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薛瑾璱

9、第九章

　　见欢渐渐长大了，从圆滚滚的糯米团子变成了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他仗着江秋心的宠爱上天入地，简直就是人见人怕的小恶魔。
　　就连舅舅见了傅见欢都会忍不住吐槽：“老傅家怎么会出了这么一个混蛋玩意？”
　　他指着笑嘿嘿的江秋心说：“以后有你吃苦的时候！”

　　傅见欢的混球特质在幼年时代就初见端倪，那个时候他在幼儿园咬人打架，只因为班主任是傅见欢的姑姑，他又是班里最小的孩子，姑姑总让其他小朋友让着最小的孩子，时间久了自然养出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混蛋特质，偏偏江秋心还舍不得打他，因此傅见欢天天犯混球。
　　要命的是这样的混蛋在幼儿园的势力还很大，因为姑姑不仅是班主任还是副园长，这下可好，所有人都敢怒而不敢言，最多在江秋心去接傅见欢的时候，意味深长地呵呵笑着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见欢妈妈，你家见欢脾气真大。”
　　家长们偶尔会见到陪着江秋心一起来接傅见欢放学的摇光，所有人在背后嘀咕着：“怎么傅见欢的姐姐看上去就文文静静，挺好一姑娘。”
　　“听说姐姐还在学钢琴，学得还很好，偏偏弟弟是那个样子......”
　　“嚯，他们家重男轻女？”
　　“要是重男轻女就不会给大的那个学钢琴了，学钢琴可要花不少钱......”

　　傅见欢对于家里人的混球就在于粘人与嘴碎，凡事得理不饶人。
　　原本粘人并不是一件坏事，关键就在于过于粘人，他一旦想要什么东西，就会像贴在身上的狗皮膏药一样，拔都拔不下来，就算扒下一层皮，名为傅见欢的狗皮膏药还在身上贴着。
　　他无休无止地缠着人，一边嘴里碎碎念，只要自己还没死还有一口气，他就能念到对方烦死。
　　这招对江秋心那叫一个管用。
　　江秋心受不了他那样的黏糊劲儿，因为摇光不粘人，摇光从小就这样——就算有喜欢的东西，只要父母不同意，她坚决不会开口要第二遍。
　　江秋心以为摇光不喜欢，小孩子嘛，喜欢就应该像傅见欢那样缠人的，摇光既然不说那就是不喜欢，因此从小连个洋娃娃都不给她买。
　　摇光只是觉得，从小江秋心就在她耳边念叨‘你爸总出去赌钱’‘哎呦这个太贵了’，在年幼的摇光耳朵里，那是买不起的，所以她只开口要一次，江秋心一旦反驳她，她便懂事地不再讨要了。她只能在别的小朋友家里，无比羡慕地看着穿着漂亮衣服的娃娃，和到少年时代看着见欢满屋子的玩具。
　　她悲伤地想，她出生的时机，总归不太幸运。

　　见欢和摇光只要一碰面就会吵架，家长一个没拉住，两人就会打起来，傅见欢混球惯了，谁都敢打，就连父母也一声不吭好脾气地被他打着，他想打傅摇光还不是伸伸手的事？
　　而两人的冲突往往只是一些小事，但是江秋心总会抱走见欢，搂着他，指责摇光：“你多大了？怎么还跟弟弟吵架？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吗？见欢还小，为什么你就不能让让他？”
　　摇光一开始还会嘴硬：“我没错为什么要让着他？明明是他做错了！你们为什么不骂他却来骂我？”
　　直到后来，见欢一次次地从阳台操起厚重的晾衣杆打在摇光身上，而父母在一旁冷漠地目睹她被弟弟打，甚至反而责怪她不让着见欢的时候，她终究明白了，父母面前没有对错，只有长幼，她身为年长的姐姐，必须无条件地让着年幼的弟弟。
　　她一直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独一无二、受尽万千宠爱的小女孩，是傅见欢温柔美丽的姐姐，可是在这样每天无休无止的争吵与打骂中，她怎么继续保持岁月静好的模样。
　　傅摇光满腹委屈无处诉，只能听到“为什么你这么大了还不懂事”“你要让着弟弟”“有了弟弟爸妈就不喜欢你了”的话。
　　她花了太多时间去对抗姐姐这个身份，她试图想让父母明白，她没做错，她爱着这个弟弟，希望做他爱的姐姐，可就算花了这么多时间，留下来的依旧是满身伤痕。
　　摇光躲在房间里，心想，如果死了就好了吧！
　　她第一次萌生出死掉的念头。
　　不知道死了见欢会不会难过，不知道父母会不会难过。
　　她房间书桌下压着一张见欢六个月的照片，那张照片是她一直珍藏的，照片上的小婴儿胖乎乎圆滚滚，白嫩嫩的肌肤像藕节一样，他露出粉色的牙床，眼睛笑得弯弯的。
　　见欢真的很可爱。
　　那个时候真好，他不会说话，也不像现在这样脾气那么大，被她抱在怀里能舒服地睡一下午。
　　她摸着照片上的团子，陷入了昏睡。
　　阳光渐渐离开窗户，整个房间阴暗下来，摇光缩在地板上，握着照片，睡得极其不安稳。
　　她梦到见欢小时候，一家人去酒店过年，父母在房间里商量着家里几号请客，摇光正抱着见欢在走廊上玩，见欢刚刚学会走路，摇摇摆摆还走不稳当，摇光双手护在他周围，生怕弟弟一个不当心就摔倒了。
　　可到底摇光也还是孩子，总有照顾不周的时候，见欢厚厚的脚丫子踩在地毯上，一个没踩稳，摇晃了几下，噗通摔倒，摇光被吓到，她没想到弟弟会摔倒，她看着见欢倒在地毯上哇哇大哭，顿时手足无措，她愣了几秒，连忙跑过去抱起哭得一脸凄惨的弟弟，嘴里轻声哄着：“见欢不哭......见欢......见欢不哭，姐姐给你吹吹......”
　　屋里的父母总算听到了听到声音，夺门而出，江秋心看见见欢嘴里已然磕出鲜血，顿时勃然大怒，她伸手一巴掌打在摇光脸上，从她怀里夺走见欢，抱着见欢进了屋。
　　摇光捂着脸愣愣地坐在地上，看着渐渐合上的沉重的门，眼泪夺眶而出。她爬了起来，闷着头往前冲去。
　　整个酒店金碧辉煌，到处都充满了过年的欢声笑语，摇光没坐电梯，一口气从二十七楼跑到一楼大厅，她满眼含泪，茫然地看着酒店大厅里人来人往。
　　再后来眼前的一切都宛如镜中月一般模糊起来。
　　她再次睁开眼，眼前的见欢已不是婴孩的模样，他大了，与现在一般高，他拧着头冲摇光嚷着：“傅摇光你装什么装！你又不喜欢我！妈妈说了，我小时候你恨不得掐死我！”
　　摇光嘴唇嗫嚅了几下，心脏钝钝地痛。
　　她想伸手去拉他，却被他一把甩开，她泪流满面——在你还是婴孩长牙的年纪，你总是喜欢扑上来咬人，有一次咬得我几乎眼睛渗血，却还是欢天喜地的，甚至去了学校还得意地跟同学们炫耀：“看，这是我弟弟咬的。”
　　我忘记了你坚硬的牙床触碰到我柔软的眼皮的痛楚，只记得专属婴儿软软的嘴唇与香甜的气息。
　　我抱着你哪怕鲜血淋漓也不愿松手。
　　皆是因为我爱你啊。
　　我怎么可能真的恨你呢。
　　你是我血脉相连的唯一的弟弟，我怎能不爱你。
　　摇光终于从梦魇中清醒，她爬起来，泪眼朦胧地看着手中的照片，再次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