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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明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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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短篇)
1
我叫柳明珠。阿娘常说我的眼睛漂亮,所以我叫明珠。
村里总有人笑我长得这般丑,竟然能叫明珠?
我哭着回家找阿娘,阿娘笑着摸我的头,道:“我们明珠是最听话的孩子。”
我还有一个哥哥,三个人挤在一间破旧,漏雨的茅草房里,相依为命。
听哥哥说我还有一个大姐,可我从来没见过她。哥哥说她进宫当了宫女,已经吃穿不愁了。我才不信,若是真的如此,为什么大姐从来没有给家里邮过一个铜板?
哥哥骂我俗气。
我不解,人没有铜板就不能买米买粮,没有米粮,就不能吃饱,自然也就不能活下去。这么简单的道理,哥哥却不懂,他说我俗气,每天只想着钱。
2
我和遇春是从小在一块儿长大的。
我们一起去村头的桃花树上折花,一起在村口盼着卖糖糕的李伯伯挑着扁担回来,这样我们俩都能得到一小块糖糕。
遇春长得很好看,她常说自己以后一定能进宫当贵妃娘娘。我问她:“贵妃娘娘是什么?”
她道:“就是每天都有新衣裳穿,每天都有糖饼吃!有用不完的银子!”
我道:“那能到城里买糖人儿吗?”
她道:“嗯……应当不行吧。”
我道:“没意思,那我还是我不要当贵妃娘娘了。”
她一敲我的头,道:“贵妃娘娘不愁吃穿,想吃糖人儿还不是勾勾手指的事?明珠真是个大傻子!”
我捂着头,反驳道:“我才不是傻子呢。”
遇春学东西很快,村里人都说她聪明。我和遇春常常跑去学堂里,躲在窗户底下听男孩儿们的朗朗书声。
“明珠,我学到了一句新诗,我念给你听!”
我和遇春蹲在沙堆边,她拿着一根小木棍,在沙土上写写画画。
她念道:“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我看着她写在地上的字,问道:“好漂亮的诗。这是写什么的?”
遇春用木棍点了点地,略加思索,道:“好像是写梅花的。”
我点头,道:“真漂亮。我还从没见过梅花呢。”
遇春道:“我听阿娘说,京城有梅花。大户人家还以折梅赏景为趣呢。”
我惊叹道:“你好厉害啊遇春,这个都知道。那你阿娘见过梅花吗?”
遇春摇头,道:“不知道。反正我没有见过。”
遇春用木棍在地上画了一朵小花,道:“那就当这是梅花吧。”
遇春不仅字写得好看,连画画也漂亮。
我点头,道:“就当是梅花。”
3
我长得很快,去年裁的衣服今年已经穿不下了。阿娘说我是在长身体,说我越来越漂亮了,今后一定是个大美人。
可我不觉得,我觉得遇春才是真的漂亮。
柳眉杏眼,肤若凝脂,眸若星辰,真真是个大美人儿。用村口奶奶的话讲,那就是以后当大娘娘的相貌。我问奶奶:“那我呢?那我呢?”
奶奶看了我一眼,道:“你是大娘娘身边的小丫鬟。”
我还来不及伤心,就被遇春拉开了。她急轰轰地拽着我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瞪那位老奶奶,“呸”了一声,骂道:“你才是小丫鬟,没人要的老太婆!”
我问遇春为什么生气。她反问我,道:“你真是个傻子,你听不出来她在骂你吗!还小丫鬟,你以后肯定会当上大户人家里的大娘子!专门管她这种嚼舌根的长舌妇!”
遇春“哼”了一声,又看向我,道:“还真是蠢。”
她总是这样,说我蠢,可是却不许别人说我。幼时我和遇春一起去放羊,同村王大伯家的小子总是会带着一大帮兄弟,半大点儿的孩子,专门拿石头扔我和遇春。我只会哭着躲开,遇春则会捡起地上的石头,照着他们的脑袋扔回去,骂道:“神经病!神经病!”
王江流笑嘻嘻地道:“打的就是你们!妓女的孩子和卖女儿老太婆的孩子!就是打你们!”
遇春还嘴道:“你呢?王江流!有娘生没娘养的神经病!”
王江流刚生下来他娘就死了,最恨别人骂他有娘生没娘养。听见遇春这么骂他,手上一用劲儿,一颗石头砸得遇春头破血流。我一边哭一边捂着遇春的头,喊道:“别打了!都别打了!”
遇春头上流了这么多血,嘴上还是不停,躺在地上和王江流对骂。
王江流也没想到自己一下就打中的遇春的头,也没想到遇春都这样了还在骂人,一下就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哭着把遇春连拖带拽地带到郎中家里。
郎中是个外乡人,长得斯斯文文,还开了个学堂给我们这些野孩子讲学。他看到遇春头上的大血洞,赶紧拿纱布包着,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女孩子伤到了脸,以后留疤怎么办?”
遇春“呵”一声,道:“谁让王江流那个神经病骂我!”
我道:“遇春,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遇春尖叫道:“那我怎么办!你也是,蠢成这样!又不是你卖的女儿,他们就是看我俩好欺负!我呸!我才不好欺负呢!”
我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额头上的纱布,道:“万一留疤了怎么办啊?”
遇春道:“留就留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郎中笑笑,道:“女孩子留疤可不漂亮了。”
遇春“哼”了一声。
到底还是留了一道浅浅的疤痕,像一弯月牙儿躺在遇春的眉梢上。
4
遇春是她娘捡回来的。村里人都知道这个事情。所以王江流才会这么说。
我娘为了十两银子,把大姐送给了一个人伢子,所以王江流才会这么说。
他没有说错。
可是遇春也没有说错。
我和遇春又做错了什么?不知道。我坐在家门口想了好久好久,直到太阳西沉,直到皓月当空,也没有想明白,我和遇春何错之有。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被人欺负只会躲在别人身后偷偷掉眼泪的小孩子。虽然……遇春说我还是和以前一样。但是,总归是有些改变的。
比如门前的老树长出了新芽,比如村口的老奶奶在今年春天病死了,比如郎中说要去京城找人,再也没有回来……再比如,二哥被抓走了。
听阿娘说是前线兵力吃紧,举国上下,只要是手脚健全的男子,都要去打仗。
我不懂。
我问阿娘:“那二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阿娘摇摇头,突然抱着我,道:“不回来了。二哥不回来了。”
我点点头。
阿娘哭了,眼泪掉在我的肩膀上。她喃喃道:“回不来了。”
我明白的。二哥已经回不来了,从他离开家起,就再也回不来了。
没过多久,前线传来消息,二哥死在了将军的铁蹄下,血肉和泥沙混在一起,连全尸都没有。阿娘没日没夜地哭,哭得眼睛都瞎了,没过几天,也跟着二哥一块儿走了。
阿娘和二哥都死了,我却没有哭。村里人都说我娘养了个白眼狼,亲娘死了也不掉一滴眼泪。
遇春叉着腰对骂道:“她才不是白眼狼!她才不是!!!”
我买不起棺材,只能用家里的草席将阿娘裹起来,挖了坑,埋进去。
一家人只剩我一个,日子还是得过。
我挽好发髻,穿上麻衣孝服,在阿娘小小的坟包前磕了头,翻出绣花针,继续干活。
针线没了,我翻箱倒柜地找,今日就要交货,只差一点儿就绣完了。可找了半天,针线没找到,却找到了一只竹蜻蜓。
我愣愣的看着它。这是二哥到镇子上赶集的时候带回来的。
“三妹!你看,这是什么?”
“哇!竹蜻蜓!给我的吗?”
遇春闯进来的时候,我正抱着小小的竹蜻蜓,哭得泣不成声。
我抬起红肿的双眼看她。遇春平日里整整齐齐的发髻此时凌乱不堪,身上沾满血污,白白净净的脸上还有一个巴掌印。她慌慌张张地捧起我的脸,擦去眼泪,抱着我,拍了拍我的背。
我把头埋进她的肩颈,眼泪泄了洪,沾湿了她的衣裳。
遇春轻轻地道:“明珠,我们跑吧。”
我不理解“跑”的意思。她继续在我耳边说道:“村子里来了好多男人。我娘护着我,被他们捅死了。我们跑吧,明珠。”
我道:“我们去得了哪里呢?”
遇春道:“天下之大,总有我们容身的地方。”
于是,遇春带着我跑了。临走前,我给阿娘磕了头,摆上几个皱巴巴的果子。
我和遇春不知道走了多久,从天黑走到天亮,再从天亮走到天黑。撑不住了就躲进别人家的柴房里过一夜。
遇春抱着我,我感觉到脖子有些湿润。
她哭了。
遇春哭得不声不响,只是默默流泪。哭累了,就缓缓,抬头看星星。
今天的月亮又亮又圆。
“今天是中秋。”
遇春突然道:“明珠。我阿娘不是妓女。我是我阿娘亲生的女儿。”
我望着天上的星星,点点头,道:“我知道。”
遇春不出声了。她又哭了。
她从来没这么哭过。
我伸手抱着她,学着阿娘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背。
她哭出声了,像小时候在后山遇到的小猫,呜呜咽咽的。
遇春问道:“我已经学会那首诗了,明珠。”
我点点头,道:“我知道。”
遇春学会了诗,可我没有,我只是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耳边是遇春轻轻念书的声音。
半晌,遇春抬手抹了抹脸,道:“睡觉吧。明珠。”
5
我们走了好久,也走了很远。每当我回头想看看身后的家时,遇春总会把我的脑袋扭回去。
她摁着我的头,说道:“不许看。我们已经走了,明珠,不要再想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我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自从我和遇春跑出村子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如此乱世,人人不过是流水飘萍,一点风浪都能让人失去性命。
京城很远,可是当我和遇春真正走到京城时,才发现,其实一点也不远。
遇春看着我身上脏兮兮的衣裙,伸手把我头上的一片树叶拿下来。
她扑哧笑了,说道:“好丑。”
我看着遇春。
遇春还是那么好看。虽然头发也和我一样乱糟糟的,可是,遇春还是好看。她笑得眉眼弯弯,眉梢那道弯如钩月的伤疤一跳一跳的,我忍不住伸手摸了上去。
新长出来的肉是粉色的。过了这么久,也还是比周围的皮肤白。
我轻声道:“小月亮。”
遇春拍开我的手,说道:“小傻子。”
我和遇春就这么在京城扎了根。她去酒楼里当洒扫丫鬟,我继续绣我的花。
现在外头这么乱,可是京城还是一片繁华。
遇春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一碗元宵。
“今天是上元节啊!自然是要吃元宵的。”
我尝了一口,很甜,京城的元宵都要比村子里的好吃上几分。
我把碗推回去,道:“不好吃。还是你吃吧。”
遇春蹙起眉头,那弯月亮也皱了起来。她吃下一只白嫩的元宵,又看向我,疑惑地说道:“怎么可能?明明很好吃的!我可排了好长的队呢!你再尝尝!”
我摇摇头,道:“我不吃。你吃吧。我还要绣花呢。”
遇春口中不停,含含糊糊地问道:“那女人也催的太紧了些。她昨日才说让你做的,明日就要了,她怎么不自己绣呢!”
我赶紧往她嘴里再塞了一只元宵,道:“快吃吧你。”
一碗元宵,二人分食,很快就吃完了。门外灯如昼,火树银花。门内只有烛火一点,残烛摇曳。遇春眉梢的小月亮一跳,我就知道她又笑了。不过这次她不是笑我。
我问道:“遇春,你笑什么?”
遇春道:“笑就非要有理由吗?我高兴,过节谁不高兴?我高兴就笑,我乐意笑!”
我点头,道:“哦。”
遇春道:“就哦?明珠,你怎么这么没趣?笑一笑?”
我抬眼,透过烛光看向遇春,学着她的样子,弯了弯唇。可是却没有遇春笑得漂亮,她像一朵舒展的红梅,狂风疾雪中也笑着。
遇春道:“嗯,这才对嘛。多笑笑,整天跨着脸,难看死了。”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惊呼,是有谁猜灯谜中了头奖吧?
我看着遇春将碗筷收拾起来,吹灭桌上微弱的烛火。
睡觉了。
穷人的夜晚就是夜晚,望不到尽头的黑。富贵人家的夜晚才是乐舞丝竹,金樽清酒,京城最大的酒楼在深夜也是点着灯的。
遇春说她们也同我们一样,都是为了讨口饭吃罢了。
京城里,谁不是为了讨口饭吃呢?
街口那个卖烧饼的老头,巷尾那个总是露着一片白花花的胸脯的女人,还有这件小屋子里的我和遇春,谁不是为了活下来呢?
6
京城也不总是安全的。
那天遇春慌慌张张地跑回来,我问她怎么了,她抓着我的手,狠狠地吐出几口气,方才说道:“反了,反了。大将军谋反了!这天下乱了!”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响,一时转不过来。
我替遇春理好她额前的碎发,道:“大将军……为什么……”
遇春道:“谁知道?权贵之间的事情,他们说生就是生,说死就是死。”
遇春凑到我耳边,说道:“我听酒楼里的人说,是为了贵妃娘娘,将军一怒为红颜。”
贵妃娘娘?是那个每天都有新衣裳,每天都能吃饱饭的贵妃娘娘吗?
城内已经大乱了。摊贩跑的跑,逃的逃,跑不掉的只能留在城里等死。将军的马已经冲进宫门,想必现在已经见到他朝思暮想的贵妃娘娘了吧?
我和遇春又开始跑了。不过这次跑不远了,只能跑到城门口。
城门口拿着长枪的大哥说,大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城。所以我和遇春只能留在京城里。
昨日还熙熙攘攘的京城如今遍地狼藉。我看到了那个卖烧饼的老头,他躺在地上,浑浊精明的眼睛瞪大了看着天,喉咙破了一个大洞,血已经流干了。
遇春说让我在家里好好待着。我拽着她的手,问道:“你要去哪儿?如今外头这么乱,你去哪儿?”
遇春用力抽出手,拍拍我的头,冲我笑着说道:“放心,我去找些吃的,很快就回来了。”
我抱着她的腰,道:“不许去。你要去送死吗!你看巷尾那个女人,她有活着回来吗?”
遇春道:“那我们怎么办?饿死在这儿吗?”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了。我拼命摇头,道:“你不许去!”
遇春擦掉我脸上的眼泪,道:“你怎么还是这么爱哭?听话。”
遇春还是出门了。
她每天出门,我就每天盼着她回来。我说要和遇春一起去,她第一次生气,她道:“你跟我去做什么?你就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
遇春每天出门,我每天给她缝补衣物。
衣服的补丁越来越多,京城也越来越乱。大将军还在皇宫里,或许是和贵妃娘娘在一起吧?我不去想这些,我只想着,遇春能平安回来。
可遇春去了好久,都没有回来。
一天……
两天……
三天……
遇春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么久。我也顾不得她不让我出门,扔下手中的针线,锁上破旧的房门。
我在城里找了一天都没有找到遇春。
城里的死人太多了,就连宫门前那条汉白玉铺的大道,都变成了暗红色。
我去城门口问大哥,问他有没有见到一个女孩,瘦瘦小小的,长得很漂亮,眉毛上面有一个像月牙的伤疤。
大哥乜了我一眼,道:“不知道。大抵是死了吧。”
他让我出城去乱葬岗找,我这才知道,原来可以出城了。他说两天前就可以出城了。我心道:或许遇春是走了吧,逃离了京城这一方小天地。
我不难过,甚至有些庆幸。
还好遇春走了。
我踩着城门外地上的泥沙,心一下轻了。
城门外都是乞讨的难民,他们和我一样,头发乱蓬蓬,衣服污脏。却又和我不一样,他们多是断手断脚,在地上哀嚎,而我,却还能走路。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曾经也是白皙细腻,如今却长了茧子、生了冻疮。
“明珠!”
我猛地回头,却见遇春跑向我,手里还攥着一张饼。
她把饼塞到我手里,道:“你怎么乱跑!我险些找不到你了。给,我好不容易找到的!”
我看着她,她涂了胭脂,戴了金钗,身上的旧衣服也换下来了。
我问道:“你去哪儿了?”
遇春面色僵了一瞬,又道:“我……我给你找饼去了。快吃,快吃啊!”
我道:“你去哪儿找的饼?”
我看着她唇上的一抹鲜红,越看越不对劲,伸手擦掉了她脸上的胭脂,拔掉她头上的金钗,狠狠地摔在地上。我问道:“真的是去找饼吗?”
遇春心疼地捡起被我砸在地上的金钗,道:“你怎么乱扔!”
我道:“遇春,你不要骗我。”
遇春眉梢的小月亮不跳了,大颗大颗的泪水滴落。她抱住我,道:“明珠。不要问了。”
我深吸一口气,鼻间全是脂粉气。
我说:“遇春,你身上的味道不好闻。”
遇春抱着我,说道:“我一会儿换掉。明珠,先吃饼。”
我把饼塞到嘴里,硬邦邦的饼子,一点味道也没有。遇春就站在旁边,看我狼吞虎咽地吃着,又哭又笑。我也跟着哭了。眼泪混着干巴巴的饼吃进嘴里,直犯恶心。
我知道遇春去哪儿了。可是遇春不想说,我也就不问。
7
遇春脱下了那身轻飘飘的裙子,擦掉了脸上的胭脂水粉,又跟我一起在城门外生活着。
她支了一个小摊,说卖烧饼。可一天也卖不出几个。
他们说遇春是卖身子的,她做的饼肯定也是脏饼。每当有人在摊子前这么说,我总会冲出来骂道:“你才脏!为何要在别人面前满嘴喷粪!”
遇春总是拉开我,笑着说:“算了,算了。”
遇春说我越来越厉害了,都敢这么大声地吼了。她捧着脸,说道:“你以前被人骂了还笑嘻嘻的,都不知道别人在说你呢。蠢死了。”
她还是说我蠢。
好吧,那我就蠢吧。
我心道:“分明是遇春变了。若是放在以前,有人敢在遇春面前如此嚣张,她定然要抄起摊子上的锅与那人大战个三百回合都不肯罢休的。”
我还是绣我的花。替人缝补衣物,纳鞋底,绣手绢,只要给钱我都干。闲下来了,我就帮遇春缝新衣服。
我问她衣服上的花要绣什么样式?
遇春道:“绣梅花吧。我喜欢梅花。”
可我还没见过梅花,不知道该怎么绣。想来想去,还是胡乱绣了一朵红花上去。遇春拿着衣服,问我这是什么?我装聋作哑,一口咬定这就是梅花!
之后的每一件新衣服,遇春都让我绣一朵梅花上去。
这天,城门口格外喧哗,我凑过去,只依稀听到“大将军”“贵妃”“登基”几个字眼。
忽然一声惨叫,闹哄哄的人群如受惊的鸟雀,四散奔逃开。
将军的宝马冲出城门,马背上坐着将军,将军怀里抱着一女子,云鬓花颜。她娇嗔着和将军说了什么,将军低头亲了她一口,浑厚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
将军抱着贵妃娘娘,叫她“明珠”。
这就是贵妃娘娘。
原来贵妃娘娘也叫明珠。
将军带着贵妃娘娘走了。
高头大马踏过砂土,来不及跑开的人就被马蹄踩在脚下,活生生踩死。
我和遇春抓紧跑,可是怎么跑得过将军队伍里的马呢?
遇春倒在地上的时候,把我往旁边一推。也不知道她这么瘦小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看着马蹄从她身上踩过,鲜血溅开,落在尘土上,像当年遇春在沙堆上画的那朵梅花。
我慌忙爬起来,一边哭一边跑。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是遇春在说话。
她说:“不许……哭……”
声音太轻,在风中就散了。
我擦干眼泪,道:“好,好。我不哭,我不哭。”
我还是跑不过马。
或许是人太多,又或许是我太倒霉。当马蹄从我身上踩过时,我只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
痛痛痛痛痛痛!!!
太痛了!!!
遇春在马下,也是这么痛吗?
血泪糊了我满脸。耳边轰鸣。
“不许哭,多笑笑。”
我忍住不哭,扯起嘴角。
我不哭,我不哭。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