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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微凉的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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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师父身边,就连一直躁动不安的空气都仿佛静了下来。阿楚轻轻掩上门,挑亮烛火,洗干净帕子坐在床边,为师父擦拭身上的血迹。
师父身上的血迹在之前处理伤口时只是粗粗擦拭过,血腥气仍旧很重,阿楚拉起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展开他的手掌,掌中细细的纹路里仍嵌着血丝,密密麻麻,她轻轻地用帕子一点一点地把血擦干净,师父掌中的那道与她掌中一样的螺旋状纹路便愈发地清晰了。
她将自己的手掌展开,与师父的手并在一起,一大一小两只手掌中的纹路几乎如出一辙。她掌中的纹路一直在蔓延,师父的也同样如此。她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师父掌心上的纹路,指尖清晰地感觉到轻缓有力的脉搏在跳动。那跳动的节奏与她自己的脉搏重合,再探她自己掌中那道纹路,跳动的频率与师父的脉搏竟完全一致。
事实印证了她的猜测。她八岁时死而复生,手心里出现这么一道奇怪的螺旋纹路,师父笑盈盈地与她说这条螺纹是一条看不见的线,连着他们彼此。或许这正是冥冥之中上天给的指引吧,阿楚愿意这么相信着……
阿楚端详着师父的面庞,烛光将他面上的线条映衬得无比柔和。他眉目清朗,鼻梁高挺,即便闭着双眼,面色略有些憔悴,却不损分毫俊逸的气质。阿楚替他擦净了手,望见他颈上有一道未擦净的血痕,便折了一折帕子,将他衣领向下拉开一些,替他擦拭那道血痕。
不知是帕子上的凉意还是身上的伤口痛起来,洪宴声身体突然抖了一下,口中半似呻/吟半似喘息地哼了两声,眉头也皱了起来。
“很痛吧……”阿楚咬住下唇,动作轻柔地拉开师父的衣襟,露出包扎伤口的白色布带,布带上透出殷红的血印子,也散发出些微的血腥气。安静地卧在软垫上打盹儿的冬巴嗅到这略浓的血腥味,抬起头来,向阿楚这边望了望,低低叫一声。
这小东西想必也是不安的,血腥气不是个能令人心安的信号,它又不通人言,不晓得究竟是什么情况,阿楚过去摸摸它,打开房门,放它出去溜达。外面星空晴好,院子里空气也清新些,免得它呆在房内,一直受那血腥之气。
阿楚掩了房门回身,却见师父开始微微抽搐,似乎胸口疼痛,他更是抬起一只手,想要去按住伤口。阿楚赶紧上前握住他的手,按在他身侧,生怕他再触动了伤口。
“师父,师父,我在呢……”她悄声低语地唤着他,一遍一遍。
她知道一定他很疼,想动,想按住伤口,她必须用些力气,于是跪在床上,两手撑在他身体两侧,按住他的手臂。一缕发自她肩头滑落,发梢掠过他未被布带包裹的赤/裸的胸口,他低低呻/吟出声,却是阿楚从未听过的语调,不那么痛,软软的,更像是小孩子撒娇一样的呜咽。不晓得为什么,阿楚觉得自己的脸红了。
她从未以这个角度观察过师父。
也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师父,如此需要她的师父。
但师父在她的视线里却渐渐模糊了,她看着他的脸,从饱满的前额开始,到浓而紧蹙的眉,到长长的在眼角拉长出狭长阴影的眼睫,到鼻翼遮住烛光投下的阴影,再到那一双漂亮却血色全无的唇。这是她从小到大几乎朝夕相处的师父,却……
在此时,却有一些不同。
他向来是英挺又俊俏的,她对这些熟稔于心,但是眼前这张脸,却突然令她有些无措。她竟然无端想起小时候听师父讲的话本里,那些妖冶而艳丽的精怪妖鬼,如何如何风情万种,如何如何勾魂摄魄,小时候的她不明白,也想不到那些妖艳是怎样的妖艳,风情又是什么样的风情。而现在,此刻,她望着这病榻上憔悴的男人,却恍惚地有些明白了。
她的师父竟然如此迷人。
阿楚听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这张看了十几年的面容,今日却那么的不同,好似有什么奇异的力量,一直吸引着她。
“师父……”她喃喃。
洪宴声因身上的伤痛,喘息短而急促,些许的气息扑在阿楚脸上,有血的味道,但更多的是属于师父的味道。她觉得自己脑子有些发昏,但她又能清晰地将师父的气息与血腥气辨别出来,她手掌一直抓握着师父的手臂,此时因为不知是师父身上有的汗意还是她自己手上沁出的汗,触觉变得暖而湿滑。
又过了片刻,也许是这一波密集的疼痛略缓了些,也许是他实在没了力气,总之阿楚觉得手下的力道忽然放松了,她便慢慢松开了师父的手臂,师父也没再挣扎,只呼吸还是急促的。
痛了这一阵,他面色愈发的不好,额角上颈子上沁出一颗颗的汗。阿楚忙拿了帕子替他擦拭,动作轻柔。手背无意中蹭过他窜青的下巴,触感涩涩的。
她想起十六七岁时候的师父,渐渐褪去了小孩儿一般的心性,虽然不拘小节却也是个在意自己样貌的少年人,对自己唇边的青色自然也很是在意,常常蹲在慕龙潭边,把清澈的湖水当做镜子来照,时而摸摸下巴,时而撇撇嘴角,怎么都是一副不满意的样子,还不许她追着他看。那时候他声线也渐渐低沉,伊始不那么好听,一说话便像只呱呱乱叫的大鸭子,她还担心好久,以为他中了奇怪的符咒。后来慢慢地他的声线沉稳下来,她才稍稍安心,又开始抱怨他怎么个头长得那么快。
没想到时间竟走得那么快,一晃眼,她都快到了他当时的年纪,她也在变,腰还是细,盈盈一握,胸前却渐渐有了曲线,总是涨涨痛痛的不舒服,她有了不能说出口的小秘密,有时肚子痛了师父便如临大敌般的紧张。
可她总是粗枝大叶,很多事都不会细细去想。她几乎从没照顾过师父,在她的记忆里,那个少年人一直很高大,她需要仰望,需要踮脚,累了便可以安心地依靠着他,而现在她个头已经快到他肩膀,对于她来说,师父依旧像山一样,可她忽然发现这座山也会有累的时候。
他不是山,是个和她一样的生命,却又是截然不同的个体。他的身体与她完全不同,他的肩膀宽阔而温暖,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他是个令人心生欢喜的男人。
阿楚的脑袋有些乱,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转移了视线,强令自己专心替他擦拭血迹。
她的擦拭大概令洪宴声觉得很舒服,他呼吸渐渐绵长起来,像是安睡了。
她的心也稍稍安顺了些。
“师父,快快好起来吧……”阿楚替他擦净颈子上的最后一道血痕,他虽然面色憔悴,却看起来比之前清爽多了。阿楚忍不住又用手指蹭蹭他的下巴,刺痒又生涩的触感令她意外觉得很舒服,只是看看自己的动作,怎么都像纨绔子调戏良家妇女时的姿势。
“快好起来啊,不然……不然调戏你哦!”阿楚忍不住嘴角勾了勾,一时兴起,自娱地欠身下去,凑近师父的脸,当真做出一副流里流气的流氓表情,油腔滑调地说。
师父的睡颜瞬时放大了许多,距离太近,呼吸声好像都纠缠在了一起。
调皮的心情戛然而止。
这个时间,真的不适合用来调皮。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情了。
方才的安顺一瞬间全都消失无踪,她的呼吸反而略急促起来。她再度听到自己的心跳,狂躁得几乎要破胸而出,可她没有动。
师父身上一定有什么未解的咒术,抓住了她,令她动弹不得,头发昏,脚发麻。
这样僵持了片刻,鬼使神差地,她闭上眼睛,将双唇凑近师父的脸。少女柔软的唇落在另外一双稍稍有些凉意的唇上,她瞬间明白了心底的那源于自己的蓬勃的情感是什么,爱意瞬间炸裂开来。
憔悴的英俊的男人,安静地沉睡着,乌发素衣的少女在他身旁弯下细瘦的腰,将亲吻悄悄地印下。
这样一个静谧的夜晚啊,不能更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