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四月之后

2、昆仑

　　武曲离开的那天，无人来送行，但他也不算是真正的罪人，天帝还是允许他回去收拾了一番。

　　可他也没什么好带到昆仑之巅的。

　　恍惚间，他又来到了天权殿。一想到不久后这座宫殿将会迎来一个新主人，他就止不住的心酸。

　　文曲在的时候，他从未给过他好脸色，人走了后才发觉自己的心意。

　　他甚至，连文曲真正的名字都不曾知晓，只每日唤他“喂”、“文曲”、“书呆子”……

　　那棵被他精心照料过的树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气息，迎风挥舞着树枝，像是在和他打招呼。武曲笑了，虽然他知道此刻的笑容有些难看。

　　这时，门外有人经过，看到大门打开时不由得疑惑起来。

　　“奇怪，不是说新来的文曲要三日后才能赴任，怎么今日天权殿大门是敞开的？”

　　“别奇怪了，大概是要布置一番，毕竟换了新主人，说不定殿前那棵树都要被换掉。”

　　“哦，好吧，说实在的，那棵树我也不曾在其他地方见过，模样倒挺好看的……”

　　二人渐行渐远，声音也逐渐消失。而武曲怔愣在原地，双手紧紧握拳。

　　下一瞬，他突然腾空而起，口中念念有词，施展起法术。只一瞬，眼前的树突然没了踪影，而武曲落地后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此处。

　　天帝既然说他什么都可以带走，那他就把这棵无人收留的树带走吧。

　　也许，等他服完刑，他可以带着这棵树去找文曲，说不定文曲看到后会开心，然后接受自己的表白。

　　这样想着，武曲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仿佛看到自己的未来一片光明璀璨。

　　昆仑之巅，终年下着雪，苦寒无比。

　　武曲来这已经有十个年头了，说实话，他没明白天帝罚他来这里扫雪的意义在何处。

　　他扫一分，雪落下一分，根本扫不尽。而且，昆仑之巅若没了白雪，这座山还能叫昆仑山嘛！

　　所以，他觉得天帝只是在戏耍他。

　　但他也只能无声认下。

　　官大一级压死人，天帝比他大了很多级，若他有意为难，他也只能忍受得份。

　　不过倒有一个令他特别开心的事情。

　　那就是他从天权殿带来的树，被他种在了昆仑之巅，这地方灵气极盛，树种下去不久便开始有了变化。

　　叶子越发油亮，树枝也越长越长，直冲天宇而去。

　　全然一副生机蓬勃的样子。

　　比之前文曲在时长得还要好。

　　武曲成就感满满，每天睁眼看到这棵树，就觉得心旷神怡，虽然不喜他现在的工作，却还是干劲十足。

　　一日，他扫完雪坐在树下休息，不知从哪冒出一个精怪，看到他双腿直打颤，却还是硬着头皮向他一步一步走来。

　　武曲看他没有威胁，也不管他，只坐下泡茶喝茶。他近年来苦练了茶艺，想着到时候找到文曲，能在他面前秀上一番，最好让文曲对他的茶艺死心塌地。

　　原因无他，文曲喜欢喝茶。他曾听人说过一句话：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

　　做饭这点，武曲实在没有天赋，何况他们神仙根本不需要吃饭，所以，他惟有苦练茶艺。

　　倒出第一遍茶汤，武曲又接着煮了下一壶，在等茶水沸腾时，那个精怪已经慢慢靠近了他。

　　距离实属有些近，武曲歪头看了他一眼，皱着眉，脸上满是不耐烦。

　　你说奇不奇怪，都知道他是神仙，还是专门收妖的神仙，也这么怕他，为什么还不怕死的靠这么近，一点社交距离感都没有。

　　武曲的心声那个小精怪听不到，他只看到了武曲脸上的戾气，吓得他立刻颤颤巍巍地跪下，将头埋进雪地里，哆哆嗦嗦地从嘴里冒出三个字。

　　“主，主人。”

　　武曲眉一挑，心说这个词可不能乱说，他堂堂天界战神，竟然被一个小精怪叫做主人，若要被有心之人听去，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于是他便沉下脸，厉声呵斥道：“滚，不然，灰飞烟灭。”武曲不是吓他，他一个响指就能解决那个小精怪，而且收妖本来就是他的职责，虽说他现在是戴罪之身，可杀个小精怪，天界应该也不会在意。

　　那小精怪听到这句话，抖得更厉害了，可却仍固执地跪在原地。

　　武曲突然失了耐心，抬起手来，哪只小精怪又哆哆嗦嗦地说了三个字。

　　“要见你。”

　　武曲皱着眉，将他的上下句连在一起，“你主人要见我？”

　　小精怪忙不迭地地点头，可他的头已经抵在雪地中了，所以点头这个动作并没有很明显，但是武曲还是看清了。

　　他笑了声，“你家主人是谁？”

　　这下小精怪不抖了，他像是回忆起什么美好的事情，慢慢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憧憬，缓缓说：“我家主人，是天地间最美的妖，他温柔强大，仙姿绰约，品行高洁，容貌端庄，风度翩翩，博学多才，才思敏捷，洁身自好，好读诗书，书，书什么来着？”他有些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转而又看到武曲脸上的表情，又一下没忍住，将头埋进了雪地里。

　　武曲看到他的动作，觉得有些有趣，也慢慢收了想要弄死他的心思，“那你家主人为什么要见我？”

　　这下精怪没有声音了，伏在地上许久都不曾动弹，恰好这时茶水滚沸起来，武曲便丢下捉弄他的心思，一心一意练习茶艺去了。

　　滚水入杯，茶香四溢，武曲满足地端起茶杯放在鼻前轻嗅了一下。

　　他忍不住要为自己鼓掌。

　　若是身边没有这个碍事的小精怪就好了。

　　茶香随风飘散，被小精怪嗅进鼻腔，他突然笑了一声，随后又发现自己的笑声有些大了，怕惹了这个凶神恶煞的神仙不悦，于是立刻不笑了。

　　武曲轻呷了口茶，缓缓问：“你笑什么？”虽然他面无表情，可内心却早已愤愤不平，咋地，这个小精怪是在嘲笑自己的茶艺太差吗！

　　小精怪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思索再三后才低声回道：“主，主人也喜欢喝茶，他，他泡的茶可香了。”

　　不可能！

　　不是他吹牛，他觉得他的手艺现在只比文曲差那么一点点了，这天底下，不可能会有比他泡茶还要香得人了。

　　武曲生气了，周围的气场也发生了变化。寒风凛冽，裹着飘雪，极有攻击力地砸向小精怪。

　　小精怪明显感受到了，双眼通红，像是要哭出来一般。他此刻也顾不得同伴对他的叮嘱了，猛地抬头看向武曲。

　　“你若是不信，可随我走一趟，我们家主人的茶艺真的很好。”

　　“行啊，那我就去看看，顺便和你家主人比试比试。”

　　等武曲跟着小精怪走了一段路后才猛然发现，自己好像被套路了。

　　怎么办，有点急，他现在有些骑虎难下。

　　按说他是个戴罪之人，不能出昆仑之巅。可现在他狠话既然已经放出去了，还是对着这一个低阶小精怪，若要出尔反尔，岂不是会被贻笑大方。

　　武曲纠结了一路，压根没想过若要他解决了这个小精怪，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了。

　　可他没这个脑子，于是他便一路无阻地来到了昆仑山下的一处妖市。

　　现在六界和平共处，偶尔会有作乱的妖魔鬼怪，但都不成气候。可尽管如此，武曲也从未来过妖市。

　　毕竟是妖住的地方，他不习惯。

　　可他现在不习惯也要习惯了。

　　进妖市之前，他施法遮住了自己身上的气味，原因无他，他只怕妖市中的人认出他的身份会引起骚乱，再传到九重天之上就不妙了。

　　妖市与人间的集市差不多，尽管处在极寒之地，可仍热闹非凡。两边的小摊上，摆满了玲琅满目的商品。

　　有各式点心，茶水面摊，也有通灵宝玉，南海珍珠等等奇珍异宝不在话下。

　　但也有上不了台面的，昏暗的街角，血腥味还未散去，失了内丹的妖显出原形，毫无生气地倒在一边，而他们修行百千年才得的内丹，就这样大剌剌摆在空中，任人挑选。

　　给他带路的小精怪看到后不由得后背一凛，随后目不斜视、加快了脚步。

　　武曲一直皱着眉头。他想说，妖界怎么变成如今这样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妖界之主也不管管吗？不是一天到晚都在吹嘘着天下大同，怎么能放任族人自相残杀！

　　他要的答案无处可寻，妖界他从未正经涉足过，有的也只是在三界边缘杀过一些想要去冒犯天界，危害人间的宵小之徒。

　　妖市走到底，是一条长长的暗道，武曲自知在这个地方无人能奈何得了他，于是就放心跟了进去。

　　走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那个小精怪突然停了下来，退到一边，双手往前一指。

　　武曲眯着眼去看，只看到前方有一处竹林，竹林深处似乎还有一处竹屋。

　　想来那就是小精怪嘴中“主人”的住处了，武曲了然于心，抬脚就向前走去。

　　而他刚抬脚，衣袖就被密密麻麻地手拽住了。武曲回头去看，只见他身后站了一群模样相似的小精怪，拉着他不让他走。

　　武曲面无表情，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若要他想，一脚就能踢翻。可他没有这么做，既然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他现在可以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其中一个小精怪，顶着巨大的压力，在一堆小精怪的期待中，开口向武曲解释：“主人喜净。”

　　武曲继续歪头。

　　“你需要去洗一洗身上的污秽。”

　　这下武曲有动作了，他缓缓抬起手，那群小精怪以为他要打他们，立刻作鸟兽散，只剩下刚才那个说话的留在原地。

　　武曲抬手闻了闻自己，“不臭啊。”他是很久都没洗澡了，毕竟昆仑之巅条件不好，但他也每天都用雪水擦拭一遍自己的身体，没道理会被一群精怪嫌弃吧。

　　不再与精怪多说废话，武曲径直走了进去，同样他也听到了身后所有的精怪一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耸了耸肩，继续向前走。

　　他，堂堂天界战神，谁敢嫌弃他脏，信不信他一掌就毁了这个妖市？