仰大名?啊,不那么恰当。
      “您好。”广君尴尬的对他点头,紧张到拿出敬辞尊敬对方。
      殒东木然的看着广君,忽然视线集中,有了点表情,让被看的人产生特有的紧张感。
      我怎么了?广君绷紧身体,难不成有虫子?她考虑到老远的地方去了。
      “你……”殒东开口,声音与形象不符,有点低沉,一只手指向广君。
      广君在指过来的手上,看到一朵淡紫色的芍药,花蕊是金色的……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青蓝的脖颈,想象在那里看到的同样图案,蓝色的——那,他呢?最后,视线落到赤芍身上。这下子好奇心再也拦不住。
      我?赤芍单手支着下巴,笑眯眯的无声问道。
      嗯。广君点头。
      来,来。赤芍对她招手,示意她靠近。
      广君迟疑了一下,与小心的往前移动两步,保持半尺左右的距离,再不肯往前。
      赤芍勾了下唇角,一手撩开垂在胸前的头发,再拨开自己的衣领,锁骨处露出一朵赤红色的芍药,花蕊是浅黄色……“满意了么?”赤芍拢过衣领,感觉自己好似卖弄风情的傻瓜。
      “不疼吗?”广君看得呲牙,反问在场有刺青经验的人。
      赤芍和青蓝同时愣住,沉默半晌,相视笑起来。
      “你真奇怪。”
      “我也开始好奇颖技从什么地方把你捡回来的。”
      殒东没有在意自己被忽视,悄悄起身,向前两步,伸手。
      广君只觉得眼前有什么晃过去,站直身时,一头长发已经散落下来,向小腿处垂去……
      “丫头,你头发到满长的么……”赤芍撩起一缕垂在自己身上的。
      啊!广君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头发上了,她眼中只看到那支被用作簪子的铅笔,正躺在殒东手中。看着他注视着笔身上符号时,心里怦怦的跳起来。请千万不要碰呐……不然,有什么都说不清了。
      “这是绘笔么?”殒东抬头,一双眼中仿佛有了活力,不再死气沉沉。
      “啊,那个……”叫她怎么说?
      忽然,一只手从旁伸来,拿过殒东手中那支铅笔,另一只手无声的捋过她散落的发丝,下一刻,轻轻将她一头长发绾起,“发簪”回归原处。“一个女孩子家如何披头散发见人?”颖技若有似无的声音从她身旁响起。
      广君几乎痛哭流涕,再一次被同一个人救于水火之中……
      “你呢?又去了哪儿?”赤芍嘲讽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广君发觉三个人的目光全部看向她身后的人。
      “我没事。”一双手搭在她肩膀上,没有使力,却也不那么轻易让她过转身。她能清晰的感觉,他的手在抖……
      “三个月一次死约。不算送死算什么?”
      “住口!”颖技的声音大了些,听起来却更无力。
      她看过面前三个人严肃的面色,没有刚才的风轻云淡。有点紧张,不是没看过人吵架,此刻身处战区,全然没了看热闹的心情。
      “颖技?”广君悄声问,她觉得那双手握紧了,肩上承受的重力多了些,她侧首。肩上的那只手,一样的白皙,却多了层死气的灰色,圆润的指甲泛着淡淡的青紫……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广君开始慌乱起来。
      “我没事,没事。”颖技轻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仿佛要安抚她似的。
      广君蓦然回头,看到颖技虚浮的笑容,莹白的面庞,在阳光下竟似透明的一般,连嘴唇都是灰白的色彩,面庞上那朵白花的花蕊,仿佛重新裂开的伤口,缓缓流动着鲜血……他看起来随时都回倒下。
      “要逞强也不是这个时候。”青蓝不知何时来到颖技身后,伸手在他颈后一点,趁着他倾倒的那刻,将他横抱起来。
      殒东无言的跟上,一手搭上颖技的手腕,随着青蓝向内院走去。
      “他……”广君茫然的问身旁的赤芍。
      “没事。”赤芍无所谓的笑笑。三年都未死,也不差这一次……
      他向远处看看,那一对双胞胎兄弟站在院门处。也挺为难他们了,那家伙决定的事,谁也拦不住。
      “我们走。”他拍拍不知所措的广君。
      她只有点头,跟上赤芍,一同向里走。
      很多事,全等他同你讲吧……
      实话讲,广君是被人拖到屋中的,因为赤芍嫌她太慢。
      她站到床前时,颖技皮肤上灰黑的色彩被一色苍白代替,看起来好了不知多少。一旁桌案前,青蓝和殒东低声细语,不时用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而后,吩咐跟入屋的左飞毕右去抓药熬汤……广君再回头看身旁一脸索然无味的赤芍,突然意识到,他们是为了颖技而来的。这也是种默契,就是表达方式迂回了“点”。
      一时间,她觉得像个局外人,有种手足无措感,如果不做些什么的话。
      “广君……”颖技忽然出声唤她。
      广君小心翼翼的挨过去。
      “我没事。”颖技仿佛感觉到她的局促,张开眼睛。他笑得有点虚幻。
      “真的有事,你还回得来么?”赤芍嘲讽的声音不识相的响起。
      颖技从床上坐起来,似乎好了大半。“若我真回不来,不是皆大欢喜么?”他顺过凌乱的发丝,露出苍白的面孔。一双眼睛若有似无的看过广君,好像暗示她——未报恩前,你别想跑。
      呃,某人心虚的看向别处。
      “你这次恢复的到快。”殒东看到新奇事似的凑过来,上下打量坐在床上的人。
      “他喝过那么毒酒,搞不好咬他一口,会被毒死。”赤芍嗤笑。“怎么会有事?”
      “这次满危险。”闲在的坐在桌案旁的青蓝慢条斯理的开口。“那毒剂量再多些,就有趣了。”
      “若不是有人打扰,大约我会全部喝下去。”颖技不以为意。
      “没全部喝下去,真正遗憾的人是你自己吧?”赤芍点明。
      颖技只是看他笑笑,未曾表达什么。
      他们话中有话。
      广君只是听着,慢慢的,也捉摸出一些头绪。
      比如:颖技三个月一次赴约,其实是去送死;也许,他是真的想死,却没有如愿;三年来,他不是忍得住,而是不得不忍、不能不忍……
      复杂。他保留的东西真的不少,她却感激他没有无私的邀请她全部分享。
      “广君……”颖技的声音仿佛从老远的地方传来。
      她眨眨眼,才发觉自己出神了,此时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靠坐在床上,她坐在床沿上。
      “你要休息了吗?”广君看着他泛着疲惫神色的面孔,似乎即将耗尽体力。
      “嗯。”
      “那我不打扰你……”
      才站起身,她便被拉住,一双手臂从身后圈住她,并没用力,却也让她一时挣不开。“我累了……”颖技将头靠在她肩上。“陪我,好么?”
      清凉的冷香夹杂着酒香,和异样的甜味,淡淡传到她身前。
      “我……”不想。广君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合理,好听的拒绝方法。
      颖技抱拢她的肩膀,轻轻说:“不要动,就算是你在报恩,好么?”
      分步报恩……真是打算让我涌泉相报吗?广君在对方看不到的角度咧嘴苦笑。
      “那是……我的姐姐,堇妃赐的毒酒。我……不能不喝……”颖技喃喃的说着,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千里与贴身侍卫战岐,来到琼堇殿。
      “母亲。”千里向水榭凉亭中,临水观景的堇妃行礼。
      “皇儿,怎么没在太傅那里修习功课?”一席素纱宫装的堇妃,目光慈爱,语气几近纵容。
      “儿臣今日放太傅休假,特来向母亲请安。”
      “娘很开心,你这份心便好。”
      “今日您心情很好。”千里回手屏退一旁服侍的侍女宫人,迈入凉亭。“母亲有何事开心,可否与儿臣分享?”一张稚气的面孔,几份漫不经心的笑,那话似真似假。
      “不过是春光好,风景好,这宫里还来得其他意外么?”堇妃随口回答。
      千里漾出灿烂的笑容。“我到有趣事同母亲分享呢……”
      “哦?何事?”
      千里从战岐手中拿过一只酒壶后,挥退对方。
      堇妃见了它,神色有瞬间愣怔,却掩饰得很好。
      “儿臣今日外出,看到不得了的东西。”千里举起手中莹白透紫的酒壶,轻轻摇晃,听着里面八分满的液体在其中相撞。“竟是太后御赐的紫莹白玉壶流落宫外,儿臣只好将它带回来。”
      “偷盗之人可曾查到?”堇妃追问。
      “不曾。”
      堇妃神色有丝放松,千里看到这里,心中已然寒意遍布。
      “母亲,儿臣已经不是无知顽童。”千里转身面朝凉亭外的水池。“我只想问,您将它赐予何人?”
      “皇儿,你在讲什么?”
      千里将手中的酒壶举至前方,将其中的液体缓缓洒于池水中,琥珀色的液体断断续续在空中形成一线,叮咚坠入水中,瞬间池水中溢出淡淡香甜味道的酒气,扩散开来。
      每当液体倒出一分,堇妃脸色便难看一分。
      一壶酒倒净,水面上翻出一条条锦鲤。
      “啊,儿臣说错了。”千里放下那只价值连城的酒壶。“这酒壶断不能赐人,而是其中的酒,谁有这荣幸享有?”
      “皇儿,你长大了呢。”堇妃叹了口气,笑对千里。“放心,再无下次。”
      千里回身。“下次?”声音拔高很多。
      堇妃呵呵笑开:“这是约下的最后一次,若不是皇儿你,他定逃不过这一次。”
      “至他于死地,您就那么开心?!”
      “是。”堇妃颔首,却无一丝悔意羞愧,倒像一切就应该如此。她真心想要自己亲弟弟的命。
      千里心寒,余下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这其中又是多少恩恩怨怨,是他不了解的。他只是不明白,为何事以至此,却没有人说“悔”,母亲如此,舅舅亦是如此……

      我欠她的,我自当还。
      不要追究了……
      我与你母亲,姐弟情分到此为止,再不相欠……
      即使晓得再多喝下去一口,便会魂归西去的人,平淡的说着,虽然气色越来越难看,他却还是笑着,用手拍拍他的头,一如三年前离去的那天。
      保重呐,四殿下……
      风掠去,残留下毒药特有的香甜。

      无人知,无人晓,心似雪样寒。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